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剑下天山





说,一定是得到什么风声了!”桂、冒二人是飞红个差去察看一个清军驻扎过的营地的,因 
此,飞红巾也连忙问道:“你们在清军的营地里发现什么东西了?” 
  冒浣莲拉着飞红巾便走,并对傅青主道:“傅伯伯,你也来看看,看我的猜测对不 
对?”四人策马登山,看山腰上清军驻过的营地,只见截壁连营,犄角相依,犬牙交错,深 
有法度。傅青主道:“调度大军,如臂使指,安营行军,中规中矩,这位统帅称得上是大将 
之才了!”冒浣莲道:“只怕统兵的不是将军!”伸手一指对面石壁,傅青主等凑过去看, 
只见上面刻着几行擘窠大字,当是写了之后,叫石工刻的,那几行字写得龙飞凤舞又有清逸 
之气,傅青主是书法名家,也不禁赞出声来,冒浣莲读道: 
  “试望阴山,默然销魂,无言徘徊。见青峰几簇,去天才尺,黄沙一片,匝地无埃。碎 
叶城荒,拂云堆远,雕外寒烟惨不开,蜘蹰久,忽冰崖转石,万壑惊雷!穷边自足愁怀,又 
何必平生多恨哉?只凄凉绝塞,蛾眉遗冢,销沉腐草,骏骨空台,北转河流,南横斗柄,略 
点微霜鬓早衰,君不信,向西风回首,百事堪哀!” 
  冒浣莲读完之后说道:“傅伯伯,你看这首沁园春词,是不是纳兰容若的风格?”傅青 
主道:“哀感顽艳,凄惋之中又有豪情,当今之世,也只有纳兰容若才能写得如此好词。” 
冒浣莲道:“我也深有同感!此词绝塞生情,边城寄感,随军征战中隐隐有反战之思,不是 
纳兰,谁敢填此?”傅青主拍掌赞道:“你真聪明,猜得对了,统兵的不是将军,而是皇 
帝!”飞红巾道:“你们谈诗论词,我是一窍不通,怎么你们会从这一首词而猜到统兵的是 
皇帝?”傅青主道:“纳兰容若是相国公子,又是一等待卫,若非康熙御驾亲征,他怎会随 
军到此边荒之地?”飞红巾哼道:“就是皇帝老儿亲来,我们也不怕他!”傅青主道: 
“怕,我们当然不怕,只是康熙亲率大军,可见他对边疆的重视,我们想正面对抗,那是绝 
不可能的了。”桂仲明和飞红巾一样,也是不解诗词,见冒浣莲对壁凝思,忽然想起纳兰容 
若拉她的手的往事,心中颇为不快。 
  四人说话间,忽见草原远处,飞来两骑快马,紧紧追逐,两马一交,前面的人就回身拼 
命,再过一阵,看得更是分明,只见后面那骑,乃是个红衣少女,剑光闪动,不离前面那名 
骑士的背心,两人大声叫嚷,似是互相斥责,忽然双双落马,在草原上斗起剑来,那红衣少 
女剑法精绝,疾似狸猫,矫苦猿猴,剑光起处,起一片精芒冷电,前面那名骑士是个中年汉 
子,剑法甚怪,脚步跄跄踉踉,如醉汉狂舞,竟是辛龙子的怪招家数,飞红个一声大喊,策 
马冲下山去,大声叫道:“师妹,住手,都是自己人!”傅青主也紧随着叫道:“韩大哥住 
手,我们都在这儿!” 
  那两人正是武琼瑶和韩志邦。原来武琼瑶和呼克济爬上山去搜索,只见横尸遍地,辛龙 
子和石天成的尸体也在其内,不禁大拗,当下将两人的骸骨收拾好了,和呼克济回到喀尔沁 
草原的营地,刘郁芳悠悠醒转,执着武琼瑶的手流下泪来,第一句话就问凌未风怎么样了, 
武琼瑶告诉她并没发现凌未风的尸体,她才稍稍安心,但听了石天成和辛龙子的死讯,又觉 
十分难过。武琼瑶安慰了她一阵,看她外伤虽重,但还不至于死,于甚拜托呼克济和孟曼丽 
丝好好照料她,立即告辞了,快马赶回,一来是要向飞红巾报告消息,二来是要请傅青主去 
施救。 
  其时韩志邦已先走了一程,但他的骑术不及武琼瑶高明,路途也没武琼瑶熟悉,中途为 
了要躲避清军,寻觅小路,又耽搁了一些时候,将要回到飞红巾的驻地时,便被武琼瑶追 
上,武琼瑶见他手上的那把宝剑,正是凌未风送给辛龙子那一把,不禁大疑,只道韩志邦乃 
是走脱的清廷卫士,杀害辛龙子的凶手,上前喝问,韩志邦结结巴巴,不善说话,武谅瑶性 
子急躁,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未,韩志邦新学怪招,尚未成熟,挡不住武琼瑶辛辣的剑法, 
一边打一边逃,若不是幸好碰上飞红牛,险些就要伤在武琼瑶的利剑之下。 
  武琼瑶和韩志邦各将当日的情形说了,飞红巾和傅青主都不觉潸然泪下,桂仲明更是痛 
哭尖声,不久石大娘也知道噩耗,想着这一生坎坷遭遇,恩爱夫妻,二十年离散,好容易冰 
消误解,而今又分隔幽明,那份伤心就更不必提了。她欲哭无泪,遥望远方,良久,忽然抚 
剑叹道:“他这样的死,也还值得!他的师兄九泉有知,也该谅解他了!”韩志邦再说出石 
天成临死拜托辛龙子的说话,韩志邦道:“我的武功远不如桂贤弟,但辛龙子既转托了我, 
我就替他收徒,互相研习达摩秘技吧。至于石老能辈的骸骨,将来桂贤弟再带到剑阁去和桂 
老前辈合葬。” 
  当下傅青主略作安排,就和韩志邦、武琼瑶、易兰珠、桂仲明、冒浣莲、石大娘等六人 
一同出发,留下李思永、武元英、杨一维、华紫山、张华昭等人帮助飞红巾。 
  傅青主等快马赶到喀尔沁草原,刘郁芳养息几天,伤势已渐好转。得傅青主给她医治, 
果然药到回春,不消几天,刘郁芳身体上的创伤已完全医好,可是心灵上的创伤却反加重起 
来。因为凌未风下落未明,至今仍是毫无消息,易兰珠也因此精神憔悴,郁闷难以言宣。但 
见刘郁芳伤心,她只能抑着哀伤,为她开解。易兰珠说:“我的叔叔绝世武功,料想有惊无 
险。”刘郁芳凄然说道:“只怕敌人太多,将他害了。”又道:“若他未死,为何还不回 
来?”易兰珠百般安慰,她总是郁郁不欢。冒浣莲眼珠一转,忽然拍掌说道。”我们何不去 
找纳兰公子,请他打探一下凌大侠的消息?若果凌大侠是被清军俘虏,他一定会知道的。” 
飞红巾道:“百万军中,你如何能够进去?何况他是清帝宠臣,又如何肯告诉你?”冒浣莲 
道:“我改装作牧羊姑娘,傅伯伯陪我去。”傅青主道:“纳兰公子不是常人,若见着了, 
也许可以得到一些消息。”桂仲明满怀不悦,但一转念这是为了凌未风的事,也便不作声 
了。 
  傅青主医术精湛,他自制有“易容丹”,能改变人的脸型面貌(这其实也没有什么神 
秘,只是一种高明的化装术而已,不过在他们那个时代,还是被人称为神奇的)。两人擦了 
“易容丹”,形貌仍然保持原来的轮廓,但不是很熟的人已看不出来了。刘郁芳握着冒浣莲 
的手,感激得说不出话来。韩志邦看在眼中,心中也有许多感触。 
  且说纳兰容若这次出征,原非所愿。他这些年来专心研究易经和唐代以下的经学书籍, 
正在编一部大书,已定名为《通志堂经解》,他是想以此为“名山事业”的,不料康熙却拉 
他到绝塞穷边,去打回人藏人。他眼见清军横越草原,杀害了无数牛羊,带给草原上的牧民 
无穷灾难,心中很是不忍,可是他身为贵族。又不能公然叛逆,精神上若闷异常,这日他已 
随大军进到束勒,距离藏边不远了,立马高原,只见漫天飞雪,大地如堆琼砌玉,山头如倒 
挂银蛇,不觉一片苍凉之感,想起自己爱妻死后,已无知心之人,欲白首穷经,又被迫随军 
征战,长叹一声,回到营中,提起狼毫,随手在锦笺上写道: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挂;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前,万里西风瀚海沙!” 
  再填上词牌名“采桑子”,在词名下注道:“塞上咏雪花”。想道:“我也像塞上的雪 
花一样,偏爱冷处。不喜繁华。可是我虽别有根芽,却偏偏生作人间富贵花。这也真是造化 
弄人了!”他填好新词,想找人欣赏,却又不禁四顾茫然心中自叹:“爱妻和姑姑死后,想 
找个人谈心也难了。”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冒浣莲来,“不知这位精通音律,妙解诗词的江 
湖奇女子,如今流浪何方?”不觉又提起笔来,填了一首“烷溪沙”道: 
  “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去自经年。 
  一片晕红疑着雨、晚风吹琼鬓云偏,情魂销尽夕阳前!” 
  掷笔长叹,想起去年夏秋之交,和冒浣莲同赏荷花的情景,不觉神驰!正在此时,忽听 
得营门外一阵喧哗鼓噪…… 
  纳兰容若出来观看,见兵士围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女,在那里争吵,营帐远处羊群正在 
逃散,那老人和少女,都是哈萨克人打扮,老的短鬃如戟,状颇粗豪,但细看之下,粗豪中 
却又隐有懦雅之气,那少女长眉如画,瓜子脸型,眉清目秀,有江南少女的风韵。兵士们嘻 
皮笑脸地向那少女调笑,纳兰容若上前喝止,究问情由,那少女道:“我们的羊群给你们兵 
爷的战马冲散了,我还没向他们索赔,他们反而把我拉到这里。”纳兰容若皱皱眉头,料想 
必是士兵见她貌美,故意扰弄她的,清军劫琼牛丰,残害百姓都是常事,何况冲散羊群。纳 
兰容若对清军纪律之坏,甚感痛心,正想叱责,但见那少女侃侃而谈,疑心大起。草原上的 
妇儿见到清军,如羊遇狼群,避之唯恐不及,如何敢这样与人理论?因此欲言又止,反诘问 
那少女道:“你是哪里的人?大军驻扎之地,如何容得你在此放羊?”那少女“哎哟”一声 
叫起来道:“偌大一个草原,不许放羊,难道叫我们喝西北风?”纳兰容若面色一沉,那年 
老的牧人急忙说道:“我的闺女不懂说话,将军你多包涵则个。羊群我们也不愿要了,你放 
我们走吧。”纳兰容若故意板起脸孔说道:“不成,非罚不可!”军士们见纳兰公子非但不 
加责备,反而袒护他们,大为高兴,但又怕纳兰公子真的责罚那个少女,于是七嘴八舌地叫 
道:“罚她吹段笛子吧,她吹得真好听!”纳兰容若见少女手中拿着一支短笛,微笑说道: 
“是吗?”兵士们道:“刚才我们还看见她一面放羊,一面吹着笛子唱歌呢!”纳兰容若面 
色一端,煞有介事地道:“好,这次从轻处罚,就罚你吹一段笛子!”牧羊少女噘着嘴儿, 
老人道:“儿啊,你就吹一段吧!”少女拈起笛子赌气,说道:“好!吹就吹!”手指一 
按,吹出一段激愤清越的调子来,老人唱词相和,纳兰容若一听,听得呆了,她吹的竟是自 
己日前写在石壁上那首“沁园春”,从“试望阴山,黯然消魂,无言徘徊。”一直吹到“向 
西风回首,百事堪哀!” 
  这首词是纳兰容若半月前驻军南疆时写在石壁上的,他不解少女如何能够看到?即算看 
到,怎么这样快就到此地?难道是专诚来找自己?心中满布疑云,存心试一试她,摇摇头 
道:“这支吹得不好,罚你另外清唱一支。”兵士们轰然道好,少女扭不过,眼波流转,敛 
襟椅斜阳一福,唱起来道:“瞬息浮生,保狐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 
栏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成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纳兰一听,更是惊奇,这 
首词乃是他悼亡词中呕心沥血之作,也正是去年在相府的大花园中,初见冒浣莲时,自己叫 
歌女所唱的那首,当时冒浣莲还是男子打扮,听歌之后,就和自己倚栏谈词,临流赏荷,纳 
兰容若心魂一荡,盯了这少女一眼,身材果似冒浣莲轮廓,可是脸型相貌,却又不同,正在 
惊奇,少女眼珠滴溜溜地向自己一转 
  纳兰容若暮然想起冒浣莲那时明如秋水的眼睛,心念一动,再仔细看时,觉得那少女身 
材好熟,竟隐隐似冒浣莲的轮廓。他大感惊奇,于是斥散士兵,带这两“父女”进入帐内。 
  冒浣莲昂然不惧,随纳兰走进清营。纳兰容若独掘一个帐篷,虽在行军之中,也布置得 
非常雅洁。他屏退卫卒,请傅青主和冒浣莲坐下,微笑说道:“大厚穷荒,知音难觅,今日 
一会,令人心折,但拙词浅陋,不值一歌再歌,请姑娘子饮水词外再谱一调如何?”冒浣莲 
盈盈一笑道:“公子何前倔而后恭?”将短笛递给傅青主吹和,轻启朱喉,歌道: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 
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泪痕莫滴牛衣透,数 
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簿,更不如今还有。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