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渡





看着他的表情。他似乎并没有感到很惊讶,脸上依旧是一副不变的慈祥。
  “那你总该知道自己的名字吧!”名字?我心里又是一阵翻腾,雪球?白煞?这哪里是人的名字?所以我又只好接着摇头。
  “今年多大了?这个你不会也不知道吧!”我多大了?算上在月夜国的那些时间,我也才不到两岁,实话实话显然是不行的,却又没法编造,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长了哪个年龄的相貌,于是我抬起头看看他,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三不知啊?”旁边的姑娘大笑。“你没有名字,我给你起一个吧!就叫三不知”,说完之后又是一阵清脆的笑声。老人却显得格外平静,他站起来看了看窗外漫无边际的沙漠,回头来对我说:“如果你真的没有个去处,不如就先留在我这吧!”我抬起头,万分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他依旧一脸的平和。“谢谢你的收留”,我对他说。“不用这么客气,现在已经是一家人了,你以后叫我驼叔就可以”。“驼叔”,我试探性的叫了一声,他便点点头微笑着应了一声,又指指旁边的姑娘说:“这是我的干女儿云儿,她今年十五岁,你们俩年龄差不多,你直接叫她名字就行了”。“云儿!”我回过头叫她,她咯咯的笑,并叫我“三不知”。
  驼叔笑着说:“你身上有伤,我给你上过药了,休息一阵子就没什么事了,这段时间云儿照顾你,等做完了事,咱们就可以回家了”。回家?我暗暗嘀咕,难道这里不是他们的家吗?我好奇的问:“家?在哪儿?”“离这不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那,你要做什么事呢?”我接着问。“寨子里没水了,我出来寻找水源”,老人说完掀开帘子走出去了。
  外面响起一串清脆的铃铛声,那声音比萋萋身上的那种叮当声要厚重一点。“什么声音?”我问云儿,她睁大了眼睛看我:“是骆驼铃儿,你不知道么?出去看看啊!”我摆摆手告诉她骆驼我见过的,不用看了!
  云儿很爱说话,也很爱笑,我见过的人不多,隐娘,萋萋,西日阿洪,还有王。他们都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笑,所以,遇见总是叽叽喳喳云儿,我的确有点不习惯。
  同样是人却又有着如此悬殊的习惯,呵呵,人貌有千秋,看来还真是这个样子!
  云儿把双手背在身后,围着我转了好几个圈,突然从背后狠狠的拍了我一把。我惊诧的回头看着她,她先是咯咯大笑了一阵子,接着又很突兀问我:“你是不是以前很多坏事?”她这个问题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的样子很像个坏人吗?”我反问。“不像”她打量着我好久才摇着头说。“你有镜子吗”?我问她。“镜子?什么东西?干什么用的?”“你没见过镜子吗?”我有点不敢相信,她煞有介事的摇摇头说没见过,我告诉她说:“镜子就是一块被磨的很光的铜板,里面照出你的影子,有了镜子你就能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也可以知道自己脸是不是被蚊子叮了个包,还可以看看自己嘴巴上是不是沾了菜渣”。
  她似乎恍然大悟:“你说的不就是水盆里的水嘛,还镜子镜子的,好像你很见过世面似的”。
  “对,跟水盆里的水差不多,但那不是水,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我见过镜子!”我反驳道。
  “哦,那你说的铜板又是什么?”
  “铜板嘛,具体也不知道,应该就是一种很硬很硬的石头,这个你也没见过吗?”
  “石头我见的多了,但没见过你说的那种很硬很硬的叫铜板的石头”。
  “那你每天早上起来怎么梳头呢?”
  “梳头?我有木梳就够了嘛!你这么问是不是意思就是说镜子就是比一般木梳高级一点的梳子啊?”
  我被他的话逗得一阵大笑,“当然不是,我说了嘛!镜子是用来照你自己的,你没有镜子,怎知道自己的头发梳好了没有!”
  “以前是在水盆里看的,现在没有水了,我就不照了,反正不照我也梳的好,只不过,那样就没法看自己脸,时间长了我都有点想自己了”。
  “哦,这样啊!那有机会我送你一面,没水的时候也能照”,说完我竟仔细的打量起她的样子来。她一抬头正好触到我炽热的目光,急忙把头低下去,脸一下子红到通透。她可爱的样子惹得我不由笑出了声来,我嬉笑着说:“你别低头啊!让我看清楚你什么样,以后你要是想自己了,我就把你的模样讲给你听!”她慢吞吞的说:“谁要你讲了?我记得我的摸样,自己多想几遍就好了”,她低着头,明亮的大眼睛骨碌碌乱转。我大声笑了起来,她跑过来用脚踢我,我装作害怕的向她求饶,她就又咯咯咯笑起来,如同春风里的风铃,很悦耳。
  这时她又忽然想起什么来似地,冲我喊了句:“呀!我正问你话呢,你打什么岔?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规矩!”
  “我打岔?什么话,我怎么没规矩?那你接着问!”我笑着对她说。
  “你以前做过很多坏事吗?”原来她还是想问这个,我无奈的笑笑,她却依旧一脸认真。我笑着问她:“你为什么这么问?”
  “不为什么,你直挺挺的躺在沙子里,一定是给人家打个半死放那的,而且。。。。。。”
  “而且什么?”我着急的问。于是她刚缓和一些的脸又变得通红,支支吾吾的说:“而且还,还光溜溜一丝不挂躺在沙子里,如果你没做坏事,人家干嘛打那么狠?”
  “那如果我是被坏人打伤的呢?”我反问她。
  “我又没说你就是坏人,你早说是坏人把你打成那样不就完了吗?真是个笨蛋,怪不得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本来就是笨蛋,不过我现在不是有名字了吗?”
  “你想起你的名字了?叫什么?”她睁大了一双眼睛好奇的看着我。
  我便认真的说:“三不知啊!你给起的,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听我这么说,她就又笑的前仰后合。
  那一天,是我有限的生命里最快乐的一天:忘了仇恨,忘了痛苦,甚至,忘了我只是一匹狼。一转眼太阳又要下山了,我们感慨时间飞逝的同时却也发现一大早出门的驼叔还没有回来。云儿开始有点着急了,她跑来问我怎么办,我提议出去找找,她点头答应。正当我们俩慌慌张张出门的时候,驼叔赶着他的骆驼回来了,他垂着脑袋,把骆驼赶进最外边的帐篷,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还没找到水源吧!
  驼叔和云儿平时不点灯,天黑了就躺下睡觉,睡不着就悄悄的眯着。所以那天睡的很早,我和驼叔睡一个帐,他的毯子和我隔的不远,我们都不脱衣服,和衣躺着,然后一句接着一句闲聊。
  我问他是在哪儿发现我的,他想了想说发现我的那个地方离这里已经很远了,他一直朝北走的,我整整在驼背上昏睡了五天。他还告诉我说发现我的时候我全身没有一件衣服,手里却紧紧攥着一把刀,他怕路上弄丢了,就帮我收起来了。这时我才想起那把刀,并向他说了声谢谢,我问他们的国家叫什么名字,他说他的国家叫水云国,他们一个寨子就不到一千个人。我问他年龄,他说他五十三岁。我问他他们的寨子在哪儿?他说他们寨子一直都是随着水源迁移的,没有固定的地点。我说你都这把年纪了,为什么还会被派出来找水源?他突然朗声笑了起来,然后认真的说:“因为我他们的国王”。我在黑暗里轻轻点头,想了想又说明天我帮你一起去找水源吧!他说他一个人就够了,我跟去了也不见得能帮上什么忙!我们就这样不间断的闲搭,直到帐房里响起他节奏均匀的鼾声。
  我静静的躺在我的羊皮毯子上,仔细的回忆着今天经历的一切,这就是我在人世生活的第一天。或许,并不是人间的每一个地方都充满阴谋与欺骗,都充满流血与杀戮。云儿和驼叔的身上闪耀着的,大概就是人性最美的一面:善良无私,热情淳朴!他们,转变了我对人类的看法,让我相信人心也有善恶。如果可以,我相信我会很愿意和这样一群人一直生活下去,娶妻生子,牧马放羊,或者是骑一匹骆驼去寻找整个寨子里的人们所赖以为生的水源,然后在满堂子孙的陪伴下慢慢老死。这样或许不够轰轰烈烈,不够惊天动地,甚至是妨碍我做英雄的理想。可要怎么做才能算是英雄?一肩挑起很多人头顶的一片天,这才算是吗?如果是,那么我依然是个英雄。




 二 我非英雄(2)

  二 我非英雄(2)
  我起来的最晚,睁开眼时驼叔已不在房间,在我醒来之前他已经赶着他的骆驼出去了。脚边摆着云儿拿来的食物,我爬起来走出帐外,看见云儿正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来回划着什么?我悄悄的绕到她的背后,却见地上弯弯曲曲画了一堆的绳子。我很突然的从她背后喊她的名字,她似乎被吓的不轻,回头来直直的看我。我笑着问她在地上画什么,她也咧开嘴笑笑,低下头去敷衍着说:“闲得无聊,随手乱画的,没画什么!”然而她的眼神却闪闪烁烁,四处游离,我分明能感觉到她的心海里那一阵强烈而熟悉的波涛汹涌,可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我猜不出来,或许,她并不是我看见的那么天真快乐。
  她陪我回到房间,就又变回昨天那个叽叽喳喳的云儿,那一串清亮的笑声如同是漫过碎石的泉水,悦耳,纯净。
  我突然想看看我自己的样子,并及时把这个想法告诉云儿。云儿大笑着说我也是在想我自己了,我只好点着头承认,她说她把我的摸样讲给我听,我欣然同意。
  她将双手叉腰,细细的看了很久才颇有把握的说:“秃头方脸,眼睛不大不小,眉毛不浓不淡,鼻子不塌不挺,嘴巴不歪不斜,耳朵算是刚刚好”,我听完哈哈大笑,她又托着下巴补充了一句:“笑起来的时候最难看”。
  我提议一起去外面走走,她说外面太阳太毒,便懒懒的躺在驼叔的毯子上,把手枕在脑后,表情木然的看着顶棚。她的确心情不好,可我也只能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她,我可以断定不只是昨天那个无忧无虑小姑娘,小小的她也有自己小小的秘密。可惜我们才认识一天,我又能指望她能给我多少信任?
  “你的亲人呢?”她终于还是开口。
  “我没有亲人了”,我平静的回答她。
  “没有了?他们不要你了吗?还是他们去哪儿了?”
  “不是他们不要我,也不是去了我找不到的地方”!我说着竟然莫名其妙的笑起来,却还是不自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看默默的看着正盯着房顶发呆的云儿,我想,她能猜到我的后半句。
  “旦夕祸福,生老病死,诸事由天定,半点不由人!”她神色黯淡!我惊异于年幼的她竟也能说出这么深的一句话来!于是我冲她笑了笑问:“你怎么了?我记得你不是这样的”。
  “那你记得我是怎么样的?”她很迅速的反问。我被她问的张口结舌,只好尴尬的笑笑,平和的对她说:“至少昨天的你不是这样,有些事搁在在心里久了,会压的人难受,说出来就好一点!”她默默看着我的脸,许久才慢慢绽出一朵微笑:“好吧!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她坐起来,微闭上眼,一点一点潜进记忆的河!“那时候,大家都不愿意和我一起玩的,我只有他这么一个朋友,他也只有我一个朋友,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是没有爹娘的孩子,后来他住的那顶旧帐篷被烧了,他也就不见了,到现在也没回来,他们都说他死了,但我一直觉得他没死,寨子里没有人愿意去找他,因为他们不认为他有多重要。我这些年一直跟着驼叔四处跑,就是希望有一天能碰见他,每一次在沙漠里看见死人的枯骨我就会莫名的紧张,我怕会有一具尸体,果真就是他的!”云儿的眼睛里渐渐有泪花闪动,我想说些什么安慰她,走上前去时,却发现自己能说的都只是些废话,便也只好住了口。
  生离或是死别固然疼痛,却总有淡出记忆的一天。可像她这样,整日期盼又提心吊胆,反而让人更伤。当年,看着流泪不止的隐娘,我恨不能化成人形拥她入怀,今天我已经有了人的模样,掌握了人的语言,并以一个人的立场和姿态和她谈心,却还是无法安慰这个默默流泪的小姑娘,还是没能撑起让她欢笑的那一片天。
  “他是谁?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呢?”我小心的问。
  “他本来也是没有名字的,寨子里的人都叫他草蛇,他也很愿意大家这么叫他,他一个人住在一顶很旧的帐篷里,后来有人说他杀了首领的两个女人,我赶到他的那顶旧帐篷时哪里就只剩下一堆黑灰和刺鼻的腥臭,大家都说他是被烧死了,可我们都没找到他的尸体”。云儿说完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