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剑争辉





  这年轻的女孩子心里浮起无限的凄楚,这下子是真正的乘风归去了,去到那儿呢?前面在等待她的是什么?
  她自己立刻找到了答案——死亡是的,是死亡。
  在三个月前她无惧于死亡。
  她跟师父在哀牢山中十年学艺,那时她心中是平静的,死,不过像一片黄叶的凋落,丝浮云的吹散,一滴露珠的升华,默默地来到人间,又默默地离去……
  可是,现在不同了。
  现在,她的生命充实了。
  三个月来的变化是很多的,璇珠岛上的英雄岁月,师兄的千万热情,填满了这十九岁的女孩子的心怀。
  未来的日子是涂着蜜,闪着光彩的,她舍得放弃吗?
  “唉!我太任性了,逞什么能呢!要是一直都在师哥的身畔,他会保护我的,不管有多现在我要离开他了,永远的离开他了。我竟然没有机会告诉他一句话‘我爱他!’也没有机会听他说一句‘我爱你!’就这样死了,多么的遗憾啊!”
  她在心中轻轻地埋下了自己的叹息!
  突然,她觉得有一只手拉住她的衣服,然后揽紧她的身躯,她诧异的睁开眼,看见了一袭衣服,在黑暗中那袭衣服很醒目,是白色的。
  然后她闻到一股气息,是一股熟悉的男人的气息。
  她知道是谁了。
  她激动的抓紧那个男人,哽咽的叫着:“师兄,陵哥哥……”
  疾风中这种声是不容易传出的。
  然而欧阳子陵会意到她的激动,将她拖得更近一点,凑在耳根说道:“师妹,别紧张,屏住气,这风太大了,连我也停不下来,只好随它飘了。”
  那声音是亲切而柔和的,没有一丝谴怪的意味。
  辛红绢她安心了,刚才那些对死亡的恐惧一扫而空。
  现在即使是死,也能死在一块儿,也许世界上还有更多的幸福,或者是更美丽的事,但我只要抓住目前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安详地紧紧的靠着欧阳子陵。
  风仍是无情地吹着,推送着这一对年轻人,飞速地前进。
  辛红绢用一只手抓紧欧阳子陵,另一只手卷成圆筒,对准他的耳朵,用力凑上去说道:
  “师哥,你对我真好,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救我,这次假若能安然脱险,我一定发誓听你的话,不再顽皮了!”
  
  旧雨楼  扫描  cndy001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 
 

 63 017 





 
第十七章
 
  欧阳子陵原本就没有怪她的意思,听了这句话倒十分感动。
  可是大风使他张不开口,只好寻到她抓住自己的那只手,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拍一拍,算是回答。
  虽然无以言语互通,可是两个人都觉得他们的距离又接近了许多。
  远远地有一片黑影矗立,那是因风积起的沙丘。
  本来也许仅是一块小石子,挡住了一些飞沙,慢慢地增加它的体积,直到变为异常庞大,然后再由另一阵风将它慢慢地消蚀。
  在沙漠中这些沙丘的存亡是无常的,但目前的这一座却给了他们无限的宽慰。
  欧阳子陵喜出望外,用出全身的力量,挽紧辛红绢,顺着风势,脚点沙面,很快地爬到了丘顶。
  然后猛提真气,疾施千斤堕法,向沙丘的另一面直滑下去。
  沙丘背风的那一面,坡势较陡,同时风势为沙丘所阻,力量也小得多。
  所以二人一堕下,速度倒是根快,不要片刻时间,即已脚踏实地,上面虽是依旧飞沙走石,底下可平静得多了。
  辛红绢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放开欧阳子陵。
  两个人的身上,头上,脸上都厚厚的黏上了一层细沙,幸好是天黑看不清楚,否则那样子一定非常可笑。
  辛红绢先抖了抖身上,然后在腰间解下绸布,带着歉意地说道:“师哥,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了不少罪,把脸上擦擦吧!”
  说着将绸巾递给欧阳子陵,声音中含着无限的温情,他伸手接过来,没有忙着擦脸,却出神地望着辛红绢。
  黑暗中也许看不清楚,可是籍着一点微光,他发现她的一双眸子似星样明亮,那里面含着千万种柔情。
  良久,辛红绢被他望得很不好意思,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他才警觉到自己的失态,讪讪地举起绸巾,擦着脸上的灰尘。
  绸巾上带着一种气息,不是香,也不是什么其他味道,是一种说不出来的,令人心头泛起涟漪荡漾的气息。
  擦着,擦着,他沉睡在那股气息中,半天也舍不得放下来。
  辛红绢见他不停地在脸上摩擦,而且老是擦在同一个地方,两眼呆呆的。
  十九岁的女孩子岂有不懂事的,她知道为什么会发呆,而且这也是她心里所祈盼的,可是女性特有的羞怯,使她无法把这番话说出来。
  所以,她在心里荡漾了一阵后,劈手夺下那条细巾,娇笑着道:“瞧你,这么大的人了,连个脸都不会擦。”
  然后,她以一种先天的,母性的温柔,替他擦去了颈上,头上的灰尘。
  若非头上的狂风怒吼,若非在这干旱的穷漠,这么该是一幅绝妙的景色,可是他们是在危险中,虽然是似水柔情,却只有片刻的温馨。
  辛红绢替他抹干净了,再为自己抹,一面愁声的说:“爹爹和金儿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这兜风更不知道要刮到什么时候才停。
  十几年才有一次的大风,偏叫我们遇上了,说来说去都要怪那个沙漠龙,以后见了她,我非要好好的骂她一顿不可。”
  欧阳子陵见她又犯了小孩儿脾气,忍不住笑着劝慰她道:“左老前辈吉人天相,他一定是跟驼队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这阵风又不是沙漠龙刮起的,人家好意跟你换剑订交,怎么能怪人家呢?再说,我们此去天山,白龙堆更是必经之地,就是不找沙漠龙,我们也会遇上这阵风的,别多想了,累了半天,好好休息一下吧!等天亮了,大概风也停了,我们再作打算吧!”
  说着选了一块较平的沙地坐下,辛红绢也挨着他坐下,大家一时都不作声,闭上眼,静静地运气调息。
  风依然拥着风沙,在他们顶上呼啸着,有时沙石激烈地相擦,磨出无数火星,在暗空中闪耀。
  过了一会儿了。
  辛红绢睁开眼,看见欧阳子陵依然在闭目养神,虽在深夜,他俊秀的面庞,挺直的鼻梁,坚毅的嘴唇,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突然她心中泛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忍不住开口叫他道:“师哥!师哥!”
  欧阳子陵凝神运气,似乎没听见。
  辛红绢急得再叫了两声:“师哥,陵哥哥——”
  这次他听见了。陵哥哥给他一种新的感觉,所以他睁开眼睛,口角带着一丝笑意,道:
  “嗯!做什么呢?”
  “陵哥哥,失陷在天山的那位陈姐姐是不是很美?”
  欧阳子陵想不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一个问题,一时感到根难回答,沉吟了一下才道:“是的,大家都说她很好看。”
  “我不管人家,我要你说,你是不是也认为她美?”
  欧阳子陵又迟疑了一下,才道:“一个人的美丽所给一个人的印象,是不会有差别的,因此我跟别人一样,也认为她很美。”
  辛红绢点点头道:“我知道她一定非常的美,否则你就不会那么喜欢她了!”
  话说得根诚恳,那里面没有一丝虚伪,一丝嫉拓。
  可是欧阳子陵却听得直皱眉头,猜不透她为什么会提起这些问题。
  又停了一下,辛红绢再度幽幽地问道:“我想我一定没有陈姐姐那样好看,陵哥哥,你说是吗?”
  “不,你也很美,你们两个人一个像娇艳的梅花,一个像绚烂的菊花,各有各的特色!”
  少年侠士这一下听出了一些端倪来了,可是为了思索这番话,的确是费煞苦心。
  辛红绢似乎有点放心了:“那么,照你看来,我们俩到底谁比较美呢?”
  这又是一个难题。
  幸亏青年侠士聪明绝顶,立刻笑着道:“这不是比较的问题,你听过有人把菊花和梅花比较那一种美吗?梅花清艳脱俗,菊花俏丽忘忧,各有千秋,不但是我,任何一个人也无法比较出你们的高下。”
  “那么,你也喜欢我了?”
  她的声音中有着喜悦。
  “是的,我很喜欢你,像喜欢她一样的喜欢你,你们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一样的!”
  “真的吗?陵哥哥,你对我太好了,你先认识陈姐姐,我真怕你会因为她不喜欢我,我们把她救出来后,三个人在一起玩,那该多好啊!不过陈姐姐会喜欢我吗?”
  欧阳子陵心中泛起陈慧珠的情影,连带的想起了许多复杂的问题。
  是的,他认识陈慧珠在先,而且两个人共渡过许多美丽的时光,虽然未经海誓山盟,然而大家的内心,早有一种无形的默契。
  在道义上,感情上,他都不应该负陈慧珠的。
  然而辛红绢是自己唯一的师妹,而且左棠也曾经暗中告诉过他,清昙师伯对徒儿的终身已有指示,在师门的渊源上,他也不能负辛红绢。
  当然最理想的是她们能效娥皇女英,这点辛红绢是没有问题了,陈慧珠怎么样呢?她会同意吗?
  青年侠士感到很伤脑筋,半天也没有想出答案来。
  辛红绢望着他,知道他心里的烦恼。
  很久,她握着他的手道:“陵哥哥,不要紧……我只要知道你也喜欢我就够了,假如以后陈姐姐不愿意我跟你们在一起,我就回到哀牢山中,陪着师父,我会永远的记着你的好处,我只有一颗心,给了你,再也不会给别人了。”
  这十九岁的女孩子太懂事了,欧阳子陵只有紧紧地握住她,相顾无言,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的言语都显得太庸俗了。
  辛红绢倚在欧阳子陵的怀中,满足的闭上眼,睫毛上还带着泪珠,也许是因为疲倦,也许是幸幅,不一会儿,她居然睡着了。
  风仍在呼啸着,声势似已减弱了一点,欧阳子陵的手臂环着辛红绢,他也很疲倦,然而他不想,不愿,也不忍心把她放下来。
  “可怜的孩子,让她睡吧!这些日子她跟着我,出生人死,间关万里,从没有好好的休息过。”
  他低头轻吻着她的头发,那上面还粘着许多细沙,吃在嘴里涩支支的。
  未来,他无法想像,以前他为着许多事情,无暇去想到自己的感情,今夜被辛红绢一提,他方开始有了痛苦。
  得到了,才患失去,得到时并未体验到幸幅,因为它来之无形,失去时,他才意识到痛苦,尤其痛苦他尚未真正地得到,也不知是否将会失去!
  “唉!多情自古空余恨!”
  他微微的吐出了一声叹息。
  风渐微,细沙开始飘下来,落在他的身上,头上,他把身子朝前弯一点,挡住辛红绢,免得细沙惊醒了她的好梦。
  他自己感到更疲倦了,然而他没有睡意。
  风停了。
  无风的沙漠中现得出奇的平静,天幕由墨黑变为深灰,然接再变为浅灰,像一个病人的脸,再慢慢地,这个病人逐渐地褪去病容,换一丝红晕,再红,更红。
  突然地,像打翻了彩色的染缸,烘托出满天朝霞。
  辛红绢经过一夜的休息,已经充份的恢复了疲倦,她容光焕发,像风中的沙漠的早晨般的清新。
  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欧阳子陵疲累的神色,然而还是默默含情的看着她。
  略一扭动身躯,才发现自己这一夜睡在师兄的怀中。
  蓦地,夜来无限温馨都浮上她的记忆,像美丽的朝霞一样,少女的羞赧浮上她苹果也似的脸颊。
  “陵哥哥!苦了你了,为什么不把我放下来,自己也好好的睡一下呢?”声音是甜蜜的,然而却充满了无限的歉咎与不安。
  欧阳子陵笑一笑,望着她精神蓬勃的样子,觉得一夜辛苦都有了代价,“我看你睡得很香,不想吵醒你,而且我也睡不着,要是我们都睡了,被沙埋了都还不知道呢?”
  风后的沙漠的确有着许多的改变。
  昨天还可以看到沿途间点缀着几朵早春不知名的小花儿,而现在都被埋在厚厚的黄沙底下了。
  两个人站起身子,稍微舒展一下筋骨,就连跑带跳的跃上沙丘一看,都呆住了。
  一望无垠,黄漫漫的沙粒在晨光中闪铄着,东西,南北,都是一片单调的黄色,这是浩翰的沙海。
  他们都见过海,这是海洋的另一形态。
  “我们连方向都不知道,上那儿去找爹和金儿?”
  辛红绢说着翘起了嘴,她又犯愁了。
  欧阳子陵略为思索了一下:“我们昨夜在风中约摸走了一个半时辰,风是由东南向南北吹,我们只要认定方向,往回走就是了。好在有太阳,方向决不会错,赶下三两百里,必可回到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