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金刀 作者:曹若冰
厉如冰心里有数,跟着来到外面。
她还没有说话,对方双手捧着一根—尺多长的手挽鞭子,含笑对厉如冰说道:“奉陆嬷嬷之命,为姑娘送上这根手挽儿,请姑娘笑纳收下。”
厉如冰着实地一个大意外。
陆嬷嬷居然来上这一手,是她说什么也想不到的。
她先打量一下对方来人。三十上下,剃着亮青的头皮,后脑拖着辫子。镶黑边的青布衫,露出里面雪白的衫儿,一双眼睛透着十分有神。
他双手捧着皮鞭,是一般骑马的公子哥儿用的手挽儿,可以看得出编得十分精致。
厉如冰伸手拿过皮鞭,挽在手上耍了几下,说道:“陆嬷嬷送来这根鞭子,倒叫人好生消受不了。”
那人躬身说道:“陆嬷嬷说,姑娘明天一早就要启程远行,所以特地为姑娘送来脚力。”
他转身朝后一挥手,只见从竹林里走出来一个人,手里牵着一匹马,即使是不识马的人,一眼也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匹好马,神骏非常。在昏暗的夜色中,也可以看得出,是一匹赤炭般的枣马。
厉如冰笑了,笑得十分放任!
那人躬身说道:“马是一匹很好的脚力,马背上还有一点陆嬷嬷的心意,请姑娘一并笑纳。”
厉如冰笑意未了说道:“陆嬷嬷是怕我不走,要来逼我上路!”
她的笑容一收,语气一变而为冷酷说道:“朋友!请你将马牵回去吧!回去告诉陆嬷嬷!就说我厉如冰不善于骑马,如果我要走,我有两条脚,我会走得动。如果我不走,送马我也走不了!”
那人说道:“请姑娘不要误会,陆嬷嬷她是一番好意!”
厉如冰沉下脸色说道:“谢谢她的好意,你可以请了。”
她随手一扬,手里那根手挽儿,箭也似的飞了出去,不远有一棵槐树,约有饭碗粗细,手挽儿直如一支脱弦的箭,射向槐树,居然插在树上,深约一寸。
厉如冰露了这一手飞花摘药的功夫,转身就回到房里。只听得屋外那人依然很恭谨地说道:“请姑娘息怒,在下回去转报陆嬷嬷也就是了!”
人声杳然,恢复了一片寂静。
厉如冰坐在床上生了一阵闷气,又增加了几十怀疑,因为事情是如此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我留在桐城是如此的重要吗?我留在桐城会对相府造成何种重大的影响?真是令人想也想不通的事。”
她霍然站起身来说道:“本来我是要走的!现在,我是决心不走了!非但不走而且今天夜里我要去一趟相府,看看老夫人,我要了解一下真实的情况。”
撇下已经整理好了的小包袱,携带上玉刀,走出房,门抬头向上看看,浮云满天,夜色浓厚,凉意惊人。
她认准方向,便朝着西城走去。
从白衣庵到西城,必须经过东门大桥。
厉如冰刚一走上大桥,从桥头栏杆上窜下两个人,手里各持着刀,拦住厉如冰的去路。问道:“姑娘,你要到那里去?”
厉如冰打量一下对方,绝不是平日街上的混混,也不是持刀抢劫的盗贼。
反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要抢劫吗?还是想要非礼?”
那两个人说道:“姑娘,你看我兄弟是像干什么的?”
厉如冰摇摇头,说道:“深更半夜,手持钢刀,拦住一位姑娘,你能说你们这种行为是好人吗?”
两个人说道:“姑娘,同样的理由如果用在姑娘身上呢?深更半夜,一个姑娘家,在外面乱走,这又算是什么呢?”
厉如冰“哦”了一声说道:“这么说你们有理?”
那两个人说道:“且不管是谁有理,姑娘,请回去吧!像姑娘长得这么美,就是碰到任何人,这时候都会犯罪的!”
厉如冰笑笑说道:“我知道你们是受谁的命令来到这里,现在我告诉你,要走开的是你,否则你会后悔的!”
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持刀并肩,拿定桩步,说道:“姑娘,你要是硬闯,就请出手吧!”
厉如冰不再说话,右手一拔,玉刀出鞘。
对方一见厉如冰拔刀,便不稍待,两人向左右一分,各摆钢刀,抢步进身,举刀劈来。
厉如冰突然右手玉刀一个横扫,使的是“夜戳八方”式,只听得一阵金铁乱鸣,硬接两招,对方的钢刀被荡得门户大开。
厉如冰一刀荡开对手,右脚斜向上踢,人的上身向下一斜,一个旋地转动,叭、叭两脚,对方两人各挨了一脚,重心顿失,桩步不稳,登、登、登……一连好几步,兀自留不住脚步。
脚下一个虚空,啊呀一声,扑通、扑通两下水声,两上人落身于河里。
厉如冰朝着桥下说道:“看在你们身不由己,我的手脚留情,回去换身干衣吧!小心得了风寒。”
她大步上桥,很快地向前走。
刚走进桥,桥头又有两个人,一式的钢刀、一式的衣着、一样的说话道:“姑娘,请留步!夜深了,一位单身姑娘在外面不妥,请回去吧!”
厉如冰问道:“你们到底是谁?是桐县的皂班衙役或者是刑房捕快呢?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听陆嬷嬷的话?”
两人说道:“姑娘,请回吧!与你无关的事,少问为宜。”
厉如冰说道:“怎么跟我无关?你们都是陆嬷嬷叫来的,平白无故拦住我,欺人太甚。”
她迈步就走,口中还说道:“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两个人说道:“看来姑娘不接受劝告,我们只好得罪了。”
其中一个跨步向前,摆刀就砍。
只此一个跨步,一—个进招,就可以看出与方才那两个人有显著的不同。
步眼活络、刀法刁钻,那一刀“乌云蔽月”,攻的是上盘,可是一招未了,刀锋突然一个转侧,斜披而劈,人支于此时,抢上前一步,完全是逼近递招,贴身搏斗。
厉如冰一个“鸟点头”让开上盘,趁势玉刀上抢拔出,她的身体就此一旋,玉刀立即化为一道闪电似的毫芒,正好卸开对方攻势。
对方不弱,突然向前一个虎跳,交错过身形,他的上身微仰,刀从自己的面前一晃而后收,在招架中,使出一招极其漂亮的攻势。
厉如冰倒是喝了一声彩说道:“好刀法!”
但是,她无法再次纠缠下去。
对方还有一个人怀抱钢刀,站在一旁观戏,因此,久戏并不是上策。
姑娘在一声彩声未了,突然一个翻腾,飞身闪开五尺,双脚刚一落地,玉刀凝聚成一点,闪刺而至。
那人不敢硬接,只一偏身,刀法回扫,攻在姑娘身后,熟知玉刀一顿而收,在极快的一个旋转之下,刀光恰如一条白色的丝带,微带着啸声,兜将回来。
这时候那人已经闪躲不及了。
哨地一声,他的右手一麻,钢刀呛哨落地。
他暗叫“不好”脚下桩步未稳,只听呼地一声,斜踹来的一脚,正好踢在左肩,登、登、登一连退了三步,还是跌坐在地上。
厉如冰用刀指住说道:“我们之间并无仇恨,念在你是奉命行事,所以我在刀下脚下,都留了分寸!……”
她的言语未了,突然从桥墩下面,伸出四根挂勾,以意外的突破,钩住厉如冰的脚。
厉如冰反应快极了,玉刀一落、一挥,四把挂勾断成八截。
而且正好空中又飞来几对套索,厉如冰一阵阵舞,套索变成一地的断绳。
虽然挂勾套索未得逞,但是,厉如冰的双脚小踝受到了轻伤,这下她的怒火难抑,再看对面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她回身到桥墩上,翻身落到桥下。
桐城东门大石桥年月深远,除了当中两个桥墩流过的河水之外,其余两端的桥下,都被叫化子占住。
厉如冰落身到桥下,只见桥下都是用破幕隔住的,横七竖八,睡了一堆人,一股奇特的臭味,使她停下脚步,看样子要在这里找人,是十分困难的了。
她回到桥下,仰首望天,约莫已过夜半。
她坐在桥的栏杆上,脱下鞋袜,幸好只是皮伤,只是好好地一双鞋被钩破了。
她抚揉着脚,心里一度想道:“算了!为什么要惹这些麻烦!”
可是,这个念头还没有闪过,她自己几乎跳起来。
“不行!我非要查个明白不可,这个陆嬷嬷为何如此小题大作?要动用这么多人来阻止我去相府,是为什么7。还有这些人,身手都不简单,她是如何在短短时间之内,动用起来的?”
她愈想觉得可疑之点太多:“莫非相府有某一项重大的秘密?或者是相府老夫人有某件秘密?怕我知道传了出去?”
她摇摇头说道:“不对!老夫人开始没有一点防范之意,为什么后来要改变?”
她给自己下了一个结论:“绝对是有一项大秘密,偏偏让我在这时候闯进了相府,所以才逼我走桐城。哼!我偏不走,我一定要探讨个明白。”
夜深人静,桐城的街道,到了晚上根本没有夜市,何况是如此的深更夜半。
但是,厉如冰走在街道,每隔三五十步,就有两个人站在阴影里,待她来到西域,大约有二三十个人。
这些人并没有对厉如冰采取任何行动,但是,厉如冰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因为她而出动的。
远远地,已经看到相府的大门了。
她转进另一个巷道,直赴后院。
相府在西域差不多占了半条街,占地极广,厉如冰绕到后院,走了好一会。
后院的门当然是关着的,她正要跃身越墙而进,突然从后院门走出来四对火把,四对高挑的纱灯,引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陆嬷嬷。
她的手里多了一根拐杖,步履稳健,迎接上来。
厉如冰站在那里,蓄势以待,她没有说话。
陆嬷嬷离她十来步的地方站住,笑了笑,点点头说道:“厉姑娘,你真是位有个性的人,说来就来,还记得我的话吗?”
厉如冰说道:“你的话太多,我不知道你所指的是那一句?再说,你的话我为什么要记得?”
陆嬷嬷说道:“不为什么,记住我的话,至少在目前来说,对你的好处。比方说,我劝你不要再来相府,再来你会吃亏。”
厉如冰冷冷地说道:“现在我来了!”
陆嬷嬷笑笑说道:“你不听话,吃亏就在眼前。”
她又笑了笑说道:“不过,如果你现在要走,我还可以保证你丝毫无伤。姑娘,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厉如冰说道:“要我走可以,我有一个条件。”
陆嬷嬷说道:“又来了!姑娘,你没有条件可谈的。也罢了!我再让你一次,说吧!你要什么样的条件?只要不过分,我都答应你。”
厉如冰说道:“告诉我,你,陆嬷嬷到底在搞什么鬼?你绝不是相府里的内总管,你不但有武功,而且有权力,你留在相府当内总管,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难道这也与你留在相府有关连吗?”
她一口气问到这里,喘了口气说道:“陆嬷嬷,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追根到底,是不是?”
陆嬷嬷点点头说道:“姑娘,你很聪明,对于事情能观察入微,但是,说你聪明你又不聪明,如果我是你,我绝不多留一刻,立即离开桐城,因为在江湖上闯的人,应该记住一句话,民不与官斗,相府是官,而且是大官,你犯得上吗?”
厉如冰说道:“你说了半天,没有答复我的问题。”
陆嬷嬷说道:“你的问题我永远不会告诉你。”
厉如冰说道:“那么让我再和老夫人再见一面,我也可以撒手不管这件事。”
陆嬷嬷叹口气说道:“看样子我们已经没有善了时候,姑娘,我实在不愿意伤害你,这也可以说是我的一点私心……”
厉如冰抢着问道:“你说什么?”
陆嬷嬷摇摇头说道:“没有什么,我说我不想伤害你,如今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的拐杖一挥,四支火把,四个高挑纱灯,四散站开,空出一个场子。
相府后院门外,只是一个巷口的交会处,并不是一个很宽敞的地方。
据说从前更窄,后来因为张家后院与马家相对。
桐城有四个大姓,张家父子宰相,当然列为第一大户,依序是姚、马、左。所以,姓马的世代官宦人家,也是不好惹的人家。
两家为了院脚墙基的桩线,相争不让。
两家的老爷都在京城,两家的管家各自不让,总管自然是裁决不了,谁都惹不起,只好利用为官之道的“拖”字决,能拖到什么时候,就拖到什么时候。
那时候,张家是老宰相张英在世,老夫人随侍在京,管家就为了一封信,专差送到京城,报告这件事。
老宰相张英从京里捎回一首诗:“万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独在,不见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