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箭
子进去,一看宫伶伶的伤势,眉头皱得更紧,道:“这创伤再偏三分,便人心脉……”
展梦白大喜道:“既未伤及心脉,必是无妨的了。”
那大夫满腹冤气,冷冷道:“伤着心脉,反可少受些罪。”
展梦白惊道:“如此说来,她……她……”
那大夫拱手道:“学生实在无能为力,恕罪恕罪。”
展梦白见了他的神情,想到那秦瘦翁的样子,心中又悲又怒,那大夫话也不敢多说,提
着药箱,狼狈走了,展梦白一面安慰宫伶伶,一面又去请了几个大夫,也是连药方未开就拱
手走了,展梦白望着病榻上的宫伶伶,口中连说无妨,但目中却已不禁流下泪来。
宫伶伶突然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凄然一笑,道:“叔叔,你不要难受,我本就自知命
苦,是活不长的!”
小小年纪的人,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展梦白心里宛如刀割,那轻轻一声叔叔,更令
他心里感动,伸手一抹泪痕,强笑地道:“谁说你命苦,谁说你活不长的,像你这么乖的孩
子,老天一定会保佑你。”
宫伶伶摇头道:“叔叔,你不要安慰我,我心里真的一点也不难受,只是有些奇怪,爷
爷他为什么还不来呢?”
话声未了,她突然转过头来,展梦白见她肩头不住抽动,知道她不愿自己看到她在流
泪,她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却时时刻刻不愿别人伤心,展梦白热血上涌,大声道:
“伶伶,你不会死的,叔叔若是不能将你救活,叔叔我也不要活了!”大步奔了出去。
夜色深沉,展梦白犹在街头踯躅,他纵是天大英雄,纵有天大勇气,但此刻却不敢去看
那小小女孩忍泪的眼睛,只因他实在不知该用什么方法,来挽救这可爱女孩的性命,死神的
魔掌,当真是冷酷无情。
风来风去,星升星落,天边又自露出曙色,街上渐渐有了行人,见到展梦白这付失魂落
魄的模样,只当他是个疯子,更加不敢走近。
突听一声呼喊,一行镖车的队伍,自街头浩荡而来,镖车上斜插着一面锦旗,锦旗上绣
着的是一只火红的狮子,两个镖头,身穿华服,跨着大马,指点谈笑而来,顾盼之间,洋洋
自得。
展梦白心头一片死亡阴影,这些天他经历死亡已太多了,眼前茫茫然,什么也没有看
到。
那两个镖头见到个褴褛汉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浓眉齐地一轩,左面一人呼哨一声,右
面一人叱道:“闪开!”方待一鞭挥下,那知这褴褛的汉子,已霍然转过身来,抬头望了他
两人一眼。
左面一人呆了一呆,只觉这一双眼睛,其利如剑,定必在那里见过,喃喃道:“朋友好
生面善,不知……”
展梦白面色一变,道:“你看错了!”大步避入檐下,他心情如此萧索落寞,实在不愿
见到故人。
那两个镖头策马走了几步,左面一人,犹在垂首思索,右面一人含笑道:“西门兄,那
汉子那般落魄,你怎会认得,想必是看错了?”
左面一人摇头道:“人们如有那样一双锐利的眼神,必定不会是寻常人物,只恨我明明
知道必定曾经见过此人,一时又偏偏想不起来。”此人面色赤红,身材魁伟,神情十威猛,
但衣着却极为华丽,有如走马章台的纨裤公子。
展梦白望着他两人的背影,只听镖车队伍之后,一高一矮两个趟子手,已在呼喊起镖
号。
矮的一人声音雄浑,缓缓呼道:“威……震……八……方。”
高的一人声音尖锐,急地呼道:“南狮西门,北狮东方,武林双狮,威震八方……”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闭口,声音一高一沉,一急一缓,配合得甚是佳妙,宛如一弦、一
管两件同时吹奏的乐器一样。
展梦白暗叹一声,在嘹亮的呼声中,悄悄避入了客栈,在房门外徘徊半晌,终于推门而
入。
晨光熹微,穿窗而入的朝阳,照得房中满是尘埃,展梦白轻轻道:“伶伶,你好了些儿
——”
目光转处,语声突顿,床上被褥零乱,床边窗子大开,那宫伶伶竟已踪影不见,展梦白
心头大震,只见桌上粗磁菜碗下,压着一张粗糙的纸笺,上面零乱地写着两行幼稚的笔迹,
赫然竟是:
“叔叔!麻烦了你许多天,现在我要去找爷爷了,我知道大概已永远找不着他老人家
了,但我只希望找个安静的地方去死,无论天上地下,我总有一日会找到他老人家的,叔
叔,你说是么?”
笔迹是幼稚的,显然出自幼童,但字句问的沉重与哀痛,却又是那般苍老,苍老得有如
饱历沧桑的成人。
展梦白双手颤抖,心如刀割,四肢软瘫,噗地坐到椅上,突听门外哈哈一笑,一个锦衣
赤面的高大汉子,推门而入,笑道:“展世兄,我毕竟想起你了,你既然到了无锡,怎不住
到我那镖局中去——”转首见到展梦白的神情,笑声为之一敛,仍然接口道:“你心里若有
什么忧愁之事,看在令尊大人与我数十年的交情,也该说给我知道,难道三两年不见,你便
忘了你这西门二叔了么?”
潦倒落魄之中,骤然见到如此诚恳热情的父亲故人,展梦白心头更是一酸,他不愿眼中
的泪先被人见到,霍地转过头去,却将手中的纸笺,交给了这锦衣赤面的汉子,也就是“红
狮镖局”江南支店的主人,与河北保定府的东方狮两人,合称“武林双雄”的西门狮手上。
西门狮见到这张纸笺,神情亦是微微一变,简略地问了几句,长叹道:“这只怪你为何
不早些……唉!事已至此,夫复何言,幸好她一个小女孩子,孤孤单单的必定走不甚远,展
性兄,你只管随我回去将息,待我令手下的兄弟四下寻找,想来必定找得到的。”
展梦白茫然点了点头,茫然走了出去,他本就不善拒绝别人真诚的善意,何况此刻疲惫
与悲哀更已使他心里没有主意,到了“红狮镖局”那气派甚是堂皇的大门前,还未入门,西
门狮已吩咐摆下迎风之酒,展梦白多日潦倒,见到他如此盛情,心里更是感激。
酒过三巡,西门狮道:“这次我自院南走镖回来,已不想再接生意,正好与展世兄你痛
饮几日,然后——”
展梦白道:“二叔你不想再接生意,可是为了“情人箭”么?”
西门狮面色微变,长叹道:“不错……那一日我在途中遇着“崂山三雁”贺氏兄弟,才
知道令尊大人的恶耗,唉,风雨飘零,老成凋谢,今后武林,便全要看展性兄你们这一辈少
年英雄了。”
展梦白面色苍白,方待说话,却见一个镖伙,遂巡着自后堂走入,附在西门狮耳边,轻
轻说了几句。
西门狮双目一张,厉声道:“他何时来的,是谁的主意将他留在此地?”
那镖伙道:“二爷昨夜才来,说要住在此地,镖局里谁敢说不?”
西门狮冷“哼”一声,道:“他此刻起床了么?”他为了招待展梦白,到此刻征尘朱
洗,连后院都未曾去过,与他同来的那个镖师,却已在净身沐浴了。
话声方了,只听大厅旁的穿廊里,有人答话道:“小弟听得大哥回来,已在饮酒,便赶
来前面,还要为大哥引见一位朋友。”语声尖锐,笑声阴森,笑语之声,方自传来,展梦白
神色便为之大变。
只见门一掀,走进来一高一矮两人,高的面如淡金,似有病容,矮的两腮无肉,目光闪
缩,赫然竟是“金面天王”李冠英,“笔上生花”西门狐两人,西门狮虽是满面不愉之色,
却仍然长身站起,道:“毋庸引见了,这位李兄我也认得的,却未想到李兄竟会与你同
行?”
西门狐咯咯乾笑道:“李兄,原来你也认得我大哥的,我这大哥对谁都好,就只对他嫡
亲的弟弟,有些……”
突见李冠英面色大变,目光瞬也不瞬地望在西门狮身后,不禁随之转目望去,便赫然见
到展梦白那一双锐利的眼神,心头一震,失声道:“展梦白,你……你竟然还没有死?”
展梦白冷笑一声,端坐不动,李冠英满身颤抖,道:“姓展的,你……你将她带到那里
去了?”脚步一抬,便要冲向展梦白。
西门狮面色一沉,横身挡在他面前,道:“李兄,你莫非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李冠英目光赤红,大声道:“好好……姓展的小子,你有种出去么?”他为了寻找陈倩
如,却不知陈倩如已死在荒林中被孙玉佛点了“死穴”,一路自杭州来到此地,突地见了展
梦白,自是心神激动,不能自主?
西门狐冷笑道:“上次被你逃了一命,这次你还逃得了么?”两人身形一闪,一左一
右,向展梦白迫去。
西门狮伸手一拍桌子,厉声道:“住手!”
西门狐道:“大哥,你可……”
西门狮道:“谁是你的大哥,我西门狮可不配有你这样的好兄弟,你竟敢在此无礼,便
请快些给我出去!”
西门狐冷笑道:“多年不见,想不到大哥你竟这般与淫贼为伍……”展梦白霍然长身而
起,大步走了出去,李冠英飞步跟出,西门狮面色铁青,纵身一掠,三人一齐跃到院中。
李冠英厉喝道:“西门兄,最好你莫来多事!”
西门狮怒道:“你要怎地?”
李冠英大步走出镖局门外,回身道:“姓展的,你敢出来么?”
西门狮道:“展世兄,留步……”展梦白却也走出门外,李冠英双臂一振,左拳右掌,
直击过去,西门狮横身挡了他一招,两人竟在镖局前动起手来。
标题
古龙《情人箭》第一卷
第八章 花艳花狂
李冠英拳风虎虎,大怒喝道:“西门狮,我已给你面子,走出镖局,你还要多事么?”
说话之间,撇开西门狮,冲到展梦白身前,展梦白咬紧牙关,一言不发,闪身避过他一
招。
西门狮怒喝一声,突听身后“叮”地一声,西门狐手持双笔,已来到他身后,冷冷道:
“大哥,你还是莫管闲事的好!展梦白这淫贼……”
西门狮喝道:“放屁,你才是淫贼!”一脚踢向李冠英,一拳击向西门狐!
西门狐道:“你定要多事,小弟只得无礼了!”左笔点向展梦白,右笔玷向西门狮的脉
门。
刹那之间,四人竟斗在一起,混战起来,镖局里出来的人,楞然立在门口,却不知帮谁
是好。
街头突地蹄声大起,一辆八马并驾的华丽马车,在滚滚尘烟中飞驰而来,后面一连串也
跟着八匹健马,车辕上却跨着一个劲装大汉,赶车的见了在街小混战的四人,不但不将车势
放缓,反而呼哨一声,别地一鞭,横击在前面匹马的马背上。
马车奔行更急,有如风驰电掣一般,立在镖局门口的汉子,齐声惊呼道:“赶车的,你
瞎了眼么?”
此刻李冠英、西门狐两人,已居下风,西门狐只见展梦白一拳击来,拳势刚烈,势不可
当,方待转身避过,马车已飞驰而至,他大惊之下,纵身一跃,跃上了马背,赶车的怒骂
道:“你我死么?”一鞭挥击而来。
西门狐回手一笔,笔身卷住了鞭梢,车马飞驰不停,转瞬间已冲出丈余,西门狮、展梦
白,齐地怒叱一声,飞掠而去,镖局中的镖师、镖伙,也抢步下了石阶,健马一阵长嘶,长
街上立时大乱,西门狐暴喝一声,将那赶车的拉下座来,赶车的撒手甩,在地上连滚数滚,
西门狮却嗖地跃上车座,一把抄住了绳,展梦白五指如钩,紧紧抓住了车辕。
八匹健马,仰首一阵长嘶,马车霎然刹住,跨在车辕上的大汉,怒喝一声:“找死!”
甩手一掌,切向展梦白的手腕,展梦白方待反腕抓去,那知这大汉目光瞧了展梦白一
眼,掌势突地停顿,失声道:“原来是你!”
展梦白凝睛一望,亦自诧声道:“是你!”两人一齐呆在当地,原来这大汉竟是方巨
木!
马车后八匹健马上,各自坐着一个勤装大汉,此刻有的已跃下马鞍,与镖师动起手来,
有的仍端坐在马上,手挥长鞭,将镖伙乱打得叫苦连天,那赶车的却已跌得鼻青脸肿,在地
上爬不起来。
西门狮奋力挽住了马车,嗖地跃下车座,怒喝道:“是那里来的狂奴,敢在红狮镖局前
撒野!”
喝声未了,只听车厢中轻叱一声,车门大开,一个身穿锦缎长衫,腰扎一条火红丝条的
玉面少年,一脚踏着车座,斜斜倚着车门,他双手衣袖,高高挽起,左手食指,戴着一枚发
亮的翠玉斑指,右手之中,却拿着一管长过三尺的翡翠烟管,双目有如明星一般,令人不敢
逼视。
那八条勤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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