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箭
滑,向测滑出七尺,萧三夫人面寒如水,拂袖而上,只见一白一黑两条人影,在浓雾中有如
落叶般飘来飘去,但苏浅雪却始终没有还手攻出一招。
展梦白虽然自幼习武,虽然终日与武林豪士相处,但几曾见到这般灵妙的身法,眼一
张,便不觉看得呆了,再也不愿闭起眼睛。
突见萧三夫人身形一顿,道:“你怎地不还手?”
苏浅雪道:“我怎么能还手?”
萧三夫人冷冷道:“你纵不回手,我也要杀了你!”
苏浅雪长声一叹,道:“你要杀我,我也不愿回手!”
萧三夫人的心,似乎比铁石还硬,面上丝毫不动声色,苏浅雪道:“只望你能给我一天
的时间,让我去做一件事,然后我会再来找你!”
萧三夫人冷冷一笑,苏浅雪又道:“你不用担心我会逃走,我若不想见你,方才我会来
么?”
萧三夫人默然半响,缓缓道:“十九年都过了,还在乎一天么?”
苏浅雪凄然一笑,转过身去,却又回首道:“你身子不好,受不得寒冷,山下有一间小
小的客栈,倒还乾净,最多明天早上,我就来了!”她以目光向展梦白招呼一下,纯白的人
影,便消失在乳白色的雾中。
萧三夫人回身转向展梦白,道:“我们还是下山去。”
展梦白见了苏浅雪凄凉的笑容,听了苏浅雪柔弱的言语,只觉这萧三夫人心肠太过冷
酷,冷冷道:“夫人的好意,晚辈心领了,晚辈还是孤身去闯一闯,无论……”
话声未了,突见萧三夫人面色苍白,道:“你……你要走……”身躯一摇,蹼地跌到地
上,却伸手一把抓住展梦白的手腕,她纤细的手指,有如五道钢箍,展梦白腕间一阵剧痛,
痛澈心俯。
他反腕一夺,大声道:“不错,我要走了,我虽然武功不高,但却还有一分人心,不愿
和没有人心的人走在一路!”
他腕间虽然越来越痛,但胸膛却挺得更直,萧三夫人缓缓道:“你知道什么?”手掌一
松,目中竟流下了泪珠。
展梦白只作未闻未见,掉头就走,但走了两步,却不禁停下脚步,他身后的饮泣声,像
是一条无形的长素,缚住了他的脚,他猝然回身,扶起萧三夫人枯瘦的手臂,大步走下被晨
雾弥漫的山峰。
一路他一言不发,也不回首,却只觉萧三夫人的身躯越来越重,喘息越来越急,到了山
下,萧三夫人竟已不能举步,展梦白大是慌乱,好在不远处果然有一间客栈,他轻托起萧三
夫人的身子,大步冲了进去,倘若是先在门口问上两句,那店伙必定不会让一个气息奄奄的
病人住入店里。
但是他面色铁青,嘴唇紧闭,再加以身上的孝服,更显得庄肃阴森,那店伙竟然不敢阻
拦,口中也说不出“已客满了”这四个字,无可奈何地将他带入一间向阴的房间里,留下茶
水,立刻就走。
这房间虽然甚是宽大,但背后即是山峰,终年不见阳光,既阴黯,又潮湿,茶水又是苦
的,展梦白却也顾不了许多,咕嘟咕嘟喝下一大壶茶,大声唤道:“店家,你们这里可寻得
着医生么?”
外面还未答话,只听萧三夫人已自轻叹道:“不用寻医生了,我这病,已病了三十年,
什么医生都治不好了。”
展梦白乾咳两声,坐到椅上,他此刻心里当真比这里的茶还苦,萧三夫人轻轻一笑,
道:“你不用怕,我不会死的,这些年来,我不断和这病争战着,虽然没有战胜,但也没有
战败,若不是我一心要复仇,病中还要苦练武功.,只怕此刻我的病早已好了。”
她喘息雨声,阖起眼睛,缓缓道:“你只管放心,让我好好歇息一阵。”她静静地躺在
床上,似已渐渐睡着。
展梦白不知这冷酷的女子,为何对自己说话时如此真诚,有许多不该对一个陌生人说的
话,她却都说了出来!
他呆呆地愣了半响,悄悄掩起门,走出屋外,阳光竟已被阴霾所掩,凉风吹得檐下的蛛
丝来回摇幌,几叠砖石,零乱地堆在院子里的荒草上,旁边还有两间房子,也是阴黯沉沉,
他往来蹀踱在屋檐下,想起自己的遭遇,脚步不禁十分沉重。
旁边的屋子里,住的似乎也是个病人,不时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呻吟,他走出院子,胡乱
吃了些东西,枯坐了许久,喝了会闷酒,见到别人一张张笑脸,他心里越发萧索,踱回院
中,已近黄昏,萧三夫人仍在沉睡,一股难言的寂寞,使得他不愿回到自己的房里,又不能
不回到自己的房里。
那知就在他这微一迟疑之间,旁边的房子里,突地响起一声厉叱,一声惨呼,接着
“砰”地一声,窗框四散,一条人影自窗中直飞出来,跌到地上,连滚两滚,登时喷出了一
口鲜血。
展梦白大惊之下,一步赶了过去,只见此人一身惨碧的衣衫,面色亦如衣衫一样惨碧,
年纪都还甚轻,抬目望了展梦白一眼,身形丝毫不停,双手撑地,刷地自院墙上掠了出去,
神色间满是惊惶,展梦白征了一怔,只听屋中一个苍老的声音怒喝道.:“孽障……你跑到
那里去?”
展梦白回身望去,朦胧的夜色中,只见一个发髻零乱的老人手扶桌子,斜倚在床畔,目
光闪闪,有如负伤的老虎。
他怒喝一声,便又倒在床上,双掌一紧,木桌竟被他捏得粉碎。
展梦白抬目望处,只见他双腿竟已齐根断去,包布未解,血迹殷然,显见还是新伤未
久。
他心头又自一阵侧然,只见那碧衣的少年又自墙外探入头来,大喝道:“老不死,你追
得到少爷么?嘿嘿,你中了“情人箭”,还能活得长么?倒不如先把你那命根子送给少爷
我,我还可以替你安排下后事,否则你死了真是连个收的人都没有,首说不定要狗!”
他话说得又快又响,展梦白微一皱眉,心中大是不忍,那知那老人突地大喝一声,手腕
一扬,一道银光,被窗而出,直击那墙头的少年,那少年忙一缩头,银光便自他头上呼啸而
过,去势仍急,竟又飞出数丈,夺地一声,钉在远处一株柳树上,却是一柄匕首。
展梦白暗中一骇,这断腿老人的手力竟是如此强劲,便是以机簧射出的弩箭,也无这般
力道。
碧衣少年又自探出头来,冷笑道:“你击得中我么?……”
突见那老人手掌一按床沿,嗖地穿窗而出,碧衣少年面色大变,再也不敢说话,惶然掠
走,断腿老人掠到院中,真力便已不济,身躯一震,跌了下来,口中仍不住骂道:“畜牲,
你逃……你逃……”双掌在地上乱抓,坚硬的泥地,竟被他抓了一个大洞,泥土四散飞激,
他须发皆张,虽已怒极,却掠不出墙去。
展梦白轻咳一声道:“老丈……”断腿老人霍然抬头,目中血丝满布,神情可怕已极,
但却也可怜已极。
展梦白暗叹一声,走前一步,道:“老丈还是回房歇息,可要在下扶你?”
断腿老人大喝道:“你是什么人,走,快走!不要走近我。”他双手撑地,宛如负伤猛
虎。
展梦白叹息一声,道:“在下实是好意,绝无伤及老丈之心。”
断腿老人突地狂笑一声,道:“好意……哼哼,你无非也是像那畜牲一样,看中了老夫
的东西,你以为骗得过老夫么?你若是再走前一步,老夫虽然双退已残,却一样可以收拾
你!”
展梦白剑眉一轩,怒道:“我不过看你年老残废,才动了侧隐之心……”他怒极之下,
仍觉自己言语太过尖锐,语声突顿,转身而行。
断腿老人扑地坐在地上,以拳击地,大喝道:“谁要你动侧隐之心,滚,快滚!”他颤
抖的语声中,充满了悲哀与愤怒,直到展梦白走进了房门,他发亮的眼睛里,忽然迸出了两
滴泪珠。
他俯首望着自己的断腿,心胸间像是被撕裂般的痛苦,双手交替,爬到门口,忽然大喝
道:“少年人,你回来!”
展梦白知道萧三夫人必已惊醒,走入房里,萧三夫人却仍睡在床上,喘息着道:“什么
人?什么人?”听到这一声大喝,又自问道:“是谁在唤你?”
展梦白道:“一个残废老人!”
他方待说出事情的始未,只见萧三夫人眼半张,目光无袖,似乎甚是疲倦,轻轻道:
“你出去看看他,我还要睡一会。”
她似是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展梦白自也不再接口往下说,沉吟半响,走到那断腿老人
的门口,心里虽然愤怒,但见了这老人的神情,却又觉甚为不忍,叹息一声,缓缓道:“老
丈可是唤我?”
断腿老人已爬到床上,目光灼灼,同展梦白不住打量,忽然招手道:“过来!”他此刻
怒气彷佛已息,神色间竟另有一种庄严之处。
展梦白走进屋里,只见桌上零乱地放着几个药罐,床头上有一个黄布包裹,也不知包着
什么?
断腿老人道:“你也学武?”
展梦白点了点头,断腿老人道:“你认得我么?”
展梦白摇了摇头,断腿老人目光一亮,道:“你既习武,又着孝服,必定有亲人为仇家
所害,你可愿我传授你几招惊人的武功,为亲人复仇?”
展梦白默然不语,只见断腿老人手掌一团,突地向外一挥,这一招虽然平平淡淡,但看
在展梦白眼里,却使他暗暗心惊,只因这老人出手时明明在下,却又忽然在上,出手时明明
在左,却又忽然在右,一招出手,意在掌先,平平淡淡的一招里,却隐含玄机,妙到颠毫。
断腿老人见了他面上的神色,微微一笑,道:“你若能立刻将我送到杭州城去,我便传
你三招武功,无论你仇人是谁,凭着这三招武功,你便可复仇。”
展梦白道:“在下可为老丈雇辆大车,一直将老丈送到杭州。”
断腿老人道:“若是雇车,我自己不会雇么?我要你将我负在身上,若是有仇敌拦路,
我双腿虽失,但凭着掌力,仍可将之击退,绝不会伤着你的,你若能如此将我送到杭州,老
夫不但……”
展梦白截口道:“在下无暇。”
断腿老人面色一变,怒道:“好个不识抬举的东西,老夫一生从未求人,今日……”
展梦白双眉一扬,亦自怨道:“我不管你一生有未求人,但我房中方有病人,我怎能抛
下她将你送到杭州?”
他语声顿处,忽又长叹一声,道:“何况我今生今世,再也不愿踏入那秦瘦翁门中一
步!”
断腿老人变色道:“你怎地知道老夫要去寻那秦瘦翁?”
展梦白道:“你中了情人箭,虽已将中箭的双腿锯去,是以能活到现在,但余毒仍未
除,自然是要去找那秦瘦翁了!”提起秦瘦翁,他眉宇间不禁露出愤怒之色。
那知断腿老人突地狂笑道:“你虽然聪明,却猜错了!”
展梦白一怔,只见他仰面望天,神情苍凉悲愤,一字一字地缓缓接口道:“老夫纵横一
生,早已活得够了,此刻已成残废,难道还会去求一个俗老头子来救命么?”
展梦白具他将秦瘦翁称为“俗老头子”,心里不觉大是同意,恨声道:“此人不但庸
俗,而且又凶又狡,我若也中了“情人箭”,宁愿当时死去,也不愿她的手指沾着我的衣
服!”
他性情直而刚烈,心中情感,无不形诸于外,那断腿老人平生行事,亦是直而刚烈,宁
折毋曲,方才具他虽然心羡绝技,但也不肯放下病人,跟随自己。心里已是大为称赞,此刻
见了他这般神色,词色更是和缓,道:“老夫要去杭州,只是为了要见一人,你房中那病人
是谁,若是病不甚重,也不争这一日两日,你不如先送我到杭州城去,再来看他。”
展梦白长叹一声,道:“屋中那病人与晚辈其实也是萍水之交,但是她此刻病已不治,
只怕……”心中一阵难受,不忍再说下去。
断腿老人道:“病已不治,唉……,老夫又何尝不是如此,但我若不将后事交托,又怎
能放心一死。”他“唉”地长叹一声之后,语声便越来越轻,已变成了自言自语,面上神
色,也更是凄凉。
展梦白忽然接口道:“在下此刻虽不能为老丈尽力,但在下世居杭州,老丈你要寻的
人,在下说不定也认得的。”
断腿老人道:“老夫一生无亲无故,与此人实也只有一面之识,但临死前却只有见此人
一面,才能放心得下。”
展梦白忍不住问道:“此人是谁?”
断腿老人缓缓道:“人便是那“仁义四侠”之首,展化雨。”
展梦白心头一震,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道:“你要寻他作什么?”
断腿老人叹道:“我要告诉他那“情人箭”之毒,要他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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