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马江湖





  徐经纬虽然竭力倚靠在石壁之上,可是身体还是缓缓蜷伏下去,最后整个人终于力尽坐在海水中。
  他手中的火把,也掉在水里头,‘哧”一声,坑道顿时暗I下来。
  潮水开始大量涌进坑道,不到半个时辰,已浸到徐经纬的腰际。
  然而徐经纬像是睡熟了一般,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水中……朦胧之间,他倏地瞥见有一点火光向他移近。
  徐经纬奋力地将头抬起来,正好看到前面站着一名长发披肩的怪人。
  他根本来不及打量那人的长相,就发现衣领被那人拉紧,随即整个身子就被拉向坑道而去。
  徐经纬有点昏昏沉沉,他也没有说话的力气,自然只有任凭那人将他拖着走。
  也不知被拖到什么地方,徐经纬醒来之时,只觉得全身温暖舒适躺在一堆干草之上。
  他霍地坐了起来,一眼瞥见离他七。八步远的地方,有一名身着破旧袈裟,坐在蒲团之上的长发怪人,正用一双炯人眼眸凝往着他。
  不问可知,他就是救醒徐经纬的人,因此徐经纬一一骨碌跪在地上,恭声道:“小可徐经纬,多谢老丈救命之恩……”
  那怪人道:“贫僧释昙光,不敢受施主如此大礼,清起来吧!”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但中气十足,震人耳膜。
  徐经纬站了起来,又施了一礼,道:“原来是昙光大师,小可多有失敬昙光大师打断他的话,道:“施主为什么会掉进这地方来?”
  徐经纬发觉昙光大师语气慈祥,虽然外形有点骇人,但他深知昙光大师决计不是坏人。
  因此他原原本本地将坑洞中的遭遇说了出来。
  昙光闭目沉思一会,缓缓道:“施主此刻有什么感觉?”
  徐经纬道:“小可只觉得身心均甚舒畅……”
  昙光道:“那是蟹黄珠的妙处……”
  他顿了一顿,又道:“施主真的未曾练武?”
  徐经纬征了一下,才道:“是的!大师很觉意料之外,是也不是?”
  昙光摇头道:“不,贫憎一点也不觉得有意外之感……毕竟世人会武的比不会的少之又少……”
  他缓缓伸出枯瘦的手来,又道:“施主!请你靠近贫僧一点……”
  徐经纬发现他那干枯的手腕,伤痕累累,深可见骨,不觉犹豫了一下,才徐步走到昙光大师之前。
  昙光露出眸中精光,从头到脚打量徐经纬,然后道:“施主禀赋奇佳,是个难得一见的练武人材……”
  徐经纬讶道:“莫非大师是武林前辈?”
  昙光大师道:“不瞒施主说,贫僧出身少林,三十年前确曾轰动过武林一阵子……可是那是以前的往事了……”他轻叹了一口气,又道:“三十年来,贫僧禁闭在这海岛岩洞之中,已不敢妄想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徐经纬闻言心里一动,道:“为什么?难道大师已失去了武功?”
  昙光大师道:“没有,三十年来,我不但有更深一层的武功修为,而已早已领悟禅机,圆满得到了……”
  徐经纬露出诧异的神情,道:“那么,大师何以要禁闭在这岩洞之中他停歇一下突然自作聪明地道:“哦?小可明白啦,敢倩大师找不到出洞的通道?”
  昙光大师道:“没有这回事,每逢期日,此地的海水有一个最低潮,届时你也可以找到出洞的缺口……”
  这话叫徐经纬心中一喜,但他还是比较关心昙光大师自行禁闭洞中的原因。
  是以他话题又转到这一个问题之上,道:“那么大师不想重人武林,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了?”
  昙光大师道:“阿弥陀佛!施主是三十年来贫俗所碰到的第一位同类,贫僧很愿意将此事告诉你…不过施主听完贫僧的遭遇之后,一定要答应贫僧办一件事!”
  徐经纬不是个轻言寡诺的人,自然要先弄清楚昙光所要他办的事,遂道:“大师要小可答应之事只是不知能不能先说说看……”
  昙光大师目出喜色,道:“果然施主是个可以托付重责的年轻人……”他徐徐自蒲团之下,抽出一本薄薄的画册来,道:“这本画册内,记载贫增三十年来在这岩洞之中所悟出的武术及禅道,请施主先过目……”
  徐经纬自是光大师手中接过那发黄的画册,略一浏览,只见封面上写着六祖慧能的一首倡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首倡子儿是稍知禅宗的读书人,莫不意相传颂,因此徐经纬并不觉得有甚么出奇之处。
  倒是次页的那首揭子,吸引了徐经纬全神默诵。
  那首们子写道:“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着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
  这也是六祖慧能顿悟时所指出的禅机,可是昙光将它写了下来,莫非有更不寻常的意义?他不禁将目光投向昙光大师,只听昙光大师道:“三十年来贫僧悟道虽不仅如此,可是我的心境和一如六祖的名揭,施主值很贫僧的意思吗?”
  徐经纬恍然道:“大师之言,小可似乎有些了解了……”
  昙光大师嘴角泛出淡淡的笑容,道:“施主真是明白了?”
  徐经纬道:“六祖坛经云:‘妙佛诸理,非关文字’,大师没有在自己的画册中,写出三十年来证道明果,不正是真正的‘理人’吗?”
  昙光道:“贫僧费了三十年工夫,所得到的正如楞严经所说的:‘纵灭一切见闻觉知,内守幽闭,犹为法尘分别影事。’唉!说来惭愧!”
  他慈眉微耸,又道:“因此贫僧今天将毕生所得,托施主替贫僧转交给一个人,只不知施主答不答应?”
  徐经纬没有轻率答允,他将目光凝注在那画册的第三页。
  只见第三页潦草地写了几行字,徐经纬凑服过去,仍不能完全辨了字体来。
  昙光大师知道:“施主!那是贫憎突三十年的岁月,在这岩洞所悟出的武学上乘功夫蟹行八步……”
  他这一说,徐经纬果然发现那发黄的字体,正是写着“蟹行八步”及一少林禅宗昙光手绘”几个字。
  徐经纬将第三页翻了过去,只见一直到最后一页,每页都画有三只绿毛巨蟹的图样,笔工及姿态,均属上乘之作。
  可是徐经纬除了觉得那二十四只缘毛巨蟹的样子.甚是狰狞可怖之外,并不觉得那图案之中,有何特别之处。
  他很快地将一本画册看完,愕然地望着昙光大师。
  昙光大师笑道:“施主都看完了?”
  徐经纬点点头道:“这画册载有大师研创的蟹行八步?”
  昙光大师道:“画册上共有八页二十四个图形,每图有一招三式一招一步,正好有八步之多。”
  他顿了一顿,又遭:“这蟹行八步是贫僧呕心沥血之作,希望施主能亲送到皖浙交界西天目山交给一名叫武曼卿的女子。”
  徐经纬道:“小可记下了!不过西天目山那么大,小可找得到武曼卿吗?”
  昙光大师道:“不,你只需在皖浙一带江湖之上,透露出你身怀少林昙光和尚的秘籍,武曼卿自然会找上你来,……”
  徐经纬道:“那好办得很……”
  昙光却道:“贫僧话还没说完呢……”
  徐经纬露出恍然的表情,倾听昙光大师接下去道:“施主将蟹行八步送给武曼卿之时,务必要做得像是被逼到没办法,才勉强交出来的样子,这话施主懂不懂?”
  徐经纬想了一想,道:“大师的意思,是要小可将蟹行八步交给那武曼卿,却还要装出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对不对?”
  昙光大师道:“对!对极了,贫僧要武曼卿相信她是从施主的手中,夺得贫僧的秘籍的……”
  徐经纬虽知他的意思,但他却不知昙光大师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此徐经纬忍不住问道:“小可为什么不可直截了当地将大师秘籍,奉送给武曼卿?”
  昙光大师道:“施主如是这样做的话,武曼卿一定不肯接受,即使接受了,也一定疑心重,不敢修练蟹行八步……”
  徐经纬问道:“这又是什么原因?”
  昙光大师道:“因为武曼卿是贫僧的仇人,她深知贫僧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她哪敢轻信贫僧的赠与……”
  徐经纬道:“原来如此…可是大师为什么还要将三十年心血结晶的武学秘籍,赠送给武曼卿那仇敌?”
  昙光大师道:“此事说来话长……”
  他露出痛苦的神色,又道:“今天谅必又是望日了吧?”
  徐经纬默计一下,道:“大概是吧。”
  昙光大师很快地道:“贫僧每逢朔日的子时及望日的午时两个时辰,脑伤就会发作,请施主避开一下,三个时辰之后再来此地,贫僧还有很多话要交代施主……”
  徐经纬瞥见那昙光大师额前已淌出汗珠,心想他一定要旧病复发。
  忙道:“小可应该避到什么地方去?”
  昙光大师已缓缓站起来,道:“施主最好避到外边的坑道,等下不论有什么声音自贫僧这里发出去,请施主都不要过来窥探……”
  徐经纬心想:“这老和尚发病的模样,必定相当骇人,所以他不愿外人看见他的隐秘。”
  那昙光大师露出感激的目光,道:“施主在外头如觉无聊的话,不妨将画册中的蟹行八步之图案,默记起来……”
  徐经纬闻言忖道:“自小背过的文字不知有多少,却从未听过有人背图画的。”
  但他并没有出言顶撞昙光大师,点点头立刻举步走出岩洞,转人坑道之中。
  那坑道原是徐经纬昏迷的地方,此时海水几乎漫过他的腰际。
  他一进人坑道之中,一见海水那么多,几乎想重新爬回昙光大师所住的岩洞去。
  可是他念头才起,却听见那岩洞之中,传来一阵阵混浊的喘气之声。
  那声音夹着哀号,入耳惊心,徐经纬越听越觉不忍,慌忙涉水远离那洞中。
  走了一会儿,那地形越来越高,水也越来越浅,徐经纬心头一喜,立刻找一块较亮的地方,停下来休息。
  心里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徐经纬修觉百般无聊,终于抽出昙光大帅的画册,细细欣赏。
  他越看越用心,不一会就叫他发觉那第一页的三只蟹形,乍看之下虽有点像,只是仔细一比较的结果,它们的根足和长螫,均略有不同。
  徐经纬逐一比较其他页上的蟹形,几乎都是这种情景。
  他想:“原来每页一步,一步即一把三式,难怪看来都那么相像。”
  他先将每页蟹形的不同处找出来,再将各页作一比较,使他越看越着迷。
  因为他发现昙光大师下笔之细腻,已达巧夺天工之境界,若非他耐着性于加以比较,还真看不出同页上的三只绿毛巨蟹,动作上有不同之处。
  徐经纬抱着欣赏名画的心情,把昙光大师每一笔都不放过,一面喷喷称奇,赞叹昙光大师的笔力神妙。
  这样子就花了徐经纬一个多时辰,才把整本画册比较出来。
  他像完成了一项杰作,松了一口气,墓地觉得肚中有点饥饿的感觉。
  他不敢贸然走回昙光大师的岩洞,想了一想,遂走回坑道的深处,打算挑几条鲜鱼烤来充饥。
  当他回到原先那坑道之四时,只见独眼龙和那绿毛巨蟹的死尸,已被火烧得只剩一团灰烬。
  而那火堆只是余烟袅袅,虽未全熄,但已无火头在燃烧。
  徐经纬随手捉了一条鱼,又在那火堆之中添了木柴,一面洗净腹中的污秽,一面等火势旺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已将火势吹开,于是他架上鲜鱼。
  只吃了一条鱼,徐经纬便觉得已无胃口,遂拍拍衣襟,站了起来。
  他正想举步回坑道之时,却看到独眼龙早先所藏身的那岩洞缺口,有一只巨螫伸了出来。
  徐经纬知道那洞中还有四只绿毛巨蟹,是以虽在突然间看见那长螫晃动,他并不觉得有意外的吃惊。
  相反的,徐经纬一时童心大起,执着一把火棒,将那长螫烫得伸了回去。
  他乐得笑出声来,心想:“那绿毛巨蟹虽然残暴嗜杀,刀枪不入,可是偏偏就是经不住火烧。”
  这是天生一物降一物,恶马也有恶人骑。
  徐经纬蓦然对世间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人生悲们来,所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像绿毛巨蟹这类畜牲,固然难以理解。
  然而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偏就有很多人执迷不悟,以为这人世间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别人,岂不可悲?一时之间,徐经纬胸中潜伏的争强好胜之心,竟因有此感触,而消失了一大半。
  他顺手拉起五、六条死鱼,由那缺口抛进岩洞之中,饲喂那四只绿毛巨蟹。
  死鱼才掉落洞内,那四只绿毛巨蟹立即闻声抬眼。
  徐经纬发觉当先的那一只绿毛巨蟹,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