红尘有梦
老家伙就更不用说了。
第一天的时候,在满腔热情的驱动下,有几个老家伙支持到了晚上九十点钟。但信息攻防战和一般的战争不同,不是内行人根本就看不出任何门道,就算马进军特意派了两个人来给这帮老家伙解说,但这东西实在是太枯燥乏味了,看了一两天都没看到什么名堂,这帮老家伙也就没有兴趣了。于是跟陈老说等到取得阶段性成果的时候打个电话通知一声,他们马上过来,都开始陆续地回家去了,只在白天实在闲着无聊的时候才过来看一眼。偶尔来看一眼,也只能看一眼而已,为了不影响李远方他们的思路,连话都不好意思多说几句,对这些平时闲聊惯了的老家伙来说,不让他们说话简直等于是要了他们的老命,所以除了陈老之外,没有一个人是坚持到最后的,连孙老都不例外。
陈老在这件事上的热情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服,他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竟然也跟李远方一样,几乎一天到晚都在现场守着。晚上十一二点了才上楼去睡,早晨六点钟没到又起来了。中午的时候,则在客厅里摆个蒲团,干脆打起坐来。坚持了将近十天,精神竟然一直都很好,脸上没有一分倦意,而且随着后来反击的开始,还变得越来越振奋。虽然他也搞不懂李远方他们在干什么,但只要从解说的嘴里听到现在李远方他们有个新行动,马上就站了起来跑到他们身后说:“狠狠地打,狠狠地打,打死这帮小鬼子!”八十多岁的人了,表现得像个小孩子,好像他是这场黑客狙击战真正的总指挥似的。
为了让陈老多找到一些感觉,每当陈老说那样的话的时候,李远方和程乐天都会配合地回答道:“明白!”把陈老高兴得哈哈大笑,如果身后有别的老头在,就自豪地转过身去,背着手挺着胸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别的那些老头当然不好意思打消陈老的积极性,都和善地对他笑上一笑,有的则经常感慨说:“老陈你的身板真好,就你这样的,活到一百岁都没问题。”陈老对这个数字好像还是还不是太满意,皱着眉头说:“谁说我只能活到一百岁了,我陈某人怎么也得活到一百二三十岁,看到远方抱孙子再说!”于是后来那些老家伙都说:“老陈,像你这样的活到一百二三十岁都没问题!”
陈老的精神之所以会这么振奋,除了从心底里看着日本人不舒服、特别想看到日本人灰头土脸的样子外,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是他即将担任梅山大学的校长,而梅山大学里还有一个计算机学院。他敏感地意识到,目前的这场黑客狙击战对中国的信息产业而言,具有里程碑式的重要意义,如果他全程参加了这次黑客狙击战,就算任何实质性的事情都没干,只是摇旗呐喊击鼓助威,也是个非常值得骄傲的资本。以后当了校长训起学生讲起往事的时候,就有许多话题可讲了。至少可以将这次里程碑式的黑客狙击战的全过程讲得头头是道,把学生唬得一愣一愣的。年纪大了的人,有的时候就跟个小孩子一样,希望能得到一些炫耀的资本。
李远方组织黑客狙击战后的第四天傍晚,天刚擦黑的时候,梅奉起跟龚胜平一起到陈老的家来了一趟。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们也是来看热闹的,因为都在忙着,所以简单地打了声招呼后就没怎么搭理。过了好大一会,梅奉起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声地对李远方说道:“远方,我们能不能私下里说几句话?”陈老耳朵特别尖,虽然梅奉起的声音很小,竟然还是听见了,有点不高兴地说:“我们这里本来就是搞秘密行动的,又没有什么外人,有什么话就说吧,没看远方正忙着吗?”
梅奉起四周看了看,发现事实和陈老说的没有什么两样,坐在这个客厅里的,不是跟李远方一起参加黑客狙击战的,就是像陈老这样的老领导,最多也就多了几个马进军那边的人,确实没有什么外人,可以讨论一下秘密事项。犹豫了半天,才下定决心似地对李远方说:“远方,我们那个项目现在出现了个新情况,很可能要被迫下马。”
这让李远方感到很奇怪,看着梅奉起问道:“梅老师,到底怎么回事,是整个中心电脑的计划被取消了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问题?”梅奉起看了龚胜平一眼,龚胜平说道:“是这样的,中心电脑计划还是正常进行,但我们这个课题组的项目被新领导否决了,由别的研究所的课题组来独立完成,我们这个课题组将被解散,许多人都要被抽到外单位去协助他们工作。我们大老远把你们请过来,还麻烦你们特意为我们准备了‘无支祈’软件,现在却……”可能龚胜平是实在不好意思再解释下去了,无奈地和梅奉起对望了一眼就此打住。
李远方皱着眉头说道:“不应该啊,我觉得你们的设计思想是最先进也是最合理的,为什么让你们下马,要下马也应该是别人而不能是你们啊?”程乐天也在一边帮腔说:“是啊,你们的设计思想是所有的课题组中最先进的,现在都走了九十九步就差最后一步了,让你们下马算什么名堂,是不是别人在私下里搞什么阴谋诡计了?”
陈老也忍不住说道:“小梅,我记得你们这个项目是在我退下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了的,第一笔经费好像还是我亲手审批的,开始的时候好像就你们一个课题组吧!我说你们都搞了十多年了,花了国家那么多的钱,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完成,还被别人把这个项目抢走了?去年听你说就差最后一步了,有远方的帮助会让这个项目更完善一些,我都没说你什么,还特意帮你联系了远方,把他叫过来给你们帮忙。你看远方他们都忙成这样了,大老远跑了过来,现在你说下马就下马了,你总得给我们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给我们一个交待吧!”陈老这么说,当时在场的孙老、肖老等人也吵吵起来,非要梅奉起给他们一个说法。孙老甚至说,如果理由不够充分的话,他们这帮老家伙绝对不会善罢干休。
这帮老首长都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来,梅奉起和龚胜平只能面面相觑,被搞得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什么了。李远方意识到梅奉起他们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当着在座的所有人的面说,对程乐天说:“乐天,你先在这里看着,我先向梅老师他们了解一些情况,有什么异常情况及时通知我。”然后转头对陈老说:“师父,我们还是到楼上去说吧,在这里有些话不方便说。”程乐天老实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陈老也意识到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从鼻孔里“嗯”了一声,对孙老他们说道:“我们上楼去说吧!”然后一马当先地上了楼。
在楼上的小客厅坐下之后,梅奉起往前探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对陈老说:“老首长,你听说过某个国家重大科研攻关项目的一些传闻吗?”
陈老本来刚从李远方手里接过一杯茶准备送到嘴边的,一听梅奉起说到那个科研项目的名称,把茶杯往面前的硬木茶几上一顿,茶杯“咣”的一声被他顿裂了开来,茶水溅得到处都是,同时还“呼”地站了起来,恶狠狠地说道:“这帮孙子,我日他奶奶的!那个项目从开始搞到现在快三十年了吧,二十年前他们就说还差一点点,到现在还是还差一点点,连个定型试验都没有完成。上面一找他们催进度,他们就说还有哪个关键性的技术难题因为经费问题没办法解决。国家在这个项目里投入了几百亿的科研经费,想放弃怎么都舍不得,心想还是继续往里投入点资金,让他们早一天把项目搞完吧,谁知道把这帮孙子惯成了个无底洞,每要到一笔新的经费,他们就盖一栋新楼,心思根本就没往项目上去。听说这帮孙子还弄出个什么口号,说是‘要想富、拖进度’。要他们是我们部队的,要是我陈某人还在台上,非把这帮孙子一个个都送进军事法庭不可,全都毙掉,一个不留!”边说这些话也边做着个砍头的手势,然后斜眼看着梅奉起说:“小梅,你们这个项目不会也是像这帮孙子那样,故意拖进度多要点钱,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完成吧!”
陈老把茶杯顿裂的时候,李远方这个当徒弟的赶紧从茶几底下拿出一堆面巾纸把溅出来的茶水吸干,还手忙脚乱地给溅到茶水的人发着面巾纸。陈老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像现在这样骂人了,他这一骂,连孙老这些老朋友们被他吓了一跳,一惊之下站起来好几个,梅奉起和龚胜平就更不用说了。
当陈老把矛头指向梅奉起的时候,梅奉起慌不迭地向陈老解释说:“老首长,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陈老骂过后气消了一些,怏怏地坐了下来,瞪了梅奉起一眼说:“什么原因你好好说,如果不是你们的问题,而是别人的问题,我们这些老家伙帮你伸冤讨说法去,我就不明白了,我们部队的事情还能像地方上那样拖泥带水的。”
梅奉起被陈老训得直冒冷汗,只敢用小半个屁股坐在硬木沙发的边缘,身体向前倾着,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对陈老说道:“老首长,其实地方上那个项目也不能完全将责任推到那些科研人员身上。开始的时候,他们的总体设计思想是很完整、比较先进的,但项目进行了几年后,上面换了领导,新领导对项目的性能等方面提出了一些新的要求,有的新要求与原来的设计思想产生了冲突,所以就得把以前的所有成果都推倒重来,以前的所有工作就等于全都白做了。等到领导再换一任,又提出一个新的要求,就又要对项目进行改进。每当上面问起项目的进度来的时候,大家不敢实话实说把责任推到领导身上,只能解释说还差一点点,就快完成了。实际上是项目一直都在原地踏步,基本上没有什么进展。过个几年,等到那批原来的科研人员老了退下来了,原先的设计思想就更剩不下多少了,新来的人本来就对这个项目的总体思路不太明白,只能也按照以前的经验找个理由拖进度,拖上一天是一天。”
说道这里,梅奉起的脸涨得通红,愤慨地说道:“其实现在许多事情不是我们科研工作者本身的问题,不是我们没有能力,也不是我们没有责任心和事业心,而是我们这个体制的问题。在非常年代里,我们就对外行应不应该指导内行进行过激烈的争论,但直到今天,在许多地方还存在着不懂装懂的外行来指导内行的事情。有些人只要当了领导,就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个无所不能的专家了似的,没事就喜欢指手画脚。外行是领导,内行受那些外行的制约不能不听他们的指导,所以事情越来越乱套。难怪现在中央电视台改变了旧体制,一个节目的主持人同时也是制片人,自己的事情,完全由自己决定。有的时候我真羡慕远方他们这样的私营企业,上面没有那么多的婆婆,也就没有那么多人来指手画脚,只要能出成果,科研人员就有充分的自主权。我听说那些原来在信息安全局里天天混日子什么都不是的人,被领导踢到行星数据以后都变成了某一方面的行家里手,工作的积极性比以前高了几倍十几倍,两个月内出的成果比以前几年还要多。要是有可能的话,连我都想到远方他们那里去工作。”
听梅奉起这么解释,陈老的脸色变得非常凝重,叹了一口气说:“官僚主义害人害己祸国殃民啊,我错怪你们了,难怪俗话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小梅你是个汉子,敢于说实话,我喜欢你这样的人!现在你先别夸远方,说说你们的困难吧,如果道理在你们那一边,我们帮你说几句话去,要是我们现在说的还有人听得进去的话。”
梅奉起可能是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太激进了一些,再说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就转身看了龚胜平一眼,想让龚胜平帮他解释。龚胜平和梅奉起合作了当年,从眼神里就知道梅奉起所要表达的意思,开口向陈老解释说:“老首长,我们这个项目刚开始的两三年是比较顺利的,解决了许多关键性的问题,但等到两三年之后,换了一任领导,新领导对这个项目有自己的想法,倾向于另外一个研究所当时和我们同时提出来的一个方案,支持他们成立一个新的课题组,和我们进行同一目标的科研项目,而且从我们这里抽走了许多人,资金上也向他们倾斜。只是由于我们这个项目已经搞了两年多,已经有一些阶段性的成果了,完全放弃比较可惜,所以才暂时保留了下来作为备用方案,但因为人员、资金等方面都得不到保障,我们这个项目因此停滞了将近五年。直到新换了一任领导,新领导倾向于我们的方案,又对我们重视起来,我们就从头开始搞原先的项目。因为这样走走停停,人员和设备等方面都前后脱节,所以我们这个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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