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饶恕
“小膘子害怕了?”阎坤的声音像幽灵,又绵绵地飘了过来,“怎么不说话了?”
“兄弟,你怎么惹了他?”杨远醒了,支起半边身子问我。
“我没惹他,是他骂我……”
“他是条狗你也是?”杨远勾勾手,让我给他拿烟,“他妈的,真后悔给他烟抽。”
我抽出一根烟给他点上,忿忿地说:“就是,开始我还以为你跟他是哥们儿呢。”
杨远徐徐抽了几口烟,冲我一笑:“呵呵,你不懂,农民训练牲口你知道吗?跟这个是一个道理。”
我的确不懂,我也不想懂,他们的生活距离我很遥远,不是我可以深入的。
杨远嘬起嘴巴,用一根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敲腮帮子,一串串的烟圈冒了出来,扶摇直上。
“兄弟,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跟你聊过去的那些事情吗?”杨远吹了一口烟,幽幽地说。
“你不是说没人听你说话,你难受,想让我听听,以后好跟我的伙计们说说……”
“操,你还真当那么回事儿了,”杨远做了个苦恼的表情,“我这叫狗舔鸡巴糊弄自己开心啊,呵。”
“反正我喜欢听,”我坐起来,催促道,“继续呀,反正你睡不着了。”
杨远用两根手指来回捻着烟蒂,自言自语:“往事如梦啊,孔夫子站在河边说什么来着?逝者如斯夫,对,好象就是这句话,小广说的……妈的,就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说该走的都走了,想留也留不住,唉。还是那五说的对啊,上学少了就是不行,你看人家小广,从监狱出来就不玩儿了,有学问啊,该住手时就住手啊……苏联有个写保尔的伙计,他说,人生就像爬山,什么崎岖的山路再回首什么的,当你爬到山顶,回头一看,没有遗憾就是好样的。咱不懂啊,家雀怎么会知道老鹰的志向呢?怎么能够没有遗憾?我他妈遗憾太多了,我遗憾没让我爹过上几天好日子,我遗憾没有亲手杀了害我弟弟的那个人……遗憾,遗憾得他妈不得了!哎,苏联写小说的那伙计叫什么来着?”
我哪知道?我只记得好象叫什么特洛夫斯基,见他着急的样子,只好糊弄他:“特洛夫斯基。”
杨远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兄弟,我开始崇拜你了,有学问!我最佩服有学问的人!”
我一个高中生算什么有学问的人?何况学习成绩还不好……我笑笑说:“远哥乱夸人,真受不了。”
杨远用食指使劲钻着太阳穴:“特洛夫斯基,特洛夫斯基,唉,我这脑子……我明明背过了嘛。”
“不是特洛夫斯基?那是……”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应该是奥斯特洛夫斯基,“远哥,应该……”
“别打岔,”杨远很执拗,看样子非想起来不可,“他说那什么……什么什么燃烧,对,想起来了。”
“远哥,原来你是想背课文啊,”我笑了,“没意思,管什么用?还是玩实践好。”
杨远好象没听见我说什么,清清嗓子,正色道:“听好了啊,人的一生可能燃烧也可能腐朽,我不能腐朽,我愿意燃烧起来!怎么样?背得没错吧?哈哈,这话说的太有道理了,我第二次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就是这句话天天在我脑子里转悠,让我勤奋,让我无所畏惧。小广这家伙厉害,这都是他教的我,这家伙简直可以当教授了,满腹经纶,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可惜他不混社会了,不然……算了,最后也瞎鸡巴‘呱唧’了,唉,想起他我更难受。”
“远哥,后来你又进了监狱?”
“又进啦,”杨远淡然一笑,“被人逼的,谁愿意串亲戚似的整天往这里跑?”
“那么你这是第三次进来了?”我吃惊不小。
“第三次,呵呵,这次恐怕很难出去了,”杨远眯起了眼睛,“不过我有预感,哥们儿死不了。”
“对,我也有这个预感!”这是真的,我真的有这个预感。
杨远把双手一下子套上了我的脖子:“哈哈,这次要是出去,我准备带着你混,来他个天翻地覆。”
我畏缩了,我不敢涉足他们那种生活:“远哥,不是我害怕,我……”
杨远猛地扭了我的脖子一下:“想多了吧?这次出去,我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燃烧!”
原来我误会了,其实我不应该误会的,从他以前的那些话里我早已经听出来,他厌倦了那种生活。
停了一会儿,杨远把胳膊从我的脖子上收回去,看着漆黑的窗外不说话了。
我受不了这种沉闷,开口说:“继续咱们的故事?要不你先讲讲第二次劳改的故事吧。”
杨远还是不说话,我拽了他一把,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啊?哦……继续,刚才讲到哪儿了?”
我说:“你说到从济南回来,李俊海他们在你办公室里喝酒。我的意思是先讲劳改的故事……”
杨远横了我一眼:“急什么?我还没在外面玩儿过瘾呢。”
~第六十五章 林武开枪了~
那天我一进门,屋子里的人就炸了营,他们好象觉得不应该背着我在这里喝酒,一个个尴尬地站起来看着我发呆。那几个人除了一个叫朱胜利的看着面熟,其余的我都不认识。把天顺招呼进来后,我一一冲他们点了点头,转身问李俊海,这几个兄弟是哪里的?李俊海也很尴尬,告诉我说这几个人是他以前的兄弟,现在都帮他在西区市场干活。朱胜利靠过来想跟我套个近乎,我装做没看见他,绕过他坐到了我的椅子上。我的心里有一丝不快,这么晚了你们跑我这里喝的什么酒?当着大家的面我又不好表现出来,冲大家笑笑说:“兄弟们辛苦了,继续,我坐会儿就回家。”
那几个人不好意思喝了,纷纷往外走,我也没拦他们,让李俊海去送送大家。
李俊海出去以后,我问刘三:“这帮兄弟都是本市的?”
刘三说:“那几个老的是,那几个年轻的是东北的,以前海哥‘拉杠’的时候认识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敲诈小广的那个叫金成哲的,这个金成哲不会也是李俊海的人吧?
“老三,他们里面有没有朝鲜族的人?”我随口问刘三。
“没有,全是黑龙江的,朱胜利他们老家的。朱胜利以前是小广的人,你应该认识的。”
“他不是回老家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也不清楚,这事儿你得问海哥,”刘三话来得很快,“海哥也是,他又不是不知道你跟小广……”
“我跟小广没什么,”我挥挥手,“以后少喝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不好。”
说到小广,我突然就想到了董启祥,也不知道他在那里过得怎么样……我早就应该去看看他的,一来是冲他当年在监狱时候对我的照顾,二来是我还想问问他打听没打听出来那个敲诈小广的人背后是谁,可是一直也没抽出时间来。没受伤之前我问过胡四,胡四说他去看过董启祥,问董启祥打听出来了没有?董启祥说,小广这小子根本不说正经话,跟他兜圈子呢,问他,他就一口一个祥哥老糊涂了,不该问的乱问。董启祥也没辙,只好托人去找金成哲,金成哲更扯淡,一口咬定是受了我的指派,问急了就装神经病,说他全记不起来了,有本事让杨远自己来跟他对质。我他妈怎么跟你去对质?我有那个机会嘛……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一声:“这他妈算什么事儿嘛,间谍战啊……”
刘三不明白我笑的意思,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扭着身子装醉汉:“远哥,刚才我们大家商量过了,你就是一面战旗,你要是往哪里一指,我们就往哪里冲……你说句话,我们就成了你的子弹,打他个落花流水……”见我眯着眼睛看他,他开始不自在起来,“远哥,芳子让我治得服服帖贴……我跟她说了,远哥是个干大事儿的人,你别老是……”
“别叨叨这些了,”我打断他说,“我走了以后,芳子是怎么说的?”
“咳,”刘三来了精神,“我是干什么的?我这三寸不烂之舌一开口她就败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从你们家走了吗?”我很担心,害怕她一怒之下不知去向。
“没走,刚才还从我家打来电话问你为什么关机,我哪知道?我回答说,可能是你在火车上睡觉呢。”
我伸出手来想去摸电话,手刚触到电话就缩了回来,不知道拨通电话我应该跟她说点儿什么。明天再说吧,我打定了主意,在这里美美的睡上一觉,明天就带她出去玩玩,天塌下来我也不管了,我总不能整天生活在压力之下吧,我需要调节一下大脑了,不然非崩溃了不可。这里的事情就暂时交给李俊海了,就算我内心深处还不放心他,可我还是有这个心理,他是我磕头的把兄弟,我不能总是记他的仇,何况他这几天的表现让我感到了亲兄弟般的温暖。是他彻夜不眠的在给我陪床,是他为了救我,冒着极大的风险闯进孙朝阳的家。我知道他有许多毛病,可是谁没有毛病?我不是还为了屁大点事儿就把他从市场里赶走了嘛。就让他帮我照顾一下生意,我出去散散心,等我回来再动员金高回来,让金高帮我。一想到金高我就坐不住了,打开保险柜拿了一沓钱,绕出桌子拉着天顺就走:“跟我去趟医院。”
刘三舒了一口气,追出来问我:“你不回我家睡觉了?”
我没有回头:“一会儿我回这里来睡,你也别回去了。”
刘三嘿嘿笑道:“怕我回去把你马子收拾了……嘿嘿,我敢嘛,我还想留着鸡巴撒尿呢。”
“杨远,你要去哪里?”李俊海从黑影里转了出来。
“我跟天顺去看看金高……”
“这么晚了去干什么?下午我去过了,没事儿,他睡得像头死猪。”
“他伤在哪里?”我站住了。
“大夫给我看了片子,手腕子骨折了,肋条裂了点儿纹,养几天就好了,这样的伤你又不是没受过。”
看来没有什么大事儿,但是我必须去,我要亲自去看看他的伤势,亲自问问他是怎么知道我在孙朝阳那里的。我坚信金高还会回来的,因为他放不下我这个兄弟。李俊海好象刚才是在黑影里撒尿,边提裤子边上来拉我,让我回铁皮房商量商量买冷藏车的事情,冷藏设备都开始安装了,工人也找好了,就差一辆冷藏车了。我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往后推他一把道:“你把钱数算好了,工人暂时不需要,让花子从他那里找几个顶事儿的先去上班,其他的回头再说。”
李俊海往里走了几步又回来了:“我跟浙江那边联系好了,九成新的车,八万。”
这个价格太贵,我哪来那么多钱?我不耐烦了:“明天跟花子说,先从他那里匀一辆用着,就这样吧。”
李俊海不满地说:“哪那么简单?100吨的容量,没有几部车和几个懂门儿的工人怎么办?好象买卖不是你的。”
我转回来,摸着他的肩膀说:“别着急,什么事情都得一步一步的来,着急没用的。”
李俊海顿了顿,无聊地摇了摇头:“你先忙去吧,谁让我是你哥哥呢?”
拉着天顺刚走到门口,李俊海又追了出来:“慢走,胡四和林武下午来找过你,真他妈要命。”
我知道李俊海跟林武闹过矛盾,心里难免不爽,就笑道:“呵呵,跟他发生冲突了?”
李俊海攥了一下拳头,猛出一口气:“操,那是个膘子,我跟他发生的什么冲突?他在这里开了枪……”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攥紧了插在后腰上的枪:“什么?他跟谁又闹上了?”
李俊海怏怏地哧了一下鼻子:“别紧张,这个大膘子耍了一场酒疯。”
~第六十六章 陷阱~
李俊海悻悻地说:“下午我刚从医院看金高回来,胡四和林武就每人捧着一大束花来了,问我蝴蝶什么时候出的院?我就照实跟他们说了。胡四放下花想走,说是要去你家陪陪你爹,一转身找不着林武了。胡四说,林武这小子又喝多了,让我派人到处找找,怕他在这里惹事儿。我刚出门就听见林武在骂街,说满市场没有一个好东西,逼着阎坤的一个伙计让他说出来阎坤藏在哪里?那伙计说不知道,林武就从怀里抽出了一把猎枪,一脚把人家踹倒,朝着棚子顶就是一枪。胡四吓傻了,拿着一根拖把就上去把林武的枪打掉了,抓起枪拉着他就跑。后来警察来了,调查是谁开的枪。满市场谁不认识林武?警察直接就去了胡四饭店和林武的家,也不知道抓没抓着他。晚上,警察又回来了,问我你去了哪里?我说去广州上货去了。警察说,让蝴蝶回来以后去一趟分局。我说,杨远不是不准备告阎坤吗?人家说,这个案子不属于自诉案件,属于刑事案件,不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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