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渡
我们又结伴去四海酒家买醉,半夜才往捕役班房里赶,回去时他们都已经睡了,于是便各自迷迷糊糊躺下去。然而却是越睡越热,平躺着都满身大汗,惺忪间一睁眼,只见窗外火光冲天,我连忙叫醒了所有沉睡的兄弟,抱了衣服往外跑。整个捕役班房已经被大火包围,兄弟们赶紧向那口水井靠近,但井边摆放的两排木桶也被烧了大半,大家只好捂紧了鼻子冲出大火。幸好没有人员伤亡,籍少公正喋喋不休咒骂的时候,才见对门仪仗房里几个兄弟踉踉跄跄的冲出来,一个个被呛得的涕泪横流,满头满脸的黑灰末子,樊冬捂着肚子一阵大笑,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其他人一个个都哭丧着脸,这才收住了笑声。我带着籍少公去县尉府通知县尉大人,老半天终于叫开了门,那周总管打着哈欠把头从门缝里探出来,骂了句:“三更半夜鬼哭狼嚎什么?县尉大人公务繁忙,有事明天再来,没规矩的东西”,说完重重的关上了门,籍少公上前在那门上重重的踹了一脚,恶狠狠的骂道:“大半夜忙你先人的公务,狗奴才,误了大事看县尉大人怎么收拾你”,然而院里却再没有一丝响动,我们只好回捕役班房。大火终于把整个捕役班房都烧成了灰烬,住在里头的八九个人灰头土脸的蹲在门外的石阶上等天亮。
天大亮之后,我派樊冬和蔡勇去县尉府,其他人一起动手清理飘的满大街都是的灰土。这时我发现大火的外延处留有一把断成两段的长剑,虽然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但上面的字迹却依然很清楚,上下两段上各有两个字,分别是:杀人、偿命。我的心不由为之一颤,籍少公也迅速围拢过来,我暗暗的想:“难道是他?”却一不留神我默念了出来,籍少公赶忙问:“谁?”我便把昨天下午的那个灰衣少年说的话重复给籍少公听,他听我说完也睁大了眼睛道:“长安城里竟还有如此猖狂的人”,然后便一口咬定放火之人定非此人莫属。我绕着捕役房的外墙走了一圈,捕役房四周都是砖墙,按道理火不会烧这么大,那么放火之人一定是在围墙上洒了清油,可见此人用心之恶毒。这时县尉大人终于风风火火赶过来了,他看了看被烧成灰烬的房屋,也看过了那把断成两截的长剑,气的嘴都歪到了一边然后开始喋喋不休的训斥我们几个。他嘴里骂着:“一个个胆小如鼠的东西,朝廷养你们这一群废物有个屁用,亏你们还常年刀头爬滚,眼看着自个的窝被烧成焦土,连火都不敢扑,怎么没把你们都一起烧了?烧死了才清闲”,骂完似乎还不解恨,又撅着屁股狠狠的跺了几脚地面,一连骂了二十多个天杀的,这才抹了一把汗,稍微镇静之后把大伙都喊到一起,连续喘了很多口气,又改口宽慰我们说:“房子烧了也就烧了,我尽早上报,朝廷总不会让你们集体睡马路上去,你们先好好想想都得罪过些什么人,也琢磨琢磨谁最有这个狗胆敢在在长安县衙纵火!”然后又钻进马车风风火火的走了。那车马走远之后,籍少公第一个带头笑出来,其他人也都大笑起来,准备散了的时候,县尉府周总管肿着脸走过来了,籍少公赶忙迎上去:“哟!县尉府的周大总管,瞧您这张俊俏的脸怎么成这样了?说出来,兄弟我拼了这条命也要给你讨个公道回来”,周总管白了他一眼,哭丧着说:“是你们的头,县尉梁大人打的,看你这架势,仿佛你就是那无所不能的天王老子啊!那你倒是去给我讨个公道啊!”这话刚一出口,在场的的每一个人都捧腹大笑起来,籍少公直接抱着肚皮躺在地上打滚,周总管黑着脸大喊了一声:“笑什么?都站好,朝廷给了你们银子,不想要的尽管笑”,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才强忍着笑站成了一排,周总管却清了清嗓子改口说:“指望朝廷救济你们?简直是白日做梦!这些银子是梁大人自个掏的,你们要记住他老人家的好,拿了这银子先住附近的客栈,梁大人说了,捕役房马上就能重建起来了”。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每个人半两银子,依次发了过去,到籍少公的时候,他又借机白了他一眼,才极不愿意的的把钱扔在了地上,籍少公也不介意,笑嘻嘻的弯腰把地上的钱捡起来,嬉皮笑脸的说:“银子总归是干净的,就算是捏过他的人有多脏有多臭,一旦脱手就干净如新了!”人群里又是一阵爆笑,周总管不再接话,只是咬了咬牙翻着白眼走了。
班房里就剩下我们五个人,自然都随我回了我住的小院,大家一路嬉笑着,骂完梁大人又骂周总管,但是进了院子一关上大门,他们却都一个个沉重起来。我们坐在一起仔细回忆,这大半年来我们抓过大大小小数百人,被判斩首的占了多数,一下子又哪里找的来头绪?我站出来说:“既然是要偿命,现在我们一个人都没有死,你猜这个纵火之人会怎么做?”大家当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我们像第一次等儿长卿那样,把刀磨快了在四海酒家死等,但结果却相当让人失望,一连半个月,连一丝的风吹草动都没听见!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有人坐不住了。何伊明提议另想办法,但一时半会根本拿不出可行的办法,大家商议了一阵,决定今天天黑之前要是还没有结果,明天就按照我的记忆画出那年轻人的模样,再向梁大人申请分头行动,在长安市上挨个去找。议定之后便都安静下来,大家一同坐在四海酒家门外的台阶上看着太阳一点一点斜下去,天色终于完全暗下来了,四海酒家也还是安静如初,于是我们五个人相互看了看彼此,一同回了小院。
第二天天气很好,我和籍少公去了趟县尉府,结果县令大人也在,我们把计划向他陈述了一边,梁大人想都没想便批准了,县令大人却轻轻摇着头,似有疑虑,他回头看了看我和籍少公,淡淡的说:“大海捞针,实在是不可取”。他坐下来慢慢的喝茶,自言自语道:“王法与侠义,到底是难以两全啊!”然后把杯子放下,又站起来接着说:“也只好如此了,但任务繁重,不可操之过急”。我和籍少公同时抬头望了他一眼,这句话虽简单,却足以使我们一阵心热。于是我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小小六品小吏,面目方正,轮廓清晰,一脸的温厚宽和,然而黑重的眉宇间,竟蹙出一堆褶皱来,我知道,那是苍生疾苦纠成的结。我淡淡的说了句:“请大人放心!”然后和籍少公一同抱拳施礼,默默退下。
七 看不见的江湖(3)
七 看不见的江湖(3)
回到小院,我执笔在布帛上连续画了六幅半身画像,最终拿出感觉最贴近的一副照抄了二十份,除我们五人人手一份之外,其余都贴在长安市上人流最密的地方,三天后,除了我之外籍少公他们都有所斩获,然而却没有一个是画像中的青年,只好送上一碗薄茶又匆匆打发了。
当天晚上所有人在四海酒家碰面,却都是默默不语,我说喝酒吧!于是大伙都喝了起来。可悲!我们这些捕役就这么让人憎恨?非得置于死地不可?
不多久新的捕役房建好了,比以前的小院子大了一倍,房间里也比以前敞亮,住进去后没有谁敢掉以轻心,班房里的兄弟们轮流守夜,然而却再也没有人来纵火,我们都以为这件事大概就要被搁置下来,不了了之了。
然而,这一天天亮时,守夜的孙四慌慌忙忙撞开了门,他喘着粗气说,“快,快来看,出事了”,兄弟们一个个翻身下床,带上刀就往门外跑。出去的时候,门外一共有七个人,其中六个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剩下一个被五花大绑跪在门口的地上,看起来已经虚弱不堪,我走过去拔掉塞在他嘴里的一块毛巾,他张大了嘴巴想要说话,我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却只能听见他微微颤抖的呼吸,其他什么都听不见。我转过脸往他嘴里一看,才发现他口腔里只剩下半截血淋淋的舌头,来不及再问的时候,他便松松软软的倒了下去。我们检查了地上的尸体,包括被绑的这一个,全部被挑了手筋,割了舌头,左脸上同一位置也都刻了字,分别有:杜世荣,仇镇海,赵他,羽化仙,赵无调,孙海龙,被绑起手脚的人脸上刻有姚乃昌三个字。看样子,应该是他们自己的名字才对。但除了这些,这七具尸体身上再找不到其他伤痕,我和籍少公对望了一眼,难道,都是被饿死的?
籍少公突然指着我手里的那块毛巾说:“白大哥,上面好像有字”,我把那布条展开,原来是一封血书,上面写着:“此皆纵火之人”。来来往往的路人已经将县衙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时人群里忽然有人喊:“这不是关中大刀赵大侠吗?”籍少公转身一把将那人拉过来,问道:“你看清楚了吗?”那人上前细细看了一阵,点着头说:“没错,是他,去年我从关中道上过的时候见过他,要不是他,我早给山匪杀了”。籍少公点了点头,我转身驱散了围拢的人群,派何伊明去了趟县尉府,找了人手把那些尸体全部抬进了捕役房大院,县令大人也闻声赶来,他仔细检查过伤口之后,断定这七个人没有中毒迹象,应该都是活活饿死的!
所有人都疑惑起来,纵火之人尚不可知,而又到底是什么人,会凭一人之力找到这些人,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他们一一制服,又耐着性子将他们活活饿死,然后再大老远将他们带到县衙门口。
我们问过孙四,他说他守夜的时候看天快要亮起来了,便坐在门角打了个盹,睁开眼睛的时候这些人就摆在那个地方了。看他一脸的诚惶诚恐,应该不会撒谎,县令大人的眉头也皱的更紧,他在原地踱着步子,好久才吩咐说:“无论如何,这件事也已经有了结果,时候也不早了,都先去吃饭吧!”说完他带头回了县衙,我们几个也各自散了。
我和籍少公去吃饭,那是一间不怎么宽敞的面店,店里吃饭的食客都在谈论今天早上的事情,这时有个商人打扮的中年走过来坐在我的对面,他双手作了个揖说:“白捕头,久仰大名”,我也抱拳回礼,他坐定之后自称是常年在长安附近做生意的商人,又自报家门,说自己与我是本家,也姓白!籍少公问他到底有什么事情,那人告诉我们说,今天躺在捕役房门外的七个人他都认识。听他这么说,我和籍少公都来了精神,坐的端端正正听他讲下去。那人说:“我常年在长安周边行走,对江湖中事也略有耳闻,今天早上躺在捕役房门外的七个人都素有侠名。他们来自大江南北,早年在汉水之滨结义,为首的便是被五花大绑的姚乃昌。六年前我往江南运送一匹药材,路过广汉时遇上劫匪,出手救我的正是他们,为了酬谢他们的恩情,我请他们七人喝酒,谈话间能看得出来这七人也都算慷慨正直,且各自身手不凡。我得知他们也才立清河帮不久,钱粮有些紧张,但我给他们银两时被姚乃昌拒绝了,我当时也颇为感动。从那时开始,我的货每每南下,必会受到这些人的保护,而我也时不时会给他们送去布帛,粮食,药材,开始他们不接受,但渐渐的他们也便也不再推辞,后来便渐渐有了统一的价码。过境的商户按时给他们交银子,这些年受他们庇护下的商队也越来越多。凡行商走马的都明白,无难无灾才能生财,我们这些商户也很愿意花一点钱去免灾。所以我敢保,长安城里的商户凡走南方的都认识他们”,这个人说完之后,便长长的叹了口气。我问他:“你为什么要来把这些告诉我,不怕自己也受牵连惹来麻烦吗?”那人摇摇头笑了笑说:“你白思夜是什么人?我只知道这世上英雄惜英雄,今天壮了胆子来说这些,也只愿能助你早日结案,让各位英烈在九泉下能安然闭目,也算是,回报了他们六年来对我的庇护之恩吧!”我接口道:“白思夜一定不负长安父老的期待,尽早结案”,那人点了点头又叹着气说:“只可惜,南下的路以后就没那么好走了!”说完又做一个揖说了告辞,转身喊来伙计结帮我和籍少公结了账便轻轻松松的走了出去!我和籍少公对视一眼,各自点点头回了班房!
路上我对籍少公说:“这么声势浩大的清河帮,为什么你我竟从来不曾耳闻,你觉得这个人的话可靠吗?”籍少公笑笑说:“我觉得这个人的话不会假,清河帮我以前听过,但那毕竟是广汉一带的帮派,很少和长安周边有瓜葛,所以也没怎么留意,你才做了一年捕役,再说咱披着这身皮,哪里还能顾得上江湖上的事?只是现在不知道他纵火烧房是不是他们,又是谁把他们都杀掉的!”他边说着把脑袋晃的像个拨浪鼓,我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往回走!
回到班房的时候,县令已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