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的剑





里。
  名剑纵然已消沉,可是如今剑仍在。
  人呢?旭日东升,阳光满天。谢晓峰沿著阳光照耀下的黄泥小径,走回了那无名的客
栈。昨天他沿著这条小径走出去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自己是否还能回来。
  铁开诚在后面跟著他走,脚步也跟他同样沉重缓慢。
  看看他的背影,铁开诚又不禁在心里问自己!现在他还是谢晓峰,天下无双的谢晓峰,
为什么他看起来却好像变了很多?
  客栈的女主人却没有变。
  她那只大而无神的眼睛里,还是带著种说不出的迷茫和疲倦。
  她还是疑疑的坐在柜台后,疑疑的看著外面的道路,彷佛还是在期待著会有个骑白马的
王子,来带她脱离这种呆板乏味的生活。
  她没有看见骑白马的王子,却看见了谢晓峰,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暧昧
的笑意,道:「你回来了!」
  她好像想不到谢晓峰还会回来;可是他既然回来了,她也并没有觉得意外。世上有很多
人都是这样的,早已习惯了命运为他们安排的一切。谢晓峰对她笑了笑,好像也已经忘了前
天晚上她对他做的那些事。
  青青道:「后面还有人在等你,已经等了很久!」
  谢晓峰道:「我知道!」
  慕容秋荻本来就应该还在等他,远有他们的那个孩子。
  「他们人在那里!」
  青青懒洋洋的站起来,道:「我带你去。」
  她身上还是穿著那套又薄又软的衣裳。她在前面走的时候,腰下面每个部份谢晓峰都可
以看得很清楚。
  走出前厅,走进后面的院子,她忽然转过身,上上下下的打量铁开诚。铁开诚很想假装
没有注意到她,可是装得一点都不好。
  青青道:「这里没有人等你。」
  铁开诚道:「我知道!」
  青青道:「我也没有叫你跟著来」铁开诚道:「你没有!」
  青青道:「那末你为什么不到前面去等!」
  铁开诚很快就走了,好像不敢再面对她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神。
  青青眼睛里却又露出那种暧昧的笑意,看著谢晓峰道:「前天晚上,我本来准备去找你
的。」
  谢晓峰道:「哦!」
  青青轻抚著自己腰肢以下的部份,道:「我连脚都洗过了。」
  她洗的当然不仅是她的脚,她的手已经把这一点说得很明显。
  谢晓峰故意问:「你为什么没有去!」
  青青道:「因为我知道那个女人给我的钱,一定比你给我的多,我看得出你绝不是个肯
在女人身上花钱的男人。」
  她的手更明显是在挑逗:「可是只要你喜欢,今天晚上我还是可以…」谢晓峰道:「我
若不喜欢呢?」
  青青道:「那么我就去找你那个朋友,我看得出他一定会喜欢的!」
  谢晓峰笑了,苦笑。
  一这个女人至少还有一点好处,她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心里想做的事。她也从来不肯放过
一点机会,因为她要活下去,要日子过得好些。如果只从这方面来看,有很多人都比不上
她,甚至连他自己都比不上。
  青青又在问:「你要不要我去找他!」
  谢晓峰道:「你应该去!」
  他说的是真心话,每个人都应该有找寻较好的生活的权力。
  也许她用的方法错了,那也只不过因为她从来没有机会选择此较正确的法子。
  根本就没有人给她过这种机会。
  「等你的人,就在那间屋子里。」
  那间屋子,就是谢晓峰前天晚上住的屋子。
  青青已经走了,走出了很远,忽然又回头,盯著谢晓峰,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不
要脸的女人!」
  谢晓峰道:「我不会。」
  青青笑了,真的笑了,笑得就像婴儿般纯真无邪。
  谢晓峰却已笑不出。他知道世上还有许许多多像她这样的女人,虽然生活在火坑里,却
还是可以笑得像个婴儿。因为她们从来都没有机会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么可悲。他只恨世人
为什么不给她们一些比较好的机会,就已经治了她们的罪。
  黑暗而潮湿的屋子,现在居然也有阳光照了进来。
  无论多黑暗的地方,迟早总会有阳光照进来的。
  一个枯老憔悴的男人,正面对著阳光,盘膝坐在那张一动就会「吱吱」作窖的木板床
上。阳光很刺眼,他那双灰白的眼珠子却连动都没动。
 标题 
古龙《三少爷的剑》
第四十七章 淡泊名利
  他是个瞎子。
  一个女人,背对著门,躺在床上,彷佛已睡著了,睡得很沉。
  慕容秋荻并不在这屋子里,小弟也不在。
  一这个可怜的瞎子,和这个贪睡的女人,难道就是在这里等谢晓峰的十可是他从来都没
有见过他们。
  他已经走进来,正想退出去,瞎子却唤住了他。
  就像是大多数瞎子一样,这个瞎子的眼睛虽然看不见,耳朵却很灵。
  他忽然问:「来的是不是谢家的三少爷!」
  谢晓峰很□讶,他想不到这瞎子怎么会知道来的他。
  瞎子憔悴枯铲的脸上,又露出种奇异之极的表情又问了句奇怪的话。
  「三少爷难道不认得我了。」
  谢晓峰道:「我怎么会认得你?」
  瞎子道:「你若仔细看看,一定会认得的。」
  谢晓峰忍不住停下来,很仔细看了他很久,忽然觉得有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的确认得这个人。
  这个可怜的瞎子,赫然竟是竹叶青,那个眼睛比毒蛇还锐利的竹叶青!竹叶青笑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认得我的,你也应该想得到我的眼睛怎么会瞎!」
  他的笑容也令人看来从心里发冷「可是她总算大慈大悲,居然还留下了我这条命,居然
还替我娶了个老婆。」
  谢晓峰当然知道他说的「她」是什么人,却猜不透慕容秋荻为什么没有杀了他,更猜不
透她为什么还要替他娶个老婆。
  竹叶青忽又叹了囗气,道:「不管怎么样,她替我娶的这个老婆,倒买是个好老婆,就
算我再割下一双耳朵来换,我也愿意。」
  他本来充满怨毒的声音,居然真的变得很温柔,伸出一只手,摇醒了那个困睡的女人,
道:「有客人来了,你总该替客人倒碗茶。」
  女人顺从的坐起来,低著头下床,用破旧的茶碗,倒了碗冷茶过来。
  谢晓峰刚接过这碗茶,手里的茶杯就几乎掉了下去。
  他的手忽然发冷,全身都在发冷,比认出竹叶青时更冷。
  他终于看见了这个女人的脸。竹叶青这个顺从的妻子,赫然竟是娃娃,那个被他害惨了
的娃娃。
  谢晓峰没有叫出来,只因为娃娃在求他,用一双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睛在求他,求他什么
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甘心做她仇人的妻子。
  可是也终于还是闭上了嘴,他从来不忍拒绝这个可怜女孩的要求。
  竹叶青忽然又问道:「找的老婆是不是很好。.是不是很漂亮!」
  谢晓峰勉强控制自己的声音,道:「是的。」
  竹叶青又笑得连那张枯铲憔悴的脸上都发出了光,柔声道:「我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可
是我也知道她一定很漂亮,这么样一个好心的女人,绝不会长得丑的。」
  他不知道她就是娃娃。
  如果他知道他这个温柔的妻子,就是被他害惨了的女人,他会怎么办?谢晓峰不愿再想
下去,大声的间:「你是不是在等我?是不是『夫人」要你等我的!」
  竹叶青点点头,声音又变得冰冷:「她要我告诉你,她已经走了,不管你是胜是负,是
死是活,她以后都不想再见你。」
  这当然绝不是她真正的意思。
  她要他留下来,只不过要谢晓峰看看他已变成了个什么样的人,娶了个什么样的妻子。
  竹叶青忽殊又道「她本来要小弟也留下来的!但是小弟也走了,他说他要到泰山去。」
  谢晓峰忍不住问「去做什么!」
  竹叶青的回答简单而锐利「去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
  他的声音又变得充满讥诮「因为他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父母兄弟,就只有自已去
碰一碰运气,闯自己的天下。」
  谢晓峰没有再说什么。该说的话,好像都已说尽了,他悄悄的站起来悄悄的走了出去。
  他相信娃娃一定会跟著他出来的,她有很多事需要解释。
  一这就是娃娃的解释「慕容秋荻逼我嫁给他的时候,我本来决心要死的。」
  「我答应嫁给他,只因为我要找机会杀了他,替我们一家人报仇。」
  「可是后来我却没法子下手了。」
  「因为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害了我们一家人的竹叶青,只不过是个可怜而无用的瞎子,
不但眼睛瞎了,两条腿上的筋也被挑断。」
  「有一次我本来已经下了狠心要杀他,可是等我要下手的时候,他却忽然从睡梦中哭
醒,痛哭著告诉我,他以前做过多少坏事。」
  「从那一次之后,我就没法子再恨他。」
  「虽然我时时刻刻在提醒我自己,千万不要忘记我对他的仇恨,可是我心里对他已经没
有仇恨,只有怜悯和同情。」
  「他常常流著泪求我不要离开他,如果没有我,他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不知道现在我也一样离不开他了。」
  「因为只有在他身旁,我才会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女人。」
  「他既不知道我的过去,也不会看不起我,更不会抛弃我在乘我睡著的时候偷偷溜
走。」
  「只有在他身边,我才会觉得安全幸福,因为我知道他需要我。」
  「对一个女人来说,能知道有个男人真正需要她,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了。」
  「也许你永远无法明白这种感觉,可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他。」
  谢晓峰龙说什么士他只说了三个字,除了这三个字外他实在想不出还能说什么?他说:
「恭喜你。」
  冷月。新坟。「燕十三之墓」。
  用花冈石做成的墓碑上,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因为无论用多少字,都无法刻划他
充满悲伤和传奇的一生。这位绝代的剑客,已长埋于比。他曾经到达过从来没有别人到达过
剑术巅峰,现在却还是和别人一样埋入了黄土。
  秋风瑟瑟。谢晓峰的心情也同样萧瑟。铁开诚一直在看著他,忽然问道「他是不是真的
能死而无憾?」
  谢晓峰道:「是的。」
  绒开诚道:「你真的相信他杀死的那条毒龙,不会在你身上复活?」.谢晓峰道:「绝
不会。」
  铁开诚道:「可是你已经知道他剑法中所有的变化,也已经看到了他最后那一剑。」
  谢晓峰道:「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同样使出那一剑来,那个人当然是我。」
  铁开诚道:「一定是你。」
  谢晓峰道:「但是我已经终生不能再使剑了。」
  铁开诚道:「为什么!」
  谢晓峰没有回答,却从袖中伸出了一双手。他的两只手上,拇指都已被削断。
  没有拇指,绝不能握剑。对一个像谢晓峰这样的人来说,不能握剑,还不如死。
  铁开诚的脸色变了。谢晓峰却在微笑,道:「以前我绝不会这么做的,宁死也不会
做。」
  他笑得并不勉强:「可是我现在想通了,一个人只要能求得心里的平静,无论牺牲什
么,都是值得的。」铁开诚沉默了很久,彷佛还在咀嚼他这几句话里的滋味。
  然而他又忍不住问:「难道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是值得的亍.」谢晓峰道:「我不知
道。」
  他的声音平和安详:「我只知道一个人心里若不平静,活著远比死更痛苦得多。」
  他当然有资格这么样说,因为他确实有过一般痛苦的经验,也不如接受过多少次惨痛的
经验后,才挣开了心灵的枷锁,得到解脱。
  看到他脸上的平静之色,铁开诚终于也长长吐出口气,展颜道:「现在你准备到那里
去!」
  谢晓峰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已经应该回家去看看,可是在没有回去
之前,也许我还会到处去看看,到处去走走。」
  他又笑了笑:「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天下无双的剑客谢三少爷了,我只不过是个平平凡
凡的人,已不必再像他以前那么样折磨自己。」
  一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要攸个什么样的人?通常都是由他自己决定。
  他又问铁开诚:「你呢?你想到那里去!」
  铁开诚沉吟著,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应该回家去看看,可是在没有回去之
前,也许我还会到处去看看,到处去走走!.」谢晓峰微笑,道:「那就好极了。」
  这时清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