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江湖





  说着,独自举步离开洞口,向园中扬长而去。
  欧阳天佐见他远去,暗暗松了一口气,侧耳倾听,洞中似有急促而低沉的呼吸声,他回想谷元亮刚才交待的言语,心中既喜又惊,暗忖道:“转眼就是三个时辰了,但愿谷老爷子早些行功圆满,别生事故,那姓黄的貌似忠厚,不像坏人,老爷子嘱我特别留意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说怕他扰乱行功,两个多时辰他并无异状,若说怕他伤了高翔,昨日高翔落在他们手中整整过了一天,要下手早该下了,为什么非等到现在呢?”
  欧阳天佐正在沉思不解,蓦听得身后草丛“沙”地一声响。
  他闻声大惊,丁字拐就地一旋,霍然转身喝道:“什么人?”
  谁知喝声方自出口,脑后忽感冷风迫体,两柄长剑,已闪电般到了肩头。
  欧阳天佐成名多年,在黑道中也算得一流高手,但此时变生时腋,连想也来不及想,独腿一迈,抛肩、转身、手中丁字拐“泼风盘打”,向后疾扫了出去。
  “叮”一声脆响,其中一柄长剑,被他拐头震开,另一柄却略低了些许,剑尖直刺入左肩足有四寸深浅。
  欧阳天佐只痛得闷哼了一声,真力一泄,丁字拐险些脱手坠地。
  他左足残废,全靠左手柱拐稳定身子,现在肩背又受了剑伤,功力顿时减弱了大半。
  但他想到洞中的谷元亮和高翔,这时恐怕正当疗伤紧要关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敌人冲进山洞,此念一生,猛然一声怒吼,左拐右掌,一齐奋力挥出。
  拐掌之力交替而过,两柄长剑微微一顿。
  就在这一瞬间,欧阳天佐已转过身来,扫目一瞥,却见是两个面目陌生的青袍老人。
  那两个青袍老人身材一般高大,相貌威猛,其中一个紫色面孔,另一个面色淡金,神情一派木然。
  欧阳天佐强忍痛楚,沉声喝道:“二位是谁?为什么一言不发,便下毒手?”
  那紫色面孔的冷冷一笑,道:“死在眼前,还问什么姓名来历,看剑!”
  另一个面泛淡金的仿佛心意相通,喝声出口,长剑一摆,已贴地扫将过来。
  欧阳天佐拐头一沉,一式“金针定海”,身形刚飘起,才闪开下三路,紫色面孔的嘿然冷哼,长剑又搂头劈到。
  两个青袍老人无论功力火候,显然都在欧阳天佐之上,双剑合壁,上下交飞,攻势凌历难挡,未及数招,欧阳天佐持拐的左手,又被砍中了一剑。
  一阵彻骨剧痛,“当”丁字拐已经脱手落地。
  两名青袍老人同时欺身上步,紫色面孔的探手拾起丁字拐,面泛淡金的长剑一挥。竟斩断了欧阳天佐唯一的一只脚。
  欧阳天佐惨呼一声,双掌猛按面,就像一只断尾壁虎,贴地滚到山洞洞口,一只手迅捷无比地点闭了腿部血脉,另一只手却探囊扣了一把“淬毒鹤翎”。
  他这种“淬毒鹤翎”乃是以剧毒鹤顶红浸淫在细如米粒的碎翎之上制成,份量极轻,必须藉内力发出,正因为份量轻,一手可发百余枚,故而十分霸道。
  欧阳天佐独腿被斩,自忖必死,但他却放心不下洞里的谷元亮和高翔,那两名青袍老人功力深厚,暗器未必能够伤得了人家,可是事至如今,除了拼住最后一口气,尽量延缓他们人洞的时间,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他咬牙闭气,强自支撑着一点残余的生机,淬毒鹤翎虽在手中,却隐而未发。
  那两名青袍老人一步一步向洞口逼近来,欧阳天佐以手代腿,缓缓向洞中爬退,怨毒的目光,直如利刃般要戳透两人的心胸。
  残腿上鲜血淅沥,在假山入口拖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创口剑伤外翻,露出一截白森森的断骨,血,肉,断骨,沾满了泥沙……
  青袍老人逼近洞口,双双驻足,紫色面孔的一个高高举起那支丁字拐,阴声道:“天意如此,你也怨不得咱们心狠手辣了。”
  话声落时,丁字拐倏忽下沉,疾然向欧阳天佐胸前插去。
  欧阳天佐怒目暴睁,一声虎吼,满掌“淬毒鹤翎”也已出手……
  寂静的荒园中,响起两声凄厉的惨呼——
  拐尖疾若殒星,笔直插进了欧阳天佐的心窝。
  同时,那百余粒“淬毒鹤翎”,也有一半射中了青袍老人紫色面庞。
  欧阳天佐呼吸一滞,浑身猛烈颤抖了一下,扬起无力的眼神,望望黝黑山洞,嘴唇牵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仿佛在说:“谷老爷子……我……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现在,只好先走一步了……”
  可怜他满腔忠义,这最后一点心声,竟无法吐露出来,手握拐柄,终于无力地合上眼皮,一缕义魂随风而散。
  那紫面青袍老人一时大意,中伤之后,掩面踉跄倒退了四五步,只觉面上似有千百只虫蚁在啃咬,忍不住哼出声来。
  另一个面泛淡金的老人,急忙挽剑舞起一蓬剑花护身,沉声问道:“师兄,怎么样了?”
  那紫面老人移开双手,面泛淡金的老人“嗄”地一声骇呼,惊得连退几步,原来那一张紫酱色脸上,此时布满了蜂巢般肉孔,一丝丝乌血,顺腮而下,只这顷刻之间,脸肉已烂去大半,面目狰狞,惨不忍睹。
  紫面老人兀自不知自己变成什么模样,颤声问道:“师弟,你看我脸上伤得可重?我只觉痒麻难耐,莫非那厮暗器中渗了毒药?”
  面泛淡金的老人定了定神,一低头,热泪纷落,突然挥剑扑到欧阳天佐尸体边,一顿狂劈乱砍,将欧阳天佐剁了个稀烂。
  紫面老人颤声叫道:“师弟,搜……搜他,有没有……解药………
  那淡金面色老人急忙低头在残尸中翻寻,半晌之后,才找到一小瓶药九,另一只满蓄药液的瓷瓶,却已被他长剑砸烂。
  他也顾不得查看药丸是否解药,匆匆打开瓶塞,一半喂给紫面老人吞服,另一半捏成粉末,替他涂在脸上伤处。
  那紫面老人哼了片刻,痒麻渐止,不禁长叹一道:“师弟,咱们阴阳双剑,也算武林中颇有名声的人物,似此终日受人指使,生不如死,何时才能了结……”
  面泛淡金的老人望望师兄那张血肉模糊的鬼脸,强忍住泪水,摇摇头,呢喃道:“事已至此,师兄还提这些话何用。”
  洞侧草丛中忽然一声冷笑,缓步踱出一个面罩黑纱的蒙面人来,接口道:“西门兄说得不错,事已至此,难道二位敢怀着反叛之意吗?”
  两名青袍老人闻声一震,慌忙垂下头去。
  那人移步走到洞口,俯视欧阳天佐尸体,耸肩而笑,说道:“很好,很好,金沙双残是同胞兄弟,黑道中人眶毗必报,二位阴阳双剑的名声虽然响亮,结此死仇,今后也将不胜其扰了。”
  话声微顿,冷冷又道:“二位如果有心放弃教中职位,自愿与天下黑白两道为敌,本座倒可以帮禀教主,提前成全二位的心愿。”
  阴阳双剑心弦同感一震,阴剑东方子瑜鬼脸牵动,抢着道:“在下师兄弟不敢有此异心。”
  那人连头也没抬,冷冷问:“这话出自内心?”
  东方子瑜脱口道:“绝无虚假。”
  那人嘿嘿一笑,缓缓扬起脸来,面纱拂动,一双精目冷冷向东方子瑜脸上伤痕扫了一瞥,从怀中取出两面银制小牌,托在掌心,道:“既然如此,本座以天字堂主身份,先颁号牌,等到君山会后,再行论功行赏,午刻已过,丐帮中人转眼将到,你们先走吧!”
  东方子瑜双手接过银牌,低头一看,只见牌上楼着两行小字,却是“天字第九号”和“天字第十号”。
  (OCR按:此处原书有漏。)
  黄承师心头一阵狂跳,握剑的手心,情不由己溢出丝丝冷汗,沉声又叫道:“谷兄!”
  连叫两声,谷元亮默然不答,恍如未闻。
  黄承师足尖轻点,飘身上前,人到近处,才陡然发觉冷面阎罗谷元亮面色苍白如死,肌肤枯瘪,形同一具干尸,赫然已经气绝了。
  谅他黄承师心胆再壮,也不禁寒意顿生,脑中意念飞驰,怔了一怔,一横心、猛然探手撤剑——
  长剑出鞘,呛地一声龙吟,哪知就在这时候,地上的高翔忽然身躯蠕动,似要醒转了……
  黄承师目射凶光,力贯剑身刚把剑举起来,洞外突然响起一声脆生生的呼叫:“爷爷,爷爷——”
  闻声知人,不用问,定是阿媛了。
  只听欧阳天佑的声音正在劝阻她道:“谷老爷子这时正替高少侠疗伤,你这样大呼小叫,会扰乱了他老人家心神……”
  阿媛横蛮地嗔道:“我不管,我要去看看,到底翔哥哥好了没有,爷爷!爷爷!”
  那声音竟直奔向假山而来。
  黄承师心头骇然一震,匆忙还剑人鞘,身子一转,抢先冲出了洞口,果见阿媛在前,欧阳天佑在后,正向山洞奔来。
  他心一动,一耸身反迎了上去,气极败坏叫道:“欧阳兄、杨姑娘来得正好,快帮忙追赶凶手,这儿出事了。”
  欧阳天佑和阿媛同感一震,双双仁足,问道:“出了什么事?”
  黄承师遥向后园围墙一指,急促地道:“刚才有两名天火教徒,偷袭假山石洞,欧阳大侠已遭毒手,刚才两个贼党听得杨姑娘的声音,才越墙逃走,黄某因要护守洞口,无法分身,二位请炔些追下去。”
  欧阳天佑听了这话,面色大变,沉声喝道:“我大哥怎样了?”
  黄承师故作肃容,顿足道:“唉!只怪黄某维护不周,他,他已经……”
  欧阳大佑未待他说完,把头一顿,抢到洞口,一见之下,猛然一声厉叫。
  阿媛也紧跟着奔到洞前,失声惊呼道:“这是谁干的?”
  欧阳天佑目中落泪,一探手,将欧阳天佐尸体上那支丁字拐拔了出来,厉声喝道:“是谁?谁干的?谁杀了我大哥——”黄承师垂头道:“那两人用黑纱覆面,认不准确,但武功俱都不弱——”
  欧阳天佑虎吼一声,双拐猛提,早已旋风般向墙头掠去。
  阿媛惶然道:“我爷爷呢?翔哥哥呢?他们怎么样了?”
  黄承师道:“谷老爷子和高少侠还在里面,老夫拼命挡住洞口,未让贼匪冲进洞去。”
  阿媛急道:“我要进去看看。”
  黄承师连忙拦住,道:“谷老爷子吩咐,三个时辰未满,任何人都不能人洞惊扰,姑娘最好等候一会儿。”
  阿媛道:“不行,我只进去看看,决不惊扰他们就是……”
  正说着,欧阳天佑又如疯狂般越墙奔了回来,一把抓住黄承师的手臂,泪水滚滚,凄厉地叫道:“黄老当家,快告诉我,那两人长什么模样?”
  黄承师叹道:“仓促之间,他们又面罩黑纱,不能看得很真确,但是……”
  阿媛接口道:“面目看不见,总可以分辨他们身上衣着,所用兵刃?或者武功路数?”
  黄承师点点头道:“那两人年纪都在五旬以上,身材一般高大,都穿着青色衣袍,若论武功,不在黄某之下……”
  阿媛脱口道:“他们是不是都用长剑?一个剑挂在左肩,另一个却背在右肩上?”
  黄承师道:“正是。”
  阿媛目光一亮,回头对欧阳天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阴阳双剑。”
  欧阳天佑切齿作声:“好!阴阳双剑,我不把你们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手足情深,他双拐向地上一插,扑跪在欧阳大佐尸体边,泪水滚滚直落,喃喃道:“大哥,大哥,你慢慢地走,等兄弟替你报了仇,从此江湖中再没有金沙双残这份名号了,大哥——”
  阿媛听得鼻酸,不期然也陪着流了许多泪。
  黄承师却劝慰他道:“人死不能复生,还须节哀应变才好,觅凶复仇之事,黄某人责无旁贷,总要相助一臂之力。”
  三人唏嘘半晌,莫姥姥和乾坤手冉亦斌领着李菁,也匆匆循声而至。
  李菁负伤甚重,虽经敷药调息,脸色仍然苍白得可怕,闪着一双大眼睛,惊愕地望着欧阳天佐的尸体,显得不胜虚怯。
  莫姥姥问了经过,却不禁勃然大怒,切齿骂道:“阴阳双剑人面兽心,竟敢在李家荒园出手伤人,我老婆子倒要估量估量他们有多大能力!”
  黄承师喟叹道:“这正是知面不知心,济南阴阳双剑,平时仗义疏财,侠名远播,居然做出这般狂悖狠毒之事,黄某人实在料想不到。”
  李菁依在师父身边,忽然怯生生问道:“他们乘隙下手,偏偏又选中假山石洞,难道仅为了伤害欧阳伯怕么?”
  莫姥姥猛然一震,吼道:“对呀!快进去看看,高少侠和谷老头子怎么样了?”
  阿媛不待她说完,娇躯一闪,当先钻进了石洞……”
  莫姥姥等人正待跟人,却听得远处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黄承师神色一动,沉声道:“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