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渡
馅儿找不来?”他点了点头。我笑笑说:“放心吧!我出去了一定不去找你。”他将信将疑的看着我:“我凭什么信你?”“凭我是白思夜,一言九鼎。”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叹着气说:“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我谁都信不过。”于是我冷冷的问:“要是我不给呢?”说话间毫不费力的将手上的铁链扯断。他傲慢的脸上终于划过一丝惧色,随即笑了笑说:“早猜到你舍不得给,那这次我就信你。”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又突然问我,“为什么出去后不找我报仇。”我笑着说:“如果不小心被老鼠咬了一口,你也回头要咬它一口吗?”他大笑起来,点着头说:“妙,这个回答妙极了。”
我终于平安的走出了那黑暗的牢房,走在长安城宽阔的大街上,一切都陌生的恍如隔世。我在夕阴街杨壹家的大宅门外犹豫了很久,终于抬手叩响了门环。开门的是晚月,她看见是我,迟疑了半晌,我听见她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快,于是笑着问:“怎么?不想我回来?”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趴在我怀里放声大哭。
那一夜,杨壹说好久没和我拼酒,于是他特意去店里拿了五坛我们第一次喝的那种酒:年华。他皱着眉头说:“没有琴声,喝的不够过瘾。”我笑着说:“有你杨壹在,何愁没有琴声?”他摇摇头说:“我去弹琴,谁陪你喝酒?”那一刻,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阳光明媚的青砖小院内,他在指点晚月如何抚琴,微风轻舞,风度翩然。他见我迟疑,便放声一笑:“晚月,把你新学那首‘度关山’弹给大哥听”,于是晚月便抱了琴出来,把那把琴放在灯下认真的拨弄,我静静的看她,她美丽的身影便慢慢模糊起来,我的脑海一时间一片苍茫,难辨悲喜。
醉意朦胧间,我听见晚月的琴声,婷婷袅袅的飘出窗外,美如天音。晚月不仅会弹琴,她也已经能做出一桌很美味的菜肴,看着她不断进出灶房的身影,我不由百感交集,六年前离开这里的情形似乎犹在昨天,一转眼却已是物是人非。谁都要不可避免的长大,当我渐渐摆脱了懦弱变的勇敢,刁蛮任性的晚月也已经学会了善解人意,狂放不羁的杨壹此时竟也开始内变得沉稳内敛!六年后,我们都不再是六年前!那一晚我们都很高兴,所以醉的一塌糊涂。
杨壹说我应该出去散散心,我问他去哪,他说他准备去一趟漠北,问我想不想去,于是我点了点头。
走的那天,晚月送我们走到门外,杨壹叮咛说:“钱在客厅中间的大木柜的第二层架板上,紫色的盒子里就是,花完了就去找张叔要”,晚月很听话的点了点头,我和他一起去领他的商队。
半个月后,我终于回到了久违了的大漠,滚滚黄沙,浩瀚如海,俯首一算,离开这里已经整整七年,七年!什么都变了,只有大漠从来都没有变,它还是七年前的模样。
过了玉门关转而北上便进入匈奴腹地,越过沙漠之后我第一次看到了广袤宁静的草原。尽管是寒冬时节,这里却依旧四处洋溢着无限柔情。相较之下,大漠是性情暴躁的叛逆少年,而这草原,便是个那个温柔娴淑的母亲。
当我们走进了第一个还算热闹的街市时,那些不束头发的牧民一个个奔走相告:“杨公子进城了!”我惊异的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轻松的笑了笑,转身对商队里的人说:“把后车上的那一车绸布拿下来,每户送三匹。”我向他竖起了大拇指,他谦虚的笑笑着说:“没办法,我见了可怜人就心软!”
采办货物自然有他手底下的人,所以杨壹和我是闲着的,他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龙城。到了之后我才发现那里根本称不上是一座城市,零零散散的几座土楼静静的插在茫茫无尽的大草原里,寂静而苍凉!我抬手指着其中的一座问他:“那是什么?”
“一座祭坛。”
“干什么用的?”
“每年初春的时候,匈奴人在那里拜祭先祖和苍天”,他缓缓转过身,背着手眺望着无限远处的草原边沿,神色安然。“看什么呢,这么用心?”我在他身后问。他抬手指着远方,我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遥远的天地相接处,隐约可见一道辨不清全貌的屏障。我回头问他:“那是什么?”“万山之祖,昆仑!”的神情庄重,语气夹杂着崇拜与热爱。
我点了点头,然后忽然想起一个人,便惊喜的问他:“这就是被长平侯血洗了的龙城吗?”杨壹摇摇头面无表情的说:“不是。”
“恩?难道有两个龙城?”
“那次之后,原先的龙城往北迁移了二百里,就是这儿!”他抬起头来继续眺望若隐若现的昆仑山,放开脚步向前奔跑,并尽可能的将双臂张开,热烈的拥抱着苍蓝的天空和草原,然后在地上平躺下来,把双手枕在头下,动情的说:“大丈夫就该像他一样,建功立业,血战到死。”我回头看他时,他正一脸神往,近乎痴迷。我摇着头告诉他:“可惜长平侯如今已是烈侯,一世叱咤风云又怎样?终到了也只不过是一抔黄土,浮生百万,谁人的一生都是一生,何必一定要逼着自己跟随别人的轨迹?我们该有自己的活法!”他微微点头,然后又缓缓摇头:“不!报国,这是个一万年都不会褪色的理想。”然后轻轻闭起双眼,我猜他此时必然已是思绪万千,然而我只好默默不语,摇头叹息!
随后,我们自然而然的去了昆仑山。沿燕然山南下,四个昼夜的跋涉,终于到了昆仑山下。杨壹抬眼眺望云雾缭绕的山巅,一脸痴迷的说:“假如有一天做完了该做的一切,我就来这里长居,一辈子都不出去。”我也抬头朝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当时是冬天,巍峨险峻的山峰上寸草无生,一片焦黄。我转身对他说:“这样死寂的深山里或许不适合居住,还是长安好!”杨壹摇摇头说:“可是我更喜欢这里,长安的确什么都有,然而却没有这里的这份宁静和深邃。”于是我不再说什么,他的心情我懂,因为我也时常站在长安林立的高楼下,静静的思念当年居住过的焦黄的沙漠。
十一 风雪夜归人(2)
十一 风雪夜归人(2)
杨壹的确更喜欢这里,虽然他不再说什么,但是我看的出来,这里的一山一树都能让他不由自主的兴奋!他说他喜欢这里荒凉与淳朴。我说:“是啊!越是人多的地方,就越是脏的不堪入目”,他赞同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极享受的深吸了一口山涧里的空气,很认真的对我说:“你闻闻,这里的空气干净极了”,于是我也闭上眼深呼吸。
杨壹说:“这里住一个晚上吧!这一别怕又是数年不能再进昆仑山了”,于是我说:“好!”
当夜,西风凛冽,漫天黑云,半轮弦月悄悄的躲在乌云后面,又因为是在山脚,所以整个世界黑的如同是倒扣下来的砚台。我们各自裹着厚厚的羊皮大袄坐在一堆火旁边,一边聊天一边烤着两只羊腿,直到那两只羊腿阵阵喷香。他把鼻子凑过去,深深的嗅了一口,眯着眼睛赞叹:“好香”!然后把一只递给了我。正准备要吃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了一些琐琐碎碎的声音!“什么声音?”我平静的问。“有声音?”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然后也停下了咀嚼,我们都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的确是有声音,会是什么呢?我正在想的时候,他把头转过来认真的说:“是狼!”“狼?你怎么会知道?”他笑了笑,把目光摆向离我们不远处的一个斜坡。我看过去的时候那边很黑,但是有两只碧绿的眼睛,恍若两朵静止着的磷火,静静的闪着幽光。
那一个瞬间,我忽然莫名的兴奋起来,假如当年西山狼族不灭,我是不是也会像它一样,在一个黑云遮月的寒冬深夜,循着鲜美的肉味寻去,悄悄的潜伏在一堆篝火旁边,耐心的等待着两个过路人熟睡,然后无声的咬断他们的喉咙?正在想这些的时候,杨壹忽然问我:“它蹲在那边干什么?”他把声音压的很低,仿佛是怕被那匹狼听见。
“等!”我缓缓的告诉他。
“等什么?”杨壹不解的问。
“等我们都睡着,或者是我们都困倦,又或者是我点的这堆火烧尽”。
“然后呢?”
“然后把我们撕成碎片”,听我这么一说,杨毅直惊得大张着嘴倒抽凉气,他紧张的问我:“怎么办?”
以我对它们的了解,这匹狼的身后,一定还埋伏了不下一百匹狼,于是我想了想对他说:“想办法走!越快越好!”他环顾了下四周漆黑的夜色,然后咬了咬牙说:“我们两个人,还怕它一个吗?”他摸了摸腰里的刀,双眼凶光四射。我轻轻的摇了摇头说:“向西大概一里路的地方,有一片刺槐树林,如果跑的够快,我们还有可能躲过它们的袭击,因为它们不会爬树”。杨壹这时候终于明白过来,他再一次压低了声音说:“你是说它们?难道不是一匹,而是很多匹?”杨壹的眼睛已经睁得更大。“至少在一百匹以上”,我很有把握的跟他说。“但是我们不能跑,一跑他们就一定会追过来,那样就麻烦了”。我说:“我知道,你先不要慌,我们装作是不经意的往那边走,过了二十步他们就追不到了,那时候我们只顾死命的跑,进了树林挑一棵粗点的树爬上去就安全了”。他赶紧摇着头说:“不行啊!太黑了,滑下山崖可就坏了,不如咱们就这样一直坐着,它见咱们不睡觉,一会自己反倒瞌睡了,说不定就回去睡觉了”。他的话惹得我噗一声把嘴里的肉喷了出来,他一脸疑惑的看着我:“怎么?这个办法行不通吗?”于是我尽量压低了声音笑着说:“岂止是行不通,这简直就是个馊的不能再馊的馊主意,如果我们只是这样坐着,这堆火撑不了多久就灭了,到时候它们一样会一拥而上”。他紧张的朝我挤了挤眼睛,把声音压的很低很低说:“你别这么大声啊!他们一受惊随时会扑过来的”。这次我只是在心里笑了,从来没发现,杨壹竟然也这么胆小。于是我说:“风这么大,天上的云再厚,早晚也得给吹散的,一会到了后半夜,一旦云开了,咱们再跑”。他点了点头,把那只羊腿裹进了怀里,然后我们就端端正正的坐下来,心里默默祈祷:月亮快点出来吧!
约摸一个时辰以后,天空还是黑咕隆咚一大片,我们点起来的火眼看就要熄灭了,斜坡上那个兄弟也已经等的不想再等了。于是我和杨壹相互交换眼神,随即同时站起来,装作很随意的往西走。当我默数到第十一步的时候,我们同时听见嗖的一声,我内心不由一惊,忙我向杨壹大喊了一声:“快跑!”于是我们两个都不敢回头,只是没命的往前跑,后面的狼也不发出任何声响,紧紧的跟在我们身后。已经跑了很久,这时跑在前面的杨壹忽然一下跌进我怀里,他也顾不上疼,惊喜的朝我喊:“大哥,我撞树上了,快上,快啊!”说着手脚并用两个大步跳了上去,我也摸黑一跳,紧紧拉住了他的手,翻身骑上了一根横枝。
树下,黑洞洞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我们稍微定了定神,杨壹问我:“它们还在吗?”我非常肯定的回答他:“在”。杨壹把刚才烤好的两只羊腿从怀里掏出来啃,这时天上的月亮终于在呼啸的西风里露出了一角。我们朝树下看时只见黑压压一片,足有上百头,它们一个个半蹲着,整整齐齐的围在棵树周围,一动不动,也不发出一丝声响。
当月亮完全从黑云后面闪出来后,我们注意到离这棵树二十步开外的地方,静静的半蹲着一匹体型丰壮的黑色的狼,它似乎也一直在静静的观望树上的我和杨壹。此时他孤独的身影,恰似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沉稳的等待着敌人的全线崩溃。
杨壹把那根啃干净了的骨头拿在手里掂量了几次,转过来问我:“要是扔下去它们会哄抢吗?”我摇摇头说:“不会!”于是他将那根骨头扔下去,树下的狼群果然没有一丝动静,他很好奇的问我:“狼不吃骨头吗?”我笑着说:“它们只吃肉,因为它们不是狗”。杨壹轻轻点了点头,忽然笑着说:“没想到你对狼这么了解!”我笑而不语。他又问我:“你猜他们心里现在在想些什么?”我摇头说不知道,于是他便自己猜度起来,他埋着头苦思冥想了很久,然后很有把握的对我说:“它们一定是在想,人身上什么地方的肉嘴好吃”,我笑着说:“或许吧!”
尽管我不打算和他争论,但是我心里明白,树下的上百匹狼里面,只有一匹在默默的计算天亮的时间,其余的那些狼都只是在等。哪怕是肚子饿的已经难以维持它们统一的姿态,也一定都只是全神贯注的等,这世上没有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