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干戈
他气魄以至这等决断,无不使钱万贯大为欣赏,当下点点头,道:“陈兄这么说,在下当得捧场。”
他伸手再拿起两根红筹,一共便是二千两之多了,四下挤满了的赌客见到如此巨大的数额,都紧张得直吸冷气,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全场寂静无比,等他下注。
甄红袖发出一阵悦耳的笑声,道:“这位陈场主已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你何必慢慢地来,教人看了不痛快呢?”
钱万贯笑一笑,道:“依姑娘的话,该下多少才对?”
甄红袖道:“依我来说,把这堆牙筹都推出去,输赢一场便见分晓,岂不痛快?”
钱万贯道:“这话很有意思,既然陈兄说过多少不拘,我就下这一注吧!”
他抬目向陈刻望去,淡淡从容地道:“怎么样?陈兄有别的意思没有?”
钱万贯这一问,使得陈刻冷汗直冒,心中打鼓般狂跳起来。假如钱万贯这一次下注,推出所有的筹码,陈刻可就死心塌地的认命,倒也不必多想,但既然他询问己意,这件事大有回旋余地,情况便大不相同了。
换言之,假如全然不让他有考虑改变的余地,则这事已没得好想,这一巨大无比的压力便爆发不出来。但他这一问,宛如引发了爆炸,使陈刻承受到无限的压力。
陈刻终是赌国高手,很快就收摄住心神,计算了一下,道:“这位姑娘的主意很好,果然痛快。不过,凡事还是留点后路的好,小可认为分两次下注,也就是说赌上两场更好,只不知贵客们尊意如何?”
钱万贯立刻道:“好,就这么办。”
甄红袖道:“我先来。”
她伸出玉葱似的纤手,拿了好多支红筹,道:“这一场我想押在四门,你说好不好?”
钱万贯笑道:“姑娘看得比我还准,这一门果然最有可能。”
甄红袖道:“好,就斩这一门。”玉手一扬,手中那一把牙筹飞坠桌上,恰好是落在四字的方格之内。
最妙的是这些牙筹全都排列得整整齐齐。没有一根参差歪斜,别人慢慢排列也未必排得如此紧密整齐。
甄红袖这一手自然是以上乘武功中的暗器手法,即使是外行人,亦瞧出这一下的困难。
因此,大家都对这个媚态横生的美女,换了一个想法,都晓得她必非等闲人物,若然得罪了她,恐怕就跟得罪阎王爷差不多了。
陈刻惊讶地望了她一眼,自个儿摇摇头,一手按在匣盖上,循例叫了一声开。
这时自然没有别人下注了,他打开匣盖,倒出铜钱,口中说道:“这一局小可恐怕又要输了。”
他晓得自己开的是四,所以如此说法,声音之中十分冷静,似是全无喜怒哀乐之情一般。
钱万贯一听果然开的是四,微微一笑,也甚感得意。要知这一局双方都未玩弄手法,都是凭功力斗智。
自然钱万贯吃亏很多,因为他与对方相比之下,乃是四次的机会。假如是普通人,则因为赌注是一贿三,可以连猜三次,所输的赌注等如庄家输一次,则可以稍微扯平,但钱万贯身为赌王,那是一次也输不得的,尤其是在这等局面之下。
他猜测对手之时,把他列入相当高的等级,再从这个等级推断他会开哪一门。因此,他第一步须得在估计对方功力等级之时,可能出错。然后才谈到推测他开哪一门。细论起来,确实极是艰难不过。
这一局计算下来,庄家须得赔出一万八千两之巨。四周之人议论纷纷,群情翕然。
钱万贯以传声之法,向甄红袖说了几句话,甄红袖便提高声音,道:“钱兄…”
钱万贯装着没有听见,她又叫了两声,才道:“我口渴得很。”
陈刻立刻吩咐伙计泡茶,突然起身,恭容问道:“不敢请教贵客等尊姓台甫?”
钱万贯道:“兄弟姓钱,名万贯,平生最喜欢在钱堆中打滚,所以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陈刻面色大变,走过来躬身行礼,道:“原来是百钱庄庄主大驾光临,小可有眼不识泰山,无怪受此教训。”
他随即向四周的相熟赌客说道:“这位钱庄主,乃是当世赌王,在各大都邑中开设得有百家以上的大赌场,刚才略露锋芒,已足见赌王威风,小可那是非甘拜下风不可的。”
他这么一解释,众人都直向钱万贯打量。钱万贯哈哈一笑,离座道:“兄弟只好走啦!”
陈刻一手把铜箱拉过来,道:“庄主既然不想再玩,小可这就兑上现银。这一张是庄主本来的一万两。”
他换回二十根红筹,然后点算,一共须得付出二万余两,当即拿起铜箱中的银票点算。
钱万贯道:“陈兄不必费心了,我们原来是存心进来玩玩,可没有打算赢钱走路。”
四周赌客们听了,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只因在那时候,二万余两银子可真是一笔极巨大的财富,而这钱万贯居然都不要了,简直是难以置信之事。
陈刻也呆了,瞠目道:“庄主别开玩笑。”
甄红袖起身道:“他不是开玩笑,这区区一点银子,还不会放在我们眼中呢!”
她口气之大,又使众人大感骇然。甄红袖首先举步走去,人丛中立刻裂开一条道路,让他们通过。
陈刻一直恭送到门外,临分手时,钱万贯向他道:“陈兄几时有兴趣到别处走走的话,别忘了找我。”这句话就等如邀他帮忙,陈刻连连应诺。
他们不久就处身于热闹的街市中,这时已消失了去找王人望的兴趣,两人走到酒肆饮了几杯,甄红袖问道:“我们再饮一会就该回去了吧?”
钱万贯笑道:“假如你不急着回去,我们还可以找一点开心事。”
甄红袖大感兴趣,道:“有什么开心事好找的?”
钱万贯道:“你武功虽高,也深谙江湖的伎俩,但可曾亲眼见过小偷行窍么?”
甄红袖禁不住笑起来,道:“难道我们晚上去捉贼么?”
钱万贯道:“不错,你说好不好?”
她高兴地道:“好极了,但你怎知哪一家会闹贼呢?”
钱万贯道:“山人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区区一些毛贼的动向,怎会摸不出来?让我想想看,今晚他们大概四更时分出动,我们先找个地方打坐养神,届时再前往也不迟。”
甄红袖摇头笑道:“乱讲,小偷是在三更左右动手,若是等到四更时分,稍一耽误,天就亮了。”
钱万贯道:“这几个毛贼有点特别,偏要四更时分才动手,你等着瞧好了。”
他们付过帐,投宿在一家客栈中,到了三更时分,钱万贯轻敲邻室之门,道:“姑娘得起来啦!”
甄红袖爬起来,穿好衣服,在黑夜中与他联袂跃上屋顶,迅即出了客店,向西北方奔去。
他们在黑夜中翻过好多重屋宇,到了一处,钱万贯停下脚步。
甄红袖讶道:“这儿不是那间赌场么?”
钱万贯点点头,刚地跃落院中,甄红袖跟着他行动,也翻入院落中,两人便在墙角黑影中蹲着。
这时满天星斗,万籁无声。甄红袖依偎着这个潇洒的男人,芳心中泛起无限柔情。但觉寂静的夜晚,甚至那漠漠天空,都另有一种欢欣的情趣,与以前的感觉全不相同。
她无力地把擦首靠在他肩上,低低呻吟一声,道:“我现在方知道自己错啦!”
钱万贯听了,摸不着头脑,讶道:“什么事错了?”
甄红袖道:“我以前全然不把天下男人放在眼中,又以为我今生今世,决计不会为男人而伤心。”
钱万贯明知她那一截没有说出来的话,将是什么。因此他没有答腔,心想:“此女如此艺高貌美,居然说出这么可怜的话,可见得她乃是动了真情。但无奈我与蓝芳时有约在先,目下只有相逢恨晚之感,决不能接受她的爱情,这真是很残忍的事。”
甄红袖叹息一声,好像自知希望渺茫,绮梦成空。
自怜地苦笑一下,过了一会,才问道:“你将来打算回到蒿山少林寺么?”
钱万贯迅快想道:“假如我说不是,则她便知道我别有心上人,此举虽是坦白,可是这样子去刺伤她,于心何忍呢?唉!我只好暂且哄哄她了。”
心意一决,便应道:“多半是这条路,我时时感到人生短促,转眼百年,一切都成为逝水泡影。既然如此,何不斩断一切俗缘,力求正果,你说是也不是?”
甄红袖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亦曾感到韶华如驶,红颜易老。但若要我斩断一切俗缘,以前我可没有这种勇气。现在却说不定了……”
第二十三章 打不平误入三禁堡
钱万贯心头一震,道:“姑娘身为一元教副教主,位高权重,岂能与我这个浪迹天涯,孤身一人的可比?你万万不可想到什么弃世出家的念头。”
甄红袖徐徐道:“生而无欢,死亦何惧?你说是也不是?”
她这话不啻暗示说,若是得不到这段爱情,不惜一死,这一记绝招与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直把钱万贯攻得招架不住,连气也透不过来。
幸好一阵细微步声随风传来,可就替钱万贯解了围。
钱、甄二人抬目向屋顶上望去,但见三条人影,迅捷地踏瓦而来,甄红袖在他耳边轻轻道:“他们身手不弱,可不是普通毛贼呢!”
钱万贯道:“我正想查究他们的来历,这祸是因我而起的,他们眼见陈刻的箱子藏有偌大财富,乃生垂涎之心,幸好当时被我察觉,特地来此等候他们。”
刚刚说完,那三人已奔到切近,他们在屋顶上四下打量了一下,留下一人在屋顶把风,其余两人跃落院中,距钱、甄两人不过数丈之遥。
甄红袖正要起身,钱万贯拉住她。但见这两人逼近紧闭的门口,其中一个取出两三件小巧工具,在门缝上撬弄几下,那道门便应手而开。
他们迅即窜入,钱万贯扯了甄红袖一下,双双飘落门外,悄悄向内窥看。这时他们身在廊上,是以屋顶把风之人,反而瞧不见他们。
那两人窜入黑暗的屋中,四下打量,但房内太黑了,什么都见不到。其中一个人取出火摺,轻轻点着,火光在黑暗中一亮,见到桌上有烛台,当即点燃残烛。但见这间屋子相当宽敞,另外还有两道房门,都紧紧闭着。
他们分开各查其一,左边的一个先弄开了房门,往内张望一下,便向同伴招招手。
两人先后入房,片刻就出来。一人手中捧着那只铜箱,果然是日间陈刻取出来盛满了珠宝银票的那一只。
他们俱是黑布遮面,只露出一对眼睛。这到两人四只眼睛都眯成一条线,显然是乐得直笑。见这两个蒙面贼人虽是得手,却甚是从容,并不急于遁走。他们把铜箱放在桌上,其中一个人就用工具撬开锁头,打开一看,顿时目射怒火。
原来铜箱内放满了石块,哪有半点珠宝影子?他们对觑一眼,其中一人便走到那个没有启开的房门,伸手抓住门缘,用力一拉。
咔嚓一声响,房门应手而开。
房内之人似是被惊醒,哼哈一声,接着喝道:“什么人?”
那个蒙面贼人躲在门侧,房内之人起身,只见到外面屋子烛光明亮,便快步冲出,刚一踏出门口,脖子一紧,被人夹住。既不能动弹,也不能叫喊。
钱、甄二人瞧出那人正是赌国高手陈刻,他碰上了武林高手,却是一筹莫展,任得那蒙面贼人拖到桌边,让他瞧瞧铜箱,然后另一人飕一声,拔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抵住他胸口。
这些动作已充分说明了他们的来意,目下就等陈刻表示心意。
陈刻透一口大气,转眼打量这两个贼人,但见他们黑巾上面的那对眼睛,都有凶光闪动。
他顿时晓得这两个贼人非同小可,真有杀死他的决心,假如他不拿出财富的话。
就在他犹疑之际,胸口一阵疼痛,原来那把明晃晃的利刀已刺透衣服,扎入皮肉,虽然刚刚扎破,伤势微不足道,却有一股死亡的恐怖感,迫人而来,使得陈刻感到窒息,遍体寒战。
他呐呐道:“两位到底想把兄弟怎么样?”
其中一个大汉冷涩地道:“少废话!快拿出珠宝银子,否则取你狗命!”
陈剑道:“那些物事都不在此地。”
另一个大汉挥手掴他一个耳光,沉声道:“你到底要钱还是要命?老子一火非宰了你不可。”
陈刻瞧他们实在凶狠得紧,料想支吾不过去,何必徒然使皮肉受苦?况且他的计策已经成功,那是他故意惹得对方开口,果然听出他们是谁。
他早先想到这两个贼人一定是相识之人,否则不会蒙住面孔,是以他咬紧牙关,设法使他们开口说话,尽管他们已改变了声调,仍然瞒不过他的耳朵。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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