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饶恕
这话听得我心里冷飕飕的,我不愿意继续听下去了,转话问:“你是保外就医还是假释?”
李俊海的声音黯淡下来:“保外就医……我把胳膊伸到冲床下面去了,以后慢慢跟你说吧。”
我相信这事儿他干得出来,心冷得更加厉害,感觉他是一条奔走在荒野上的狼。
我找了家靠近市场的饭店,把李俊海安顿下就去市场里面找金高。
金高听说李俊海回来了,气不打一处来:“你跟他叨叨个什么劲?你吃他的亏还少吗?”
我说:“这事儿你别管了,咋说我俩也是把兄弟,以后我防着他点儿就是了,你去把牛玉文找来,我们哥儿仨叙叙旧。”
“我可跟你有言在先啊,”金高摔门就走,“不许他来市场,我不喜欢他。”
“回来,”我喝住了他,“我跟李俊海的事儿你别跟咱们这帮兄弟说,让人家笑话。”
“怕笑话的不是你,是他,”金高一把将我推了回去,“我算是服你了。”
在铁皮房闷坐了一阵,我安排花子去买钢丝床,对他说有个朋友想来住几天,花子问是谁,我说李俊海,花子摇着头走了,走出去老远,我听见他狠狠地放了一个屁,那声音好象是卖鱼的一脚踩破了一条气臌鱼,我哑然失笑。临近铁皮房的鱼摊全是我的,大昌、那五他们见我从铁皮房里走出来,大声叫卖:“卖鱼啦,刚下船的新鲜鱼啦——蝴蝶牌的!”
刚回饭店坐下,金高领着牛玉文进来了,牛玉文一眼就看见了李俊海的空袖管,猛地楞在那里。
李俊海站起来想跟金高打个招呼,金高扭头就走,李俊海尴尬地冲牛玉文一笑:“你表弟不认识我了。”
喝了一阵酒,我问牛玉文:“牛哥还在机械厂上班吗?”
牛玉文叹口气说:“不在那里还能去哪里?有本事的都走了,那个破厂快要倒闭了。”
李俊海说:“我听说了,本来我想出来以后再去上班的,这样就拉倒吧,以后干自己的。”
牛玉文苦笑道:“就是,像人家杨远这样多好?钱不少捞,活得还风光……哎,听说小广回来了?”
“牛哥消息挺灵通的嘛,听谁说的?”我问。
“别打听了,那小子现在学好了,听说有一次跟人喝酒,有人问他,你不找蝴蝶报仇了?他好象是得了失忆症,直问人家谁是蝴蝶,把人家问得都不好意思了……呵呵,上过大学的人就是文明呀,他这么一来,自己也给自己找回了面子呢。”
“不提他了,”我摆摆手,“那些事儿都过去了,他只要不找我的麻烦,我是不会去理他的。”
“杨远,这就是你缺脑子了,”李俊海把俩眼凸成了灯泡,“他会就这么轻易拉倒?我不信。”
“不拉倒他还能怎么的?为了他,我都去坐过牢了。”
“坐牢那是政府行为,报仇那是个人行为,我琢磨着,这事儿还没完。”
“俊海,你就少说两句吧,”牛玉文碰了碰李俊海的酒杯,“人都是会变的,别给自己添堵。”
酒喝到这个份上,开始没滋没味起来,牛玉文早早地离了酒桌。
李俊海还想喝,我已经把帐结了。
出门的时候,天阴了,大朵的云彩像是要从天上掉下来。
~第十六章 有人想杀我(上)~
1
晚上我没回家,让犯店炒了几个菜送到铁皮房里来,我跟李俊海喝酒闲聊。我问李俊海有什么打算?李俊海把头皮搓得沙沙响,脸也憋成了猴子屁股,一个劲地叹气。我想了想,问他对卖海货感不感兴趣?李俊海说,我还是别跟你在一起了吧,我发现你的朋友都不太喜欢我,以后磕磕碰碰的不好看。我说,要不你就在这里卖服装,阎八欠我个人情,我让他给你弄个摊位,你先凑合着干上一阵,不行的话再说。李俊海又犯了愁,我对服装这行一窍不通,从哪里进货都不知道,怎么卖?我笑道,很简单,就像我卖鱼一样,刚开始也是啥也不懂,很快就上道儿了,再说阎八也可以帮助你啊。李俊海猛灌了一阵啤酒,把脚一跺说,那我就先干干试试,实在不行我贩水果去,干那个我在行……说着话,那五进来了,说阎坤喊我出去喝酒。我对那五说,我有事儿不能去,让他到我这里来,我求他个事儿。那五走了,李俊海问我阎坤是谁?我说,就是以前跟着小广玩儿的阎八呀,这小子现在可发达了,服装、鞋帽、布匹什么的都得过过他的手。接着我就把前面发生的事情跟他说了一番,李俊海大呼小叫地嚷嚷道,好家伙,我出来的正是时候,原来现在的社会是这个样子啊,你行,这一家伙干得漂亮。
桌子上的电话响了,我拿起话筒喂了一声,阎坤问:“远哥,找我有什么事儿?”
我说在电话里说不清楚,别在外面喝了,赶紧回来。
阎坤说:“刚开始上菜呢,你不知道,我今天约了个人,他想见见你。”
我问:“谁?我认识吗?”
阎坤嘿嘿地笑:“认识,交情很深啊……我让他跟你说。”
“杨远吗?”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的心一紧,小广!
“是,我是杨远,你哪位?”我故意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
“陈广胜啊,怎么,不认识了?”小广的声音很冷漠,但听不出挑衅的意思。
“呵呵,小广哥?怎么不认识?还想折腾我吗?”
“这叫什么话?没别的,我就是想找你随便聊聊。”
“不必了吧?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再提它没什么意思。”
“呵呵,你还是不愿意见我……”小广沉吟了半晌,接着说,“既然你不愿意见我,我就在电话里跟你简单说说。其实我找你也没别的事儿,我根本就没打算提以前的事情,那纯粹是一场误会,那时候咱们都还小,少年轻狂嘛,我早就把它忘记了。你为这事儿去坐牢,我的心里也过意不去,可那个时候由不得人,毕竟是你先带人把我砍了……呵呵,不说这些我还是说了,算了,不说了。蝴蝶,我了解你,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能一下子就断了人家的财路啊。”
我想继续听他说下去,可他突然打住不说了,我问:“你是说黄胡子的事儿吗?”
小广好象是在那头咕咚咕咚地喝酒,闷了很久才回答:“我是在说黄老二的事儿。”
我皱紧了眉头:“小广哥,你把电话递给阎八。”
“远哥,别在意,胜哥喝得有点儿多。”阎坤在那边笑得很尴尬。
“你来告诉他,我为什么要断黄胡子的财路,相信你会跟他解释清楚的。”
“真没想到他会跟你提这些……黄胡子那是活该,我跟胜哥解释。”
“你还必须告诉他,让他最好别搀和这事儿,没好处。”
“那好,我陪他喝两杯就回市场,在那儿等着我啊。”
放下电话,我点上一根烟,扑通坐在了刚支好的弹簧床上:“要死的人了,还他妈跟我装大头。”
李俊海好象是怕我把他的床弄乱了,拉我坐到沙发上:“是小广?”
我点点头,余怒未消:“本来我想给他个面子,这小子蹬鼻子上脸。”
李俊海悠然地吐着烟圈:“我就说嘛,他是不会就这么跟你算完了的。”
“那倒不至于,听口气他不是那么个意思,他就是想让我给黄胡子留口饭吃。”
“关他屁事?再他妈叨叨,连他一遭儿收拾就是了。”
“没意思,他现在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收拾他倒显得我不大度。”
“他大度?他大度还在你的眼前装大头?等着吧,有机会我去‘办’他。”
“你还有完没完了?我跟小广的过节已经过去了,谁也不许再翻腾起来。”
李俊海还想唠叨,花子进来了:“远哥,东辉冷藏厂的货又让我‘黑’了,老孙想请你吃顿饭。”
我把烟头猛地戳进沙发里:“不去,你告诉他,再让我看见这个市场的人从他那里拿货,我就剁了他。”
花子躲在黑影里沙沙地笑:“这次他是彻底不敢了,要不我和大昌去跟他喝点儿?”
我横他一眼:“谁也不许去,闷他两天,直到他过来给我下跪。”
花子抓起茶几上的一瓶酒,仰脸喝了几口:“钱我都预备好了,就等他来找你办交接了。”
我垂下头想了一阵,抬起头对花子说:“你带着钱去找四哥,让他领你去找水产局老王,马上。”
花子刚走,阎坤就笑呵呵地推门进来了:“哈哈,小广是彻底让我灌醉了,趴桌子上直哭。”
我笑了笑:“有文化的人就这样,哭是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他回家了?”
阎坤笑眯了眼:“回家了。一路高歌啊,吓得街上的女人满马路乱窜,以为神经病院放假了呢,我去搀他,他把我摔了好几个跟头,还要拿砖头拍我的脑袋呢……唉,小广啊小广,你说你怎么突然就变成一个酒鬼了呢?”
阎坤说,下午他刚上货回来,小广就醉醺醺地找来了,因为他留了一头披肩长发,阎坤一时没认出他是小广来,就没怎么搭理他,他火了,用手指着阎坤的鼻子大声嚷嚷,你们算些什么鸡巴玩意儿?当年我玩儿的时候,你们还是你爹“蛋子”里的液体呢。兔子想上去揍他,结果被小广一拳打飞了。阎坤以前跟过小广,惧怕他当年的凶猛,不想跟他结仇,就拉小广进了门市,小广很高兴,搂着阎坤的脖子好一顿亲。阎坤给他泡了一壶浓茶,让他消着酒,两个人就在店里闲聊,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我,小广说他很想我,让阎坤去找我,他要请我吃饭,一笑泯恩仇。阎坤打发人去找我,没找着,小广不依,硬拉着阎坤去了饭店……谁知道他找你竟然是为了黄胡子的事儿呢?阎坤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早知道这样,这酒杀了我也不喝。
我心不在焉地说:“这有什么?他也就是发发牢骚罢了,黄胡子已经废了。”
阎坤莫名地笑了:“小广有点意思,不让我喊他广哥了,说是要脱胎换骨,立逼着我喊他胜哥。变了,像换了一个人。”
“别说他了,”我听得没劲,“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知道,”阎坤瞟了李俊海一眼,“想给海哥找个活儿干是吧?”
“你小子够聪明,”我把李俊海拉到阎坤面前,“俊海,还认识阎八吧?”
李俊海矜持地拍了阎坤的胳膊一下:“认识,阎坤兄弟嘛。”
阎坤似乎有点不自在,把胳膊往旁边闪了闪,冲我一笑:“我给海哥一个鞋摊怎么样?”
我探询地瞅了瞅李俊海,李俊海点点头:“行,有现成货吗?”
阎坤说:“还有点儿,你给我个本钱就行了,以后的货你自己进。”
我把手里的烟蒂弹向阎坤:“别跟我计较,连货加摊子都给你海哥,等他有钱了再还你。”
电话响了,是胡四打来的:“蝴蝶,东辉冷藏厂搞定了,下一届你承包。”
我哈哈大笑,笑得像一条疯狂的狼:“哈哈哈哈,痛快!”
李俊海躲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若有所思。
2
秋天来了,风不再是温湿的了,吹在脸上干巴巴的,明显的多了一份苍劲。清晨的街道换了另一种姿容,斑斓驳杂的法国梧桐被风一吹,树叶哗哗凋落,像褪毛的鸟儿。我经常在这样的早晨带着我弟弟在晨雾中跑步,跑累了,我就背他走上一阵,他长大了,背在身上不再让我感到轻松,他沉重像一条装满粮食的麻袋。我弟弟没有觉察到我在吃力,他像一个骑着战马的战士,挥舞双手,嗷嗷叫着,催我往前冲。如果我爹在一旁,我爹会帮他催我,快呀,胜利在向你招手,曙光在前头。
我买了一部客货两用车,闲下来的时候就拉我弟弟到处游玩,惹得我弟弟学都不想上了。我爹经常批评我,你这样不是个事儿呀,把你弟弟的心玩野了,将来他怎么办?你总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吧?我不以为然,我说,我一直在给我弟弟攒钱,等他长大点儿了,我就给他开家杂货铺,他的帐算得好着呢,货呢,你就帮他进,慢慢的他就能养活自己了。我爹听了直摇头,不好不好,我哪能帮他进一辈子货?等我老了他怎么办?我说,不是还有我嘛,你从我弟弟那里退休,我接班。我爹便不说话了,瞪着一只眼怔怔地看着我,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我知道他一直在担心我,担心我的生意不是正道儿。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跟我爹商量,要不就先让我弟弟去市场,让他跟着大昌学着卖鱼。
我爹冲我直嚷嚷:“别打这个谱,那更瞎了,上次俊海想让他去卖鞋我都没答应,还是得上学。”
我问:“李俊海什么时候来找过你?”我很恼火,这么大的事情,李俊海怎么没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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