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箭





就闻我好了,我总比马粪香些。”
  她极力想笑一笑,但此时此地,实是笑不出来,眼睛眨了两眨,反而流出泪来,一摘滴
落在展梦白的脸上。
  展梦白始终只当她娇纵狂放,再也想不到她竟也会如此温柔,不由得叹道:“我真该谢
谢这些马粪才是。”
  萧飞雨道:“你……你说什么?”
  展梦白强笑道:“若非如此,你怎会这般温柔对我!”
  萧飞雨破涕一笑,道:“我以前难道就不温柔了么?”轻轻伏在展梦白的身上,再也不
肯起来了。
  四面马声嘶鸣,杀机重重,但两人第一次瞧见对方真情流露,只觉此时此地,便是天
堂,而马嘶也变成仙乐!
  良久良久,展梦白方自轻叹道:“我脾气不好,以前有许多地方气苦了你,但以后……
以后……”
  忽然想起此时已是危境,那里还有以后,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萧飞雨更是泪湿衫
袖,不觉依偎更紧。
  突听唐凤丝丝苦叹一声,似在自语着道:“还说什么以后,我只要有你们此时一刻,便
是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的!”
  她回想自己虽也娇生惯养,一呼百诺,但其实却寂寞无比,眼见两人如此真情,忍不住
说出真心话来。
  萧飞雨呆了一呆,暗暗忖道:“别人瞧她生长名门,洋洋自得,必当她幸运无比,又有
谁知道她的悲哀苦命?”
  一念至此,不觉对这少女顿生同情之心,回过头去,一抹泪痕,道:“你也过来,让我
们三人一起………”
  唐凤突又扳起面孔,冷笑道:“你两人黄莲树下弹琴,苦中作乐,我可不愿奉陪,反正
快要死了,还是快些多温存温存吧!”
  萧飞雨轻轻一叹,道:“我知道你其实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人,只是常常喜欢故意说些
令人伤心的话,又有谁知道你在说这些话时,自己比别人还要伤心呢?但你现在已骗不了
我,我已知道你的话虽冷,心却是热的。”
  唐凤怔了一怔,目中泪光转动,忽然大声道:“谁说我的心热,我的心早已……早已死
了。”
  她说话的声音虽大,却也掩不住心里的悲哀。
  萧飞雨忍不住用手去抚她肩头,轻唤道:“唐姑娘,你!”
  唐凤以手支地,大声道:“走开,走开,我……我不要你来可怜我……我不要任何人可
怜……”终于伏地痛哭起来。
  四面叱吒之声,一声比一声更紧,夹杂着马群的嘶鸣,西风的呜咽,唐凤的痛哭,端的
令人肠断!
  突听展梦白惊呼一声:“不好,马群散了!”
  萧飞雨大惊转目,只见马群果然已渐渐向外散开,显是唐门之人已撒下四面围马的绳
索。
  展梦白喃喃道:“抽水捕鱼……好毒的计!”
  萧飞雨心头一寒,唐凤却问道:“什么叫抽水捕鱼?”
  展梦白叹道:“若是将池塘里水抽乾了,池里的鱼,便动也不能动,只好被渔人一条条
捉将去了。”
  唐凤恍然道:“是了,他们将马群赶走,马走远了,我们就没有藏身的地方,也只好被
捉去了!”
  她本因自己能猜出此计而大是高兴,但忽然想起人若是被捉去,还有什么好高兴的,垂
下头去,黯然不语。
  三人默然半晌,展梦白忽又叹道:“要是有火就好?”
  萧飞雨四下一望,只见马群太过拥挤,是以散的十分缓慢,她瞧了几眼,点头叹道‘不
错,要是有火就好了。’唐凤呆了呆,忍不住道:“你两人打的什么哑谜?”
  萧飞雨苦笑道:“我们若是能将马群激得疯狂奔驰,便可伏在马背上,乘乱逃出去,你
家的人虽利害,却也挡不住奔马,只是马群如此多,以我三……两人之力,要想惊动他们,
实如在大海里抛下石头而已,连浪花都激不起,但……但若是有火……只要有火……
  唉!”
  唐凤摇头叹道:“我本以为自己聪明,那知比起你们,心念就慢多了,但……”忽然一
笑:“我这火凤凰的名字,却不是白叫的。”
  萧飞雨。展梦白大喜道:“你有火?”
  唐凤点了点头,自怀中取出十余粒梧桐子般的碧色弹丸,道:“幸好这暗器是我自己制
的,所以未被他们搜去。”
  说到这里,她语声一哽,眨了眨眼睛,方自接道:“只要将它往地上一抛,便有火焰窜
出。”
  萧飞雨接过几粒,大喜道:“这里又是乾草,又是马粪,这火一点起来,谁也莫想灭的
了。”
  只听外面有人厉喝道:“你们逃不了啦,还是乖乖出来吧,老子们还可让你们舒服些,
否则,罪就更大了。”
  这些人只当萧飞雨等已成网中之鱼,是以谁也不肯自群马间冒冲入来,只是以逸待劳,
等在外面,张网而待。
  但马群实在太多,四面余地却太小,是以散的很慢,想来唐门之人,也怕惊马成变,是
以不敢催迫。
  唐凤道:“你们快些上马吧,快……快……”
  萧飞雨扶起展梦白,忽然问道:“我们快上马?你呢?”
  唐凤凄然一笑,道:“马这么多,后面火起,前面未必知道,你们只伏在后面马背上,
到了前面若是慢了下来,还是逃不了,只有我在后面一路点火。”
  萧飞雨顿足道:“这怎么可以,要走咱们一齐走。”
  展梦白道:“对,要走一齐走。”
  唐凤摇了摇头,凄然笑道:“能听你们这一句话,我已心满意足了,我一生只想着自
己,现在也该为别人想想了。”
  萧飞雨道:“但……但……”
  唐凤道:“快,怏走吧,我没关系的,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我爹爹纵然抓到我,还真
的能杀了我不成?”
  萧飞雨一想此话也有道理,再看马群越散越疏,中间已空出数丈之地,不由迟疑道:
  “如此说来,就……就……”
  唐凤顿足道:“还不走,真要三人死在一起么?”
  萧飞雨忽然流泪道:“你几次三番救了我们,我……我……”突然胁下一麻,竟被唐凤
点了穴道。
  只听唐凤道:“今日一别,后会有期,只要你们莫要……莫要忘记……”拉住一匹马将
萧飞雨、展梦白两人一齐送上马背。
  展梦白急呼道:“唐姑娘……”
  唐凤直作未闻,咬紧牙关!随手抛出数粒碧丸,草原上立刻腾起一片火焰,马群惊嘶,
铁蹄渐乱。
  被唐凤拉住的马,也惊嘶扬蹄起来,萧飞雨与展梦白几乎落下马鞍,就在这时,唐凤左
手怕开萧飞雨穴道,右掌一拍马腹,健马箭一般窜了出去,唐凤大喝道:“走吧,后会有
期……”泪珠流满面颊!
  萧飞雨穴道一解,顾不得别的,先抱住展梦白。
  她纵待留下,但健马已自狂奔,她实已身不由主,只听唐凤的呼声,自身后传来,但瞬
即被乱马嘶叫声。铁蹄声所掩。
  只见后面火势越来越大,显见得唐凤正不停抛撒她自制的火药暗器,似是要借此烈火,
来宣泄心中之悲苦。
  ‘搜魂手’唐迪凝神卓立,面沉如水,指挥门下弟子壮丁,疏散马匹,张网捉人,他指
挥若定,隐然竟有大将之才。
  他张的这个网,实是暗器之网,唐门弟子,劲装佩刃,腰畔暗器革囊鼓鼓囊囊,装的都
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暗器。
  另一些家丁壮汉,虽见得到唐门名震天下的暗器真传,但手持的也是唐门特制的毒弩,
滇边一带苗人,便是向唐门买的这种毒弩,用来射虎猎兽,可见这弩箭之毒,猛虎也难当,
常人只要被它擦破一些皮肉,更是立刻身死,这种毒弩虽不及唐门暗器精巧毒辣,但万弩齐
发声势,却更霸道!
  ‘搜魂手’唐迪背负双手,沉声道:“万万不能将奸细放走一个,无论死活,也要将他
们留下!”
  语声未了,突听身后地道中传出一声轻笑,道:“奸细是什么人呀?”笑语温柔,探询
殷殷。
  唐迪听了,却不禁骤然失色,旋身轻叱:“什么人?”
  那人语道:“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么?”
  唐迪讶然失声,脱口道:“是你!”四顾一眼,大喝道:“加紧搜捕,莫要松弛!”
  自己却伏身‘嗖’地窜入地道中。
  只见苏浅雪盈盈含笑,斜倚在入口旁石壁上,一双舂葱般的纤纤玉手,轻绕着腰间采
条,端的风情万种,难述难描。
  唐迪嘶声道:“你怎地来了?”心情激动,声音也嘶哑了。
  苏浅雪笑道:“我来不得么?”
  唐迪顿足道:“早知你来了……唉,方才我已令两个得力弟子,将那东西连夜送到你那
里去了!”
  苏浅雪笑容突□,道:“还追不追的上?”
  唐迪叹道:“追不上了,只怪阴差阳错,太过凑巧。”
  苏浅雪道:“我本也是为此而来的,冠儿我也已寻着,若不是他,还找不到你这地道的
入口哩!”
  唐迪失声道:“哦!他也来了,在那里?”
  苏浅雪道:“还有别人,我未让他们跟来。”
  唐迪沉声道:“你也快退回吧,若被我门下弟子见了,多有不便,今夜三更,我再设法
与你相会。”
  苏浅雪一笑道:“我知道……自这里逃出去的两个奸细,你可知道是谁?唉‘你永远猜
不到的。’唐迪道:“是谁?快说!”
  苏浅雪道:“展梦白。萧飞雨,还有你那宝贝女儿。”
  唐迪身子一震,怔了半晌,恨声道:“我正奇怪别人怎会寻人我这地道中来,原来是这
吃里扒外的小贱人。”
  语声未了,突听地道外惊呼道:“火……火……”
  接着,人声大乱,马蹄狂奔,嘶叫之声,卷泼四野。
  唐迪面色大变,低声道:“小心行踪!”旋身掠了出去,抬臂大呼道:“准备暗器,留
意马背,宁可射死马匹,也莫要放人自马背上逃走!”呼声高亢,虽在马群惊嘶声中,仍
是□亮震耳!
 标题 
古龙《情人箭》第四卷
第七章 烈火情焰
  火势能熊,眼见即将成燎原之势,马群惊嘶,有如决堤之水,风中巨浪,向外狂卷而
出!
  唐门弟子右手持刀,左手戴鹿皮手套,大呼道:“宁可射死马,莫要放走了人!”毒药
弩箭,亦都上弦待发。
  但烟火漫天,沙尘四卷,剌得人双目难张,那里还瞧得见马背上是否有人,甚至连呼声
都彼此难以听闻。
  ‘搜魂手’唐迪一撩衫脚,跺一跺脚,‘一鹤冲天’,‘嗖’地掠起。
  只见山坡旁有一根长竹旗竿,高有四丈开外,竿头一面黄条长旗,舒展飞舞,迎风招
展,上写三字:“养马地”正是要为贺客群雄标示路途之用,‘搜魂手’唐迪凌空换足,竟
施展‘梯云纵’绝顶轻功,一跃四丈,跃上旗竿。
  放眼下望,但见群马有如潮水一般,各色杂呈。
  虽然烟火迷漫,但他居高临下,自高观望,忽见一匹马上,隐隐闪光,再一瞧竟是绵锻
衣衫之光采。
  唐迪大喜呼道:“在那里!”
  唐门子弟冉应一声,飞蝗万箭,齐地顺着那手指之处发射出去,但听尖锐的破风之声,
历久不绝。
  这一阵箭雨过后,景象更是惨不忍睹,前面的马群中箭扬声惊嘶,还未倒地,后面的马
群已冲将上去,但瞬即又自中箭,伤马挤在一齐,后面的马狂奔不出,有的绕道而奔,有的
便自伤马身上奔踏过去,正不知有多少匹被同类的铁蹄踏死,又不知有多少匹马奔驰不出,
身上着火,嘶声更是惨烈。
  但闻弩箭破空声,火焰燃烧声,狂风呼号声,叱吒大喝声,马群惨嘶声,铁蹄奔腾声,
交炽混杂,声音之刺耳,景象之惨烈,便是铁石人也要为之心动,有些唐门子弟已觉手软,
连暗器都发射不出,但‘搜魂手’唐迪见了,却仰天狂笑起来,与四下悲惨情况一衬,更令
人闻之心寒。
  原来他身为暗器名家,三丈外可射飞蝇,目光之锐利,自是大异常人,早已看见那背有
锦衣闪光的健马,已中箭倒地,那马上之人,纵有通天本事,也要被踏成肉泥,唐迪狂笑
道:“展梦白呀展梦白,你莫怪老夫心狠手辣,谁要你多管闲事?谁要你探听老夫的秘
密!”
  只见门下子弟四下纵跃奔逃,原来已有几人被马蹄踏死,只是他们临死前的呼声也被马
嘶所掩,无人听得。
  其余的人见了,自是心惊胆颤,唐迪虽有严令,但终究是自己性命要紧,再也顾不得发
射暗器,四散逃开!
  那边死马的尸身,已小丘般堆起,唐迪望着,目露得色,算定展梦白、萧飞雨的尸身,
便在这堆马厩之中。
  他早已瞧见那边火光中还有一条人影闪动,四下放火,知道这人影必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