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饶恕
“那就找根棍子给他把前后俩眼儿堵上,反正不能像胜哥那样就那么饶了他。”
“饶了他那肯定不行,”我胡乱笑了笑,“我找个民工,照样子给我打回来。”
“那样也比饶了他强,”健平越说越激动,“人家求饶,他竟然掉泪了,你说这样的大哥你怎么跟着他混?”
原来小广的心这么软……我还真不了解他,以前只是听说他挺猛的,打起架来不要命,好喝酒,喝了酒就喜欢唱歌。那次有人跟我说他要干挺了我,我还纳闷,小广又不认识我,他说这个干什么?加上当时年轻气盛,直接带人去砍了他,后来才知道他那是说了醉话,自己怎么说的自己都不知道。听说不上大学了以后他戒过一阵酒,道儿上的朋友都说,小广这小子变了,不喝酒跟个教师似的,文明得不是一般文明,叫人无法联想到他曾经也是一方叱咤风云的人物。再后来他又开始喝酒了,喝醉了就唱歌,满大街的人都说他的脑子有毛病,甚至连一些刚出道儿的小蚂蚁都敢当面骂他。我明白了,他这是把很多窝囊积攒到了一起,突然爆发了。爆发之前他一定想过要怎样爆发,跟一些小蚂蚁爆发不但达不到目的,还容易更让人瞧不起,干脆从我这里爆发吧,让道儿上的人觉得他还有余威,连蝴蝶这样的人他都敢开刀……哈,小广是个有趣的人,我忽然有了想跟他交个知心朋友的想法,有个这样的朋友应该很有意思。记得胡四经常跟我说起小广的事儿,胡四说,杨远你也就是没跟他接触过,接触长了你就知道了,小广那个人跟你比起来不比你差多少,无非就是心没有你狠罢了,论人品我觉得他比你我都强。当时我还操了一声,我说,小广这种人根本不值得我去交往,他现在连个三流混混都不如。胡四说,杨远,你的接触面太窄了,你总是用道儿上的眼光去分析人,别忘了,大部分人不是在黑道上混的,很多人的处世方法都有他的道理……想到这里我笑了,胡四说得对。
陈广胜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呢?心软?心软他还拿着猎枪直接打人家的肚子?没有脑子?没有脑子他还会知道先侦察侦察我在不在市场才去耀武扬威一把?没有主见?没有主见人家一口咬定是我指使人去敲诈了他?操,这是个什么动物啊……不行,我得赶紧下队去找找他,谈好了就让他交代想法,谈不好就砸他,让他跪在我的脚下求饶,然后我也学他那样流眼泪,最后把他感动得不行,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可能啊,小广永远也不可能跪在我的脚下求饶。那次我把他砍成了那样,他都没有求饶,他一直在往前冲,我都害怕了,我怕他突然爆炸了,与我同归于尽……不管,反正我必须弄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然将来在社会上他永远是我的一块心病。我不跟他解释清楚了也不行,就算他知道人不是我指使的,我也必须当面告诉他,陈广胜你错了,我杨远永远不会干那种下三烂的勾当!让他打消继续跟我纠缠的念头,即便他不打消,我也有了收拾他的借口,我会对大家说,你们都看看,陈广胜这个傻逼明知道我没“掂对”他,他还来纠缠我,我要砸挺了他!想到这里,我问健平:“你曾经来接见过他吗?”
“去年来过,后来他不让我来了,他说他的钱够用的,我们来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就不来了。”
“去年他在哪个车间?”
“去年他在教育科,好象教扫盲班,今年不知道了。”
“我听说他在五大队,也干值班的,五大队就在三大队旁边,下了队我应该能见着他。”
“远哥,你听我一句,千万别跟他过不去,胜哥那个人真的不错。”
“现在不是我跟他过不去,是他跟我过不去啊,呵呵,我很头疼他。”
健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我换了个话题,问他,你们把谁绑架了?弄到钱了没有?健平苦笑着摇了摇头,弄到钱了还能判这么少?幸亏没弄到。我替他惋惜道,那也不一定,弄到了也许你们远走高飞了呢,还不一定进来。健平说,哪能那么简单?参与的人太多了,大家也没策划好……是这样,有个包工头欠了民工的钱,跑到佳木斯去了,有个民工就找了家辉,因为家辉替人讨债挺出名的,让家辉帮他们去要钱,要回来以后给家辉一半的钱。家辉算了算,一共是六万多一点儿,要回来的话能赚三万多。就把这事儿告诉了我们几个,我说,那就去佳木斯找他,家辉说,准备家伙,直接在那里绑了他,就地要钱。车也准备好了,家伙也都备齐了,正准备上路呢,那个民工来了,说包工头回来了,看那意思是想把钱给民工,要放弃。家辉不乐意了,准备了这么长时间,哪能说放弃就放弃?打了那个民工一顿,直接让民工带着他们找到了包工头,二话不说就把他塞到车里拉回了家辉家,开口就要五十万,包工头同意了,说要跟朋友们联系,大家凑凑钱……两天以后警察来了。他们还在睡觉呢,就被警察捂在了被窝里。
~第一百六十三章 接见~
“真他妈窝囊,”健平大发感慨,“这不是太贪了吗?要早知道是这么个结局,还不如要个三万两万拉倒。”
“那也不行,你们这事儿办得有毛病,你就是敲人家一百,警察照抓你们不误,太明了啊。”
“当时我也跟家辉说,咱们应该别把那个民工放了,这一放弄不好就出事儿,果然,就是那个民工报的案。”
“呵呵,”我开玩笑说,“下次不敢了吧?不是自己的钱就别乱动心思……”
这话一出口就想起了当年我和小杰他们“黑”孙朝阳的事情来,阴霾又浮上了我的脑子……真险啊,这事儿差一点没能滑过去。我突然想到李俊海在济南的表现,他分明是想要把事情闹大了,迫使孙朝阳把一切都告诉警察,没想到汤勇把孙朝阳救走了。如果那天汤勇不出现,他最大的可能是,让刘三开了枪,然后大家都跑。孙朝阳去了医院,警察找到了他,问他是谁打了他?孙朝阳迷糊当中很有可能会说是我派人打的,然后……我出了一身冷汗,这个混蛋可真够黑的,这是不想让我活了啊。我狠狠地摔了烟头,咬牙切齿地说:“小子,我是不会放过你的,等着吧。”
健平以为我是在说小广,闷声说:“远哥,我有言在先啊,我可没多说话。”
我横了他一眼:“别往自己身上找事儿,你什么都没说。”
健平似乎很后悔他刚才跟我说的那些话,脸红一阵黄一阵:“好心办坏事儿啊……其实我心里真的没有什么。”
我站起来按了按他的肩膀:“我不是说小广,我是说另外一个人,好了,出去值班吧。”
大彪走了,走廊上的空气就热闹起来,大家三三两两地站在走廊上说话,撸子不时凑过去说上几句。
这样很好啊,本来大家的神经都有些紧张,再在这里增添些紧张空气可就真的很杂碎了。
又转过一天来,胡四跟我爹一起来了。得到消息的时候,我正在跟撸子闲聊,正聊到胡四呢。撸子说他见过胡四,83年冬天他在锅炉房劳改,他的一个叫药瓶子的朋友在禁闭室里值班,有一次药瓶子去找他,对他说能不能想办法搞点儿奶粉什么的,一个叫胡四的伙计在禁闭室里瘦成了猴子,药瓶子受了董启祥的委托来问问,看看能不能弄点儿营养品给他带去。因为锅炉房也是个油水活儿,撸子的关系网很发达,就抱了一大抱奶粉给了药瓶子。这事儿我好象听胡四提起过,胡四还大发感慨,说,人间自有真情在,不管在哪里,只要你真心对待每一个人,就算这些人里面有一多半是杂碎,只有一个好的,那也证明这个世界还有希望,你付出的努力就没有白费。起初我不以为然,以为胡四是在装逼,你他妈对几个人付出过真情?慢慢接触长了,我发现胡四还真是这么个人,从他不认识我就帮我申诉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不过这小子有时候出尔反尔,受了委屈就大骂人生的黑暗,好象世界上除了他胡四就再也没有一个好人了。他说的那个药瓶子我也认识,精瘦精瘦的,跟个脱了毛的鸡差不多,估计如果我去了前厂能够见到他,他的刑期很长,好象是个无期。我开玩笑说,撸子,既然你曾经对胡四付出过,你怎么出去以后不去找他?他会天天请你喝酒的。撸子说,人是会变的,我不是没去找过他,找了他一次,陪我喝了一阵酒,编个理由就走了,让一个叫林武的黑大个陪我,那个叫林武的更狂,根本就瞧不起我……就这样我还找他干什么?不是一个级别啦。
撸子正开始对人生进行深入探讨的时候,孙队上来了,我一下子就预感到,我爹来了。
果然,孙队笑眯眯地说:“杨远,洗把脸,换件干净衣服,接见。”
我问孙队,是谁来了?孙队说:“胡四和你爸爸。”
撸子哼了一声:“操,你这个混蛋套我话呢,幸亏我没骂胡四。”
下楼的时候,我的心情很平静,想好了见了我爹要装得无所谓一些,但是走到接见室的时候,我突然就走不动了,腿上像是绑了两块石头,心也莫名的提了起来,耳朵响,脑子似乎都空了。孙队可能是看出来了我难受,拍拍我的肩膀说,振作起来,别让老人家陪你难过。我机械地进了接见室。我爹坐在那里像一根木头,他不知道我已经站在了他的对面。我站在门口,全身发麻,我都没有了喊一声爸爸的力气。胡四冲我一点头,附下身子对我爹说:“叔,大远来了。”我爹那只管用的眼睛好象也出了毛病,我本来站在门框的右边,他竟然冲左边笑:“大远,你来了?”
我猛然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地跪下了,我说不出话来,趴在地下想给我爹磕头,可是我抬不起头来,就那么双手伏地,大口地喘气。胡四绕过桌子拉起了我,表情很轻松:“你小子啊,哈哈,过来跟老爷子抱一下。”我把手上的土给胡四抹在胳膊上,隔着桌子抱了抱我爹,呼吸一下子顺畅起来,好象是我爹又给了我一次生命。心也不跳了,身子也不麻了,耳朵也不响了,我松开手,直直地盯着我爹。我爹笑得很难看,像哭,可我能感觉到他很安慰,因为他又看见了自己的儿子。他的头发依然茂密,只是白了许多,那上面好象抹了油,油光水滑,黑的、灰的、白的一齐梳到后面,像扎了一条灰色的绸巾。闷了很长时间,我爹才开口说话:“你弟弟挺好的,别担心他,你在这里好好的就行了,两年不多,还有不到一年就回家了……这很好,你看,我都没怎么难受呢……小刘也好,整天在家陪我。”
“那就好,听说你不上班了,就应该那样,你这眼神……”
“我这眼神很好啊,”我爹打断我,他一直不喜欢别人说他眼神不好,“你看,你穿什么衣服我都能看出来呢。”
“我没说你的眼神不好,”我慌忙改口,“我是说你越来越精神了,眼睛发亮。”
“还那样,不亮,反正视力没有问题。”我爹轻松地笑了,“你穿的是蓝色棉袄是不是?”
我爹的眼睛还真出了毛病,我穿的是一件黄色的军大衣……他这样的眼神根本就不能再出门了。
我冲胡四使了个眼色,对我爹笑了笑:“对,老爷子的眼力绝对没问题,这是队上刚发的新棉衣呢。”
胡四也附和道:“大叔你放心,劳改了就是国家的人了,国家是不会委屈他的,冬天有棉衣,夏天有汗衫。”
我爹摸着他刮得很光滑的下巴,轻轻点了点头:“政府是为了把你们改造成新人,要听政府的。”
我问我爹,二子没找我吗?我爹说,他呀,一点儿兄弟感情都不讲,从来就没提过你,人家二子忙呀……这不,毕业了,整天嚷嚷着让我给他找工作,我让他在家待几天业,他不干,老想着出去。我瞅了瞅胡四,胡四接口道:“大叔,刚才在路上我不是跟你商量过了吗?让二子跟着我干,去我那里打杂,好歹我也能照应着他。”我爹这话说得很自豪:“咳,我可做不了主,我得回家征求我儿子的意见,人家可挑剔着呢。”我说,你就让二子去吧,要是去了个陌生的地方我还不放心呢,有四哥在那里照应,咱们都还放心不是?我爹使劲地揉他那只眼睛,揉了一阵,把眼镜重新戴上,故做矜持地对胡四说:“小胡啊,我可是把儿子交给你了,这不他哥哥也在这里?你可得给我管好了,工钱不工钱的无所谓,就是个锻炼。”胡四笑道:“我跟杨远也是这么商量的,大叔你放心,工钱一分不少给,就算是我给他的零花钱,每月我给你送家去,哈哈。”我爹似乎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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