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渡





  “也只有这样了,这孩子是死是活,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大家议定之后便收拾了睡了,我在床上来回翻覆着,竟然对这个凶手的到来有了一丝期待。
  第二天,我们七人一同奔赴胡大麻子家,并且很快找到了黑狸子。他的家简直算不上是个家,因为那只是在胡大麻子家的外墙上随手搭起来的一个破烂的草棚。草棚外面是一个很大的柴堆,这些应该是黑狸子平日里攒下来的。我们进去的时候黑狸子果然在看书,他身后那张破旧的板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枯蒿的老人。黑狸子转过头来对我们说:“这是我的婆婆,他眼睛看不见的,你们找我有事吗?”他很平静,不紧张也不惊慌。
  于是我也平和的说:“我们有些事想问你”。
  他抬头看了看说话的我,放下手里的竹简站起来对我说:“去外面说吧”!说罢起身径直走出门外,然后又一直走出了巷子口,这才停下脚步问我:“什么事?请说吧!”面对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我突然发现自己有些于心不忍,想了好久,我终于还是决定说出来:“关于你家隔壁的命案,我有几个疑问”。他靠着一堵高墙坐下来,用手抹了抹旁边的地面,很客气的对我说:“坐下说吧!”我顺着墙根坐下去,盯着他看了好久却不知道怎么往下问!这时他突然开口说话了:“其实我也打算去找你们的”。
  我不解的问:“你找我们?有事吗?”
  “有!”
  “那你说吧!”我朝他笑笑!
  这小家伙表情却显得无比严肃,他一字一句的说:“仁则荣,不仁则辱!”听他这么说,我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但却不想一时间把气氛搞得过于生硬,于是我笑了笑,木讷的说:“我叫白思夜”。
  “哦,是白大哥!有话请直说”,他显得很平静!
  “你多大了?”
  “十三岁!”
  “那你刚才说的这句话是从哪儿看来的?”
  “今天早上才从书上看来的,”他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空,接着说:“那些书是我从胡家偷来的”。
  我点点头说:“你很喜欢读书吗?”
  他摇着头说:“算不上喜欢,但这是我唯一的出路,我不想一辈子打柴!”
  “为了给你婆婆治病吗?那你的父母呢?”
  “我的母亲死了,很早就死了”。
  “那你父亲呢?”
  “也死了”,他一直很平静,脸上找不到一丝惊慌,也找不到一丝痛苦。
  “什么时候”?
  “三天前,被人一刀刺中侧颈,血如泉涌”。我吃惊的看着他,心里不由一阵翻腾,于是我小心的问:“是在胡家的灭门事件中死的?”
  “是的!”他还是很平静!
  “那你父亲是在他们家做事的吗?”
  “不是,我的父亲叫胡兴,就是你们说的胡大麻子”。
  “他是你的父亲?那为什么还会把你撇在这破烂的草棚里?”
  黑狸子忽然轻轻一笑说:“他还来不及知道我是他的儿子就已经死了!”当我再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
  “他死了你不难过吗?”
  “是有点难过,可是他有今天,是在我的意料之中的”,他叹了口气,两行眼泪慢慢流下来,但是他没有出声。
  我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南敬戎他们也悄悄的凑了过来,均匀的围坐在黑狸子的身旁。
  “我能详细跟你们说说吗?”他抬手抹了一把眼泪。
  “可以!”我笑着向他点头。
  “告诉你们这些,不是要你们同情我,但是如果我死了,请帮我照顾我婆婆,她很老了,不能自己做饭,也不能自己走路!”
  “好!我答应你,你说吧!”
  “他以前也很穷的,也在乡下住着我现在住的那种茅屋,后来他去外面赚了很多钱,就住在现在的地方了。他走的时候说有了钱会回去接我娘,那时候我娘自己都不知道我已经悄悄的在她肚子里了”。
  “后来呢?”
  “后来?你们应该猜的到!这样的事情自古至今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了”,他的音色很清亮,完全是孩子应有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完全像个历尽沧桑的老人。
  “还是你说吧!”我朝他笑笑。
  “他有了钱就不要我娘了,我娘回到我们那间破烂的房子里,没日没夜的哭,那时候我六岁。后来她就哭病了,再后来就哭死了,我娘死的时候我才八岁,是她要我去找胡兴的,于是我就带着婆婆去了长安,然后在他们家隔壁搭了个草棚,一直给他们家送了五年柴,却一直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认他。
  “为什么拿不定主意”?南敬戎不解的问。
  “我不希望自己有这样一个恶贯满盈的父亲,而且他也早已经把我和我娘忘了,那时候他是见过我婆婆的,却根本没认出来”。
  围在他身边的几个人都不说话,各自低着头,我在心里暗想:“傻孩子!父母哪里由得你来挑?”
  他也沉默一会,又说:“前天早上他的一个女人让我送一担柴过去,我下午去的时候门是关着的,后来门开了,有个满身是血的人推门走了出来。我上前问他:‘你把胡大麻子杀了吗?’那人点点头便离开了,于是我把柴背进去,挨个看了他家的每一个房间,还在他的书房里拿了些书,然后去厨房找吃的,就看见胡大麻子的另外三个孩子都蜷在橱柜里哭,我本来不想杀他们,后来想了想就又杀了”。




 六 京畿第一名捕(4)

  六 京畿第一名捕(4)
  “你为什么要杀那三个孩子?他们已经没了父母,那么可怜,你却不肯放过他们”,南敬戎口气很凶,却挂着一脸的心疼!
  “他们连柴都不会打,现在又没有了父母,我不想看着他们像我一样无依无靠的活着!”
  周围的人不由又是一阵长须短叹,“你还记得那个凶手的模样吗?假如你能提供些线索,或许你还可以活着”,我认真的对他说。
  “记得,但是我不会告诉你们,因为他是个好人!”
  “可是他已经杀了人,并且杀的不止一个!杀人偿命,这个你不知道吗?”
  “知道”。
  “那你还不打算说吗?”
  “我不会说的,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咱们现在就走吧!”
  “去哪儿?”我惊奇的问他。
  “回县衙,我会告诉县令人都是我杀的,你们也可以交差了!”
  我向着他摇了摇头:“恶人是该杀,但如果人人都拿起一把刀来四处杀人,世上还能剩下几个活人?”
  “是啊!你白大哥说的对”,南敬戎上前来补充,其他人也都一脸赞同,开始劝说他。
  他揉了揉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很不解的说:“我婆婆都老眼昏花了,她都能看出来,你怎么就看不明白?”
  “看出了什么事情?”我平静的问。
  “王法是用来帮坏人做坏事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轻轻把脸转向了一边。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这样的话,或许也只有小孩子敢无所顾忌的说出来,然而这个简单的道理,或许在场的每一个人早都看出来了,只是他们不愿意相信。
  “你们在这等我,我去和我婆婆告个别,咱们就去县衙”,他说着就转身要走,神情里没有悔意,更没有胆怯!
  “孩子,你难道就不后悔吗?”南敬戎动容的问。
  黑狸子竟低下头腼腆的笑了,“我要是说我后悔,你们会放过我吗?”众人又是一阵惊愕,南敬戎朝他笑笑,无力的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不后悔!”他轻松的笑了笑,便转身脚步轻快的朝着他的茅舍走去了。
  我无声的跟在他身后一直到他的茅舍旁,却只是站在门外等着,他跑进去问他的婆婆:“你饿吗?”他的婆婆语言已经含混不清,吱吱呜呜的说着什么,他又说:“我把饭给你放在床头了,水也给你放在这里”,他走出来朝我笑了笑,又突然转身对着茅屋喊:“婆婆,我以后很少回来了,这个白大哥说他在城里有间酒馆,叫我去打杂,等我有了钱我就回来接你,但是白大哥他自己不用打杂的,他会时常回来给你做饭的!”
  他转过来笑得一脸灿烂,轻声对我说了句:“谢谢你”!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很了不起!”他也笑了笑说:“谁都可以的,只要他也在八岁的时候开始一个人坚持打五年柴”。我问他:“如果这次你还能活着,能活到你长大,你会做什么?”他想也不想说:“昨天在胡家门外遇见那个人的时候,我是很羡慕也很崇拜他的”,我笑着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按照国律,逮捕小孩是不能捆绑的,我让他骑在我的马上回县衙。他应该是没有骑过马,双手死死的抓着我的衣服,脸也紧贴在我后背上,不知几时又飘起了小雨,那一路上,我第一次在这个秋天感觉到冷。他被投进监狱了,我们一伙人出来去见梁大人,我无意间发现了他在我身侧的衣襟留下的两个手印,就像一对小小的猫爪子,心里一下子仿佛被针刺一样的疼!
  县令和县尉心情非常好,南敬戎向县尉陈述我们的进一部详细计划的时候,县尉当堂大发雷霆,他说那样太冒险,然后断然制止,他认为,案子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可以了解了。县令最后却点点头说这是个不错的计策,然后就决定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县尉急的眼睛里涨满了血,却始终没敢喘一声粗气。
  晚上回来,我们七个人围坐在潮湿的班房里,没有一个人愿意说话。最后还是藉少公开口说了句:“亏咱们这些人常年执法,却不如个瞎了眼的老太太有眼劲”,南敬戎长叹一口气说:“或许还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大家都赞同的点了点头,然后就各自睡了。那一晚班房里非常安静,安静的使原本不怎么死寂的长夜死寂起来,我知道他们都还醒着,于是爬起来说了句:“这孩子一旦长大,其作为绝不可限量”,整个班房里出奇的安静,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接我的话。“老六,睡着了吗?”我点名问藉少公。
  “没有!”他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无比清晰。
  “那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应该是对的!”
  “恩,这下赶紧睡吧!”我说完钻进了被窝。
  告示已经贴的满城都是——人犯黑狸子将被押在囚车里游街三天。于是捕役房七个人披甲带刀,跟着囚车在长安城里整整转了三天,淅淅沥沥的秋雨里,满城的百姓也跟着囚车一直走了很远,他们没有吵闹,没有指指点点,也没有过多的叹息,只是静静的在秋雨里跟着囚车行进。
  第三天天黑的时候,那个人还没有出现,大概他真的已经识破我们的计划。把黑狸子押回县衙之后,南敬戎提议我们再去四海酒家喝酒,大伙都默许,因为我们都知道,在那里更容易遇见要找我们的人!
  我们叫了酒却都一口没动,只是静静的围坐在桌边,我看了一眼店里的其他客人,悄悄问南敬戎:“店里的客人怎么办,要不驱散了吧!”他摇摇头说:“不行,这里的气氛越正常越好”。正说话的时候店里进来一个身披暗黄蓑衣的男人,站在门口扫视整个酒馆,盯着我们七个人看了好久,才缓缓走过来在我们旁边的桌子上坐了下来,他摘下自己的斗笠放在桌角,回身叫了一坛酒,却也没有喝。于是我们七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却还是静静的坐着。他抱着酒坛子走到我们的桌前冷冷的喊了一声:“南捕头”,这时其他人的心情如何我不知道,但至少这沉闷而平缓的声音已经使我的心跳在瞬间陡然加剧,我惶惶不安的把目光投向静坐对面的南敬戎,然而南敬戎此时却显得尤其沉着,他浅笑着站起来对那人说:“我就是长安捕役总班头南敬戎,先坐下歇歇脚,你也跟着我们好几天了”。
  那人却还是站着,极平静的说:“能不能放了那个孩子?”
  南京容依然轻松的笑,他缓缓的说:“我们也不想为难一个孩子,可他犯了国法,该不该放不放他,我们这些小小的捕役又怎么能做的了主?”
  这个神秘的蓑衣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一声大笑!“国法?狗屁!”说完又是一阵连续的长笑。他这一举动惹得整个酒馆的人都惊奇的朝这边看过来,我赶忙站起来驱散了在大堂里喝酒的客人,并将大门关起来,这个人却并不惊慌,依然静静的站着。南敬戎并没有被他的话激怒,只是缓缓的起身给他递上一碗酒,“这孩子或许还有活路可循,但不知道大侠您愿不愿意救他?”
  “怎么救?”
  “胡家三十四口的灭门大案,总得有人站出来给个说法,怎么救他你心里明白”,南敬戎口气强硬,不容商量!
  那人又一阵大笑,“我只是不想再有伤亡,你以为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