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饶恕
放下这个话题,我问他,老七他们干得还可以吗?胡四说,不可以能行吗?林武跟个把头似的,干不好就打人。我问,常青还跟着你干吗?胡四说,常青这小子变化大了,不知道在外面吃过什么亏,让他跟着我出去吓唬个人他都畏畏缩缩的,不过他的魄力很足,老是喜欢一个人出去帮我“处理”事儿,每次干得都很漂亮。谈到小杰,胡四说,常青跟他联系上了,他的腿断了,常青说要再去找他,他不让,说他在外面的关系处理得都很好,常青去了也帮不上忙。问常青你现在怎么样了?常青说在劳改队值班,估计很快就回家了。小杰再没多说什么,嘱咐常青经常来看望你……我的心很不好受,赶紧把这个话题打住了,脑子里老是装着他。
我大伯也来看过我一次,老是抹眼泪,几乎没有说什么话。
我让他把带来的东西拿回去,嘱咐他经常去看看我爹,因为我爹已经瞎了。
我大伯说,你爸爸挺好的,身体没问题,眼睛还可以治,大家都在想办法呢。
看着大伯步履蹒跚的背影,我的心里很难过,满脑子都是我爹的背影。
有一次春明来了,是和芳子一起来的,芳子帮他开的证明。我问春明,咱们的生意怎么样了?春明说,还好,李俊海说,等你出去他要把买卖还给你。那五又回去了,跟着李俊海干,天顺和孔龙经常给春明打电话,在涛哥那里挺好的,涛哥让他们俩跟在身边,还说年前带他们来看你。我说,你回去以后给涛哥打个电话,就说我这里什么也不缺,别来了,以后我出去了会去麻烦他的。又问,汤勇有什么动向?春明说,朝阳公司他是老大了,孙朝阳好几个月没有出面了,据说是在家里卧着,小迪跟汤勇一起管理着朝阳公司。关凯不在孙朝阳那里干了,自己开了个练歌房,有时候吴胖子也过去帮他照顾生意,好象吴胖子也在那里投了资。我问他,长法呢?春明说,早没影了,他的兄弟全散了,段丰也从市场走了,跟了花子,花子自己在海湾码头上收海货,让段丰给他打下手,过得挺累,不过还好,没穷到吃不上饭。我知道春明还行,现在跟着他哥哥在香港路开旧货市场……我的心落寞得厉害,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腊八那天,芳子来了,跟林武一起。我问林武,四哥怎么没来?林武说,老四去杭州了,跟四嫂一起去的,他老家是那里的,好象要在那里过年。我问,二子呢?林武说,老四带着他一起去了,怕你心事特意让我告诉你一声,我一下子警觉起来,我弟弟跟着胡四去了杭州,我爹怎么办?过年他应该跟二子一起过呀,这里面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我不动声色地问林武:“我弟弟走的时候没说什么吗?比如找我爹什么的?”林武的脸都黄了:“没有没有,二子很听话,因为老四提前跟老爷子打过招呼了,可能是老爷子给他透过话,二子连问都没问,直接跟着老四上了火车。”
我不相信我爹会放手让自己的儿子跟着别人去过年,我爹很讲究的,甚至有些迷信,他怎么可能让我弟弟在外面过年?莫非我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我不理林武了,一把抓住芳子的手:“芳子,你来告诉我,我爹怎么了?”
芳子笑得很天真,眼睛都弯成了月亮:“没怎么呀,好好的,就是眼睛看不见东西了,一切正常啊老公。”
我使劲地摇晃她的手:“不可能,我爹是不会让我弟弟跟着别人出去过年的。”
林武的脸色恢复了正常,扒拉开我攥住芳子的手:“你是怎么搞的?谁的话你也怀疑?芳子还能糊弄你吗?”
我推开林武,直直地瞪着芳子:“你必须跟我说实话,我爹他到底怎么了?”
芳子被我捏得尖叫起来:“放手啊你,你哪来那么大的劲?我不是告诉你了嘛!什么事儿也没有……林武,不是四哥给你一封信吗?你拿给杨远看看,让他放心,真是的……本来不想给你看呢,怕你担心,既然你老是把事儿往坏处想,你就看看。”我指着林武的鼻子大声喊:“给我。”林武怏怏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哗啦一下抖给我:“给你,看了可别难受啊。”我快速展开了那张纸,是我爹的字迹,那上面写着:“孩子,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我实在照顾不了你弟弟了,我想暂时把你弟弟托付给刘老师,就是刘梅的爸爸,我每月给他生活费。等我习惯了照顾自己就去把他接回来。小胡那里太乱了,我不想让他去了,这个话我不方便跟你说,等小胡去看你的时候你来转达我的意思吧。年关已经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我争取年前去看你一次……”后面的字迹由兰色钢笔字变成了黑色签字笔写的,“不过我的眼神不好就不一定去了,有什么事情我就给你写信吧。此致,祝好,父亲杨。”不对!这封信明显是两个人写的,前面的是我爹,后面的尽管笔迹差不多,但是我还是看出来了两样,下笔太重了,前面的经常写出行来,后面的太工整。还有,我爹给我写信一般没有落款,更不可能出现“祝好”这样的字眼……是胡四,胡四模仿别人签字很有一套,当年他贪污公款的时候就是冒充领导的签字。我笑了,把信慢慢折了起来:“林武,我知道我爹出事儿了……你必须跟我说实话,不然我一辈子也不会再认你这个兄弟了,还有你,芳子。”
林武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不住地拿眼瞟芳子,他的举动更加坚定了我的猜测,我把信揣到贴身的口袋里,抓过芳子的胳膊,一字一顿地说:“芳子,你应该了解我的脾气,你必须告诉我真相,不然会出事情的。”
“杨远,你爸爸去世了……”芳子一把抱住了我。
“不会的,不会的,”我下意识地搂紧了芳子,似乎怕一不小心她会飞走。
“蝴蝶,这是真的,将近一个月了,”林武用胳膊围住了我们俩,“终于还是没能瞒住你。”
“别骗我了,我不相信,我爹的身体很棒,只不过是眼神不好。”我笑了,“操,你们可真好意思骗我。”
芳子的胳膊有力得像一条蟒蛇,越抱越紧:“不相信就好,我们是真的在骗你……”
林武捏了她一把,这一把我看得很清楚,我的脑子也亮堂极了,林武说:“芳子都怪你,你怎么胡说八道。”
他们没有骗我!我一下子爆发了,猛地推开他们,一拳砸在桌子上:“这是哪天的事情?”
于队嘭地一声踢开了门:“杨远,你冷静点儿!”
我冷静极了,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的情景,我根本没有激动的举动。我使劲出了一口气,慢慢坐下了,我没有再看林武和芳子,把头转向于队说:“你们政府就是这样帮教犯人的?犯人的亲人不在了,你们竟然不告诉犯人?”
“杨远,你听我说,”于队坐到了我的对面,点了一根烟递给我:“那是差两天过元旦的时候,我们不能告诉你,我们政府干部针对每一个学员的改造情况有自己的措施。我们的打算是,你父亲的事情由你在外面的亲戚朋友协助政府先处理好了,等年过去以后再告诉你,你应该理解我们的苦衷……”那一刻我的脑子是空白的,现在想起来我都不理解当时我怎么没有哭,起码也应该有一些悲伤的表情吧?过后我听林武说,我平静得像个冷馒头,脸色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当时我打断于队说:“我爹是怎么死的?”当时我的第一反映就是我爹的死是因为我曾经得罪过的那些人。
“他出了车祸。”于队的手扎煞在桌子上,随时准备我发生什么不正常的举动。
“怎么出的?”我还是很平静。
“在来接见你的路上。”
“没有人陪他吗?”
“有,你对象,一个叫刘梅的。”
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刘梅了……我不想知道当时的情况,脑子里幻化出这样一幅场景,我爹摸索着走的路上,一辆疾弛而来的车把他撞倒了,刘梅惊叫着扑到了马路中间……胡四呢?我不是曾经嘱咐过他,让他不让我爹出门的吗?势必要来看我,他也应该开车拉他来呀……我问林武:“当天胡四在干什么?”林武说,胡四没在家,谁也不知道那天老爷子要来看你。我沉默了,但是我对胡四彻底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厌恶,你他妈的不是我杨远的兄弟!我问于队:“后事是怎么处理的?”于队说,当时交警就通知了劳改队,我和康队去的现场,经过勘察,司机不负主要责任,他在正常行驶,你父亲突然横穿马路……队上通知了你大伯,你大伯和你的几个表哥来了。把尸体拉回家以后,胡四和林武他们也去了,大家商量了一下,先不告诉你,第二天就火化了……我问林武:“是这样吗?”林武点了点头,把身子仰到了后面,好象怕我打他的样子:“处理得很好,钱已经赔了,不多,五千,在交警队里,等你出去领。”
“司机是哪里的?”我想杀了他。
“别问了,好帮你处理早帮你了,找不着了,他一听说他撞的是你的父亲,当天就失踪了。”
“帮我找。”
“大家一直在帮你找,你先冷静一下。”
“杨远,”于队严肃地说,“这事儿不关司机什么事儿,你不要有不妥当的想法……”
“我没有别的想法,我想知道他有没有父亲。”
看来于队不善于做思想工作,大道理讲了不少,见我不接茬,干脆不说了。问林武还有什么话要说,林武说,老爷子走了以后,晚上胡四就让二子别回去睡觉了,二子不听,要回家找爸爸,胡四就和四嫂住到你们家了。老爷子学校的人去找过胡四,说这套房子是他们学校分给老爷子的租住房,老爷子不在了应该退还给学校。胡四找了人把事儿压下了,等你出去还可以住在那里。我问,二子真的跟着胡四去了杭州?林武嘿嘿了两声:“没有,老四是怕你发火,不敢来见你,先这么糊弄糊弄你……蝴蝶,不关老四的事儿啊,谁能知道老人家那天要来接见你呢?如果在这个问题上你不谅解胡四,那可就是你的不是了,老四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责任。”我现在还不想谈论这个问题,闷声道:“以后再说吧,你先替我谢谢他,让他照顾好我弟弟。刘梅呢?我爹走了以后她再也没照面?”林武说:“火化那天她去了,哭得一塌糊涂,再以后就没见着她,也许是她不好意思见大家了吧,我听胡四说,她经常在半路上接二子,让二子跟她回她的家,胡四没给她好脸,这几天她不去了。”罗嗦了一阵时间就到了,于队直看表,我起身就走。
芳子追出来,又用了上次抱我的那个动作,从后面抱住了我,用胸脯顶我的脊梁。
我挣脱开她,轻轻抱了她一下:“芳子,好好等我,出去就跟你结婚,咱们一家三口人好好过日子。”
芳子点着头问:“三口人还不急,先两口。”
我莫名地发火了:“就他妈三口怎么了?还有我的傻弟弟!”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爹呼唤我回家~
这几天我一直昏昏沉沉的,也不完全是不清醒的感觉,有时候心里明镜似的亮,有时候犯迷糊,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康队来找我谈过一次话,让我放下思想包袱,好好改造,争取早一天回家照顾我弟弟,甚至说起了他自己的事情。说他从小就没有了父亲,是他妈把他拉扯大的……我一点儿也听不进去,脑子里一会儿是漫天的迷雾,一会儿是我爹的影子。那天也不知道康队是怎么走的,我只记得康队走了以后我做梦了,我对着一个人影喊了一声爸爸就醒了,我发觉自己双手扒着铁窗,脚伸在窗外,刺骨的风把我的两只脚都要冻掉了,外面是幕一样的黑。外面的人影也不是人影,是一堆雪,有人在雪堆上插了一根棍子,偶尔扫过的探照灯光让那根棍子特别刺眼,有那么几次我以为那是我爹从里面伸出来的手。董启祥好象也知道了我爹去世的消息,经常陪我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回家了,我爹站在院子里望天,满树的槐花开了,风一吹,满院子都是槐花。我爹站在槐花作成的雪里面一动不动,我躲在槐花幕后不敢靠近他,我害怕他怀疑我是越狱回来的。过了一会儿从天边飘来了一道彩虹,越来越近地靠近我爹,最后停在他的头顶上,那是一道圆圆的弧,让我想起了佛祖头上的光。
这几天太冷了,有人说这就是暖冬的好处,因为刚到冬天的时候暖和,真正到了三九,它就加倍补偿回来了。
我的手全是冻疮,脚上也是,晚上睡不着,痒得想喊叫。
老万告诉我一个偏方,用雪擦洗手脚,我就擦,整夜整夜的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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