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干戈
乡老伯在台下向众人道:“好小子,真是恬淡心胸,英雄气概,凡事拿得起放得下。你们瞧他明明有反败为胜的转机,但他却能决然引退,岂是常人容易做得到的?”
那平天虹虽是有点忿忿之意,可是也没有办法,冷笑一声,理也不理谭化。
公证人宣布平天虹得胜,同时歇午进膳,待下午才继续比赛。
到了下午开始之时,第六组的鲁又猛和第七组的束大名都经过一番激战之后获得胜利。
第八组是卓辽上阵,他的对手是个矮矮的年轻道士,身体甚是粗壮。
公证人宣布那矮道人姓田名不恭。他的兵器是一面铁牌,牌身长约一尺,宽约半尺,底下有一根长柄,牌的一面黑漆漆毫不起眼,但另一面却用白漆写着“赶鬼牌”三个大字。
这田不恭长得肥头胖耳,形状滑稽,在台上晃头晃脑的,一望而知当真是个玩世不恭之人。
他笑嘻嘻的向卓辽道:“喂,大个子,小道知道你双臂有万斤神力,待会可不要真干,弄出人命惨剧。”
卓辽微微一笑,道:“兄弟若是量窄之人,冲着你这几句话就绝不会放过了你。”
田不恭舌头一伸,道:“还好,小道是人傻命大,碰上真的英雄人物。你既不与我计较,我就让你瞧一样物事。”说时,把铁牌送到他面前,因是平放,台下之人只见得到铁牌边缘。
但卓辽却见到那写着赶鬼牌的那一面忽然裂开数块,迅快的翻转过来,变成另外一些字迹。他一瞥之下,已看明白牌上写着“我是王八”四个字。
这四字初看好像他自己寻自己的开心,其实任何人在台上心中一念这个字,就反而着了他道儿。倘使上阵动手之时,他忽然变出这几个字,定能使敌人瞧了气恼之余而又分心思索。
卓辽忍不住摇头而笑,心想这样子身为玄门之士,亏得他能变出这许多名堂,接着又忖道:“这矮道人定必是古灵精怪之士,动手过招之际,须得处处防他闹鬼才行。”
四角高坐的公证人都瞧见牌上的字迹,不觉相视而笑,要知他们手中的履历证件注明每个上台之人的出身来历,是以他们皆知这田不恭乃是峨嵋乐天子的传人。那峨嵋乐天子行辈甚高,年纪已老,但自年轻时直到老年一向都是嘻嘻哈哈的,不分尊卑长幼都可以胡闹一通。而他的武功也是真高,常常在搏笑怒骂之际,锄奸除暴。
这田不恭既是他的传人,那就无怪如此古怪多端,举止诙谐了。
且说田不恭把铁牌上奥妙给卓辽瞧过之后,一掀柄上枢纽,牌上轻响一声,又回复赶鬼牌三个字。
卓辽微笑道:“这赶鬼牌之名起得真妙,若是田道兄赶不走的,便不是鬼啦!”
说时,把手中黄澄澄的浑敦棍递到他面前,又道:“兄弟这件兵器算得上是一宗宝物,名日挥敦,本身分量特沉,但这还在其次,最妙的是此棍越使越轻,但对方却感到越来越重。待会儿倘若田道兄觉得这宗宝物不是人力所能抗拒,那就请你尽快跃退,兄弟自当全力收回棍势。”
这番话不但表示好意,而且措词妥当,单说是此棍的威力而不提及武功,使对方不会感到难堪。可见得卓辽不但武功过人,便这等机变应对之道也高人一筹。
双方互施一礼,立起门户。田不恭撒开两腿,铁牌长柄拄地,马步坐得很低,姿势古怪之极。
全场群豪从未见过这等坐马姿势,都讶疑注视。卓辽却晓得对方定必另有古怪用意,故意问道:“田兄这是什么招式?”
田不恭哈哈一笑,响彻全场,道:“这叫做抱柱拉屎式,世上有些人凡事小心,虽是上毛坑出恭也怕会掉落粪池内,须得拖住木柱方能放心。”
全场惹起一阵闹笑,卓辽知他天性如此,计较不得,当下道:“领教了,兄弟打算使一式横扫千军击破田兄这一式,小心啦!”
说到未句,浑敦棍呼一声横扫而去。棍势才发,已有一股沉雄强劲无比的力道冲激涌去。
田不恭感到对方这股力道并非纯属阳刚,竟是刚柔兼有,心中一凛,暗想这对手好厉害,不但一身外功已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内功也深厚无比,这等内外兼修之士世间罕见。
同时之间,他已考虑到对方这一棍之势极难破解,若是砍劈,决斗不过他的神力,若是向上跃起,避得过他的力道却避不过他后至的棍招。
唯一可行之法只有向后翻跌,借背肘之力改变方向弹闪开去。
但见他身形向下便倒,卓辽手中的黄金长棍摹地停住,这一来田不恭摸不透他棍招变化,也就无法弹开。
卓辽哈哈一笑,洪声道:“田兄虽是凡事小心,使出抱柱拉屎的招式,但终不免掉落粪坑之内。”
这一次他大大的占了上风,全场轰然大笑,当真是比武有史以来最滑稽可笑的一次。
卓辽退了数步,又适:“田兄勿怪兄弟得罪,请起来正式指挥几手。”
田不恭一跃而起,伸伸舌头,道:“我田不恭矮道士今日可吃辣椒啦,这样吧,卓大侠你武功当真很不错,小道五招之内如若不能取胜,就拍拍屁股落台滚蛋。”
全场升起一片议论之声,但卓辽以及好些高明之士却暗暗佩服这田不恭机智过人。要知他外表上口发狂言,五招就须取胜敌手,其实却是已深知无法赢得敌人,又不能低头认输,只好用这法子落台。
卓辽洪声应道:“田兄真是当世豪放之士,很好,兄弟自当全力坚守五招,瞧瞧捱得过捱不过?”
田不恭向他竖一下大拇指,表示佩服,当即挥牌进攻。但见他手法凶毒异常,快若闪电,果然不是徒托空言而是有真实本领之人。
他攻出的一招一式清楚俐落,毫不含混。群豪瞧了他的招式牌势,倒有大部分自知接不住这五招。
卓辽见招拆招,棍法也极是精奥严谨。乡老伯向王元度说道:“瞧,这才是他的真功夫,此人城府深沉,一直隐藏他的真正实力,但终于露出原形了。”
这时田不恭已猛攻了五招,都无法迫及对方退让半步之地,心中甚是服气,跃出圈外,稽首道:“卓大侠好自为之,夺魁有厚望焉,小道自当拭目以待卓大侠奏凯。”
说罢,飘然落台。卓辽客气地拱手相送,他深知对方功力深厚,机变百出。虽是终逊自己一筹,但若是当真拼斗的话,最少也得拼上数百招之后才能分出高下。
田不恭落得台下,胖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沉重的叹息一声,心想自己运气太不佳了,偏偏被编到这一组中,让卓辽淘汰出局。
突然间感到几缕力道向他后颈袭到,不瞧便知有人张指抓他后颈,这数缕劲力便是从五指上发出。
他心头一震,突然向前倾低一尺,按理说他已把部位时间都拿捏得很准,对方一则已抓不到,二则须防他起后脚撑击,定必退开。
哪知几缕指力仍然罩住他后颈,而且竟是随着他前倾之势而跟进,根本不曾把距离拉开。
田不恭这一惊非同小可,背脊骨冒出冷汗,但觉背后之人武功已臻化境,方能如附骨之疽,无法逃避。
他紧接着已连用几种闪避之法,但都失败了。只迫得他心寒气沮,心中长叹一声,动也不动的任得敌人施为,但觉后颈一紧,已被五只手指捏住。
他心思灵敏迅捷之极,一旦感到无法抗拒,就连护身气功也懒得施展。
那五只手指像钢钓一般夹住他的后颈,接着一缕声音传入耳中,道:“小道土服不服气?若是不服,再来一次。”说时,五指忽松忽紧,使他十分难受。
田不恭岂是没有斗志之人?只不过他长于判断形势,所以往往在事先趋避。这人如此加以侮辱,反而使他在不能抗拒之下仍然激起了反抗的意念。
他嘻嘻笑道:“不服气,再来一次最妙。”
后颈的五指完全松开,紧接着便一如最初般指力袭颈。田不恭用尽一身本事闪避,仍然被人捏住,动弹不得。那一缕声音又传入他耳中,颈上的五指忽松忽紧,说的话仍然跟上次一样。
但田不恭斗志更盛,坚决的回答不服气。只觉颈上一松,后面的人说道:“你回过头来。”
他转头一瞧,对方竟是个丑陋的老头子,但面上却挂着毫无恶意的笑容。
老头子说道:“大家都叫我乡老伯,你也这样叫我好了,我且问你,何以你明知无法抗拒也不服气?”
田不恭眨眨眼睛,咧嘴笑道:“小道性子向来倔强,越是受迫不过就越是不肯屈服,还望乡老伯见谅。”
乡老伯道:“这就是了,你本是十分机智识得进退之人,断不致判别不出刚才的情势。
你这种性子倒是很合我胃口,走吧,我介绍一些青年朋友给你。”
他一把拉着他走去,这时台上第九组的胡元尚与敌人激斗未完。
乡老伯一一介绍众少年高手与他相识,最后道:“这孩子已尽得峨嵋乐天子真传,今日若不是碰上卓辽,准是十名高手之列无疑。”
田不恭表面上对王元度不大在意,其实暗中却十分小心的观察他。但见王元度只在乡老伯介绍到他之时,诚恳真挚的向田不恭点头打个招呼,接着全副心神都贯注到台上,一望而知他极其关心台上那胡元的胜败。
柳昭笑嘻嘻道:“田兄的铁牌上有什么玄虚啊,兄弟发觉当你把铁牌送到卓辽面前时,那几位高高在上的公证人都微微而笑。”
田不恭说道:“那是一点呕人的小玩意儿,小道自当让诸位瞧瞧,但瞧过之后可不能骂我。”他故意暗运内力把这几句话送到王元度耳边。
接着把铁牌摇晃一下,平放在众少侠面前,一按枢纽,字迹立变,现出我是王八四个字。
众人不禁一阵哗笑,纷纷议论他这一手老是动手过招之时,一定有意想不到之妙。
田不恭一直暗暗留神王元度,但见他仍然万分关切的注视台上战况,竟不曾转眼瞧瞧铁牌有何古怪。田不恭暗暗肃然起敬,心想:“尝闻武林人传说这王元度不但武功深不可测,而且是大仁大义之士。目下这件事虽小,但已可窥出他的心肠人品了。”
常言道是观微知著,世上不乏聪明智略之士能得从一件很微小的事情上,窥测出对方的真正为人。田不恭便是以这种观人之术测探王元度,及至见他全副心意都贯注在同伴的安危之上,竟能把好奇之心压倒,可知他的确是重情尚义之辈,不由得生出钦佩爱慕之心。
然而还有一点他还须试探的,那就是这王元度的武功到底高到什么程度?武林之中的传说一则不免夸大,二则并非出诸很有身份的人之口。这田不恭想探测王元度武功深浅之意,便是想拿他跟卓辽比较一下,瞧瞧到底哪一个夺标之望更大。
这个矮道人肚子里有的是诡计,当下趁众人目光都转到台上之时,拉一拉乡老伯衣袖,轻轻道:“老前辈,小道晓得您老刚才捏颈子的一手,功力多于手法,小道下山以来,一向自负得紧。”
乡老伯呵呵笑道:“你觉得很不服气,还要跟我老头子斗一场才肯死心是不是?”
田不恭摇摇头,道:“这样就不是聪明人做的事了,小道只想大开眼界,瞧瞧那王元度王大侠如何躲得过你这捏脖子的手法。”
乡老伯摇摇头,道:“这孩子不但功力深厚,应变之力特强。同时他为人温恭正直,统率群雄,不可让他失了面子。”
田不恭一怔,道:“小道深知您老乃是游戏风尘百无禁忌的异人,竟也如此看得起他,可知这位王兄当真是杰出雄飞之士。”
乡老伯道:“不错,他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老头子不妨坦白告诉你,那就是我老头子若是伸手捏他脖子,有两种可能,一是手到拿来,一是无法得手。”
田不恭微微一笑,心想自然只有这两种结果,难道还有第三种可能么?
只听乡老伯又道:“我再解释一下你就明白了。这是说我老头子并无把握一定可以得手,因为我老头子深知他的剑法造诣,倘使他出手抵抗的话,使出那么一招手法,我老头子只好退开,但他深知那一招天下能避得过的没有几个人,为了不欲误伤来人,说不定束手不争,任我抓住后颈。”
田不恭道:“原来如此,小道可就明白啦!”他从乡老伯这番话中,已推测出王元度的武功绝不会低于自己,正是卓辽唯一的劲敌。他一想起卓辽,便泛起亲切的好感,暗念此人也是当今不可多见的英雄人物,须得把王元度的深浅告诉他才行。
台上的胡元恰于此时力战得胜,回到座上。田不恭跟他打过招呼,胡元听说他是乐天子的传人,一手抓住他的衣袖,大喜道:“小弟见过令师多回,他老人家每逢前往北方,总要在寒舍盘桓三五日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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