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记
“你倒是狂妄!”琴儿忿忿道:“姑娘家如此狂妄,也不害躁!”
“我燕燕飞一向如此,碰到谦和有礼的,他敬我一尺,我回他一丈,遇到态度横霸的,我比他更加狂妄!”
琴儿气极,怒眼相向,只说了:“你……”便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我倒觉得,你不妨回去弹琴自娱,修心养性!”
琴儿狠狠盯住她半晌,突一扭身,忿忿而去。
※ ※ ※
这间房原是简天助兄妹住的,这会儿简天助和小陶等三人拘押此地,三人均靠墙,小陶、小马奄奄一息,嘴里每隔一会儿发出含糊不清呻吟声;简天助垂下头,合上眼,似已入梦;捕快胡青、小罗双手支颚,打着盹。
忽有人轻经叩门,胡青揉揉惺忱睡眼,开门一看,竟是悟凡、悟尘,胡青讶道:“什么事?”
悟凡合十道:“阿弥陀佛,官爷辛苦。”
胡青捆极,声音透着不耐:“这么晚了,两位有事?”
悟凡说:“两位官爷,奔波忙碌,大约甚为疲累,这会儿又要看守人犯,格外辛苦,我二人毫无睡意,愿意代劳,官爷何不床上睡?”
小罗也抬起头来,朝他们望一望,眼皮随又沉重垂下去,不停打着呵欠。
从傍晚至夜深,东奔西跑,忙得焦头烂额,的确疲累,偏还要看守人犯,两人不敢掉以轻心,却又不敌睡虫,忍不住打起盹来。坐在窄椅上磕睡,的确辛苦,只觉浑身上下似有小虫爬来爬去,十分烦燥难受,恨不得往床上一躺,酣睡一番,却又担心一酣睡即不省人事,犯人若逃跑了,那还得了,这下听说悟凡、悟尘自愿代守,不觉喜出望外。胡青、小罗对望一眼,暗忖这两名和尚,原本为查易筋、洗髓二经而来,不致有什么恶意,何况他二人今晚还与简天助交过手,又提供线索,这会儿由他二人代守,再好不过。
胡青道:“如此,偏劳两位师父了。”
小罗也说:“我们稍作休息,有事务必喊一声.”
两人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躺,不久,即有轻微鼾声传出。悟尘走前几步,举手在两人脸上晃晃,毫无反应,遂回到桌畔,捧起油灯,和悟凡行至墙边。
简天助并未入睡,只是闭目养神,当两人自告奋勇,说要代劳,他已心生疑惑,不知这两个和尚要玩什么花样?看两人走近前,突然一昂头,神情充满敌意,悟凡定神瞧瞧他,沉声道:“得罪了!”突地抓他前襟,衣扣一声轻响,前胸露了开来,简天助手脚被捆住,挣扎不得,人却在霎那间暴怒起来,额上青筋暴出,忿忿道:“臭和尚,做什么?”
“你死不承认去过常乐寺,我倒要瞧瞧!”
简天助由愤怒转为茫然,皱眉问:“你瞧什么?”
悟凡就着灯火看了一下,咦了一声:“奇怪,怎么没有?”
突听得有人问:“什么东西没有?”
众人循声一望,看张俊明站门口,小罗、胡青一前一后蹦的坐起,急跃下床,张俊明瞧瞧人犯,揪揪悟凡、悟尘,又盯着小罗、胡青问:“怎么回事?”
“头儿……”胡青叫了一声,呐呐说不出话。
“阿弥陀佛!”悟凡急道:“是我们看两位官爷太疲累,自告奋勇,替他们看守。”
张俊明深深盯紧悟凡,正色道:“你刚才抓开他衣襟看什么?”
“我……”悟凡看看张俊明,又瞧瞧悟尘,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悟尘忽有主意,便眼光一扫众人,随后盯住简天助半晌,这才缓缓说:“常乐寺失落宝经当晚,有一人夺得宝经欲走,悟凡情急,在他右胸击出一掌,当时他戴有玉扳指,气灌扳指,在皮肉上留下痕迹,我们怀疑这人是简施主,故而抓开他衣襟,看看是否真留了痕?”
简天助脸色一变,整张脸阴惨惨,看来怕人极了。
张俊明听悟尘一说,不觉困惑揪住悟凡,说:“扳指既能留下痕迹,可见出力之猛,那人右胸既遭此重击,不会有性命之忧吗?”
悟凡摇头道:“不会,我将力点聚于扳指,扳指击打的部位,并非要害,顶多折断肋骨,指痕是一定留下的。”
张俊明闻言精神一振,兴奋说:“两位为何不早说?采花大盗若与宝经有关,这正是最好线索。”
简天助脸色急剧变化,一会儿苍白、一会儿红,瞬间又转成铁青。悟尘悟凡悄悄留意,可以觉察他似在极度纷乱不安中,他那几已全瞎的眼里,有深沉的恨意迸出来。
回到房里,悟凡迫不及待问:“师兄似乎特意将扳指留痕的事说与简天助听?”
悟尘微笑道:“不错。”
“有用意吗?”
悟尘领直:“自然有。”
“说来听听。”
“简天助身上没有扳指痕,我们想找新的线索益发困难。”悟尘沉思一下,继续说:“如果简天助就是那天到常乐寺去的骗子,可以想见,宝经必与他有关。我在张捕头面前谈扳指留痕,简天助神情十分激动,眼里还有恨意,如果我猜得不错,简天助可能因宝经与人结仇,却又找不到仇家,不然为什么听到扳指留痕,神情如此激动?”
悟凡边沉思边点头:“有道理。”
“简天助虽一时找不到仇家,但总有蛛丝马迹可寻,我故意把扳指留痕的事说与他听,简天助很可能采取行动,我们盯住他,说不定有新发现。”
“话说得的确有理,只是简天助如今犯案被拘,纵有线索,他又怎能采取行动?”
“别忘了,简天助并未杀人,他只是从恶徒手中夺金,据为己有,若要量刑可能也不重罚他,无非与失金案有关,说不定张捕头网开一面,将他走,也未可知。”
“若是不放呢?”
“那也无妨。”悟尘压低声,神秘笑笑:“只要有人愿意救他,小小牢,又能奈何?”(潇湘书院图档,fsyzhOCR)
七 碧玉簪
曙色渐渐亮起,燕燕飞醒来,只觉屋里闷得快要窒息。她抓起梳子,漫不经心梳顺,扎好辫子。翠羽打来一盆水说:“请燕姑娘盥洗。”
这翠羽,自春花被掳后,铁龙特意将她调了来,燕燕飞想起昨天傍晚马废失火,她给贼人蹦了两脚,不觉问:“脚上怎么样了?”
翠羽说:“裹过伤,不碍事了。”
燕燕飞看她年纪甚轻,忍不住问:“你多大?”
翠羽说:“十七岁。”眼盯燕燕飞,仰慕道:“燕姑娘好了不起,将三百两黄金追回来,又逮住歹人。”
燕燕飞淡淡一笑,说:“你刚才外头打水,有没有春花消息?”
翠羽脸色一凝,摇摇头说:“春花好可怜,我要是给掳了,还不如死掉算了。”
燕燕飞更觉窒息,半晌不发一言,翠羽看她一脸凝重,也不敢再说闲话,只是小合翼翼瞧她一眼,说:“我去厨房端东西,燕姑娘是不是这会儿吃早饭?”
燕燕飞瞄一眼床上,小薇睡得香甜,她轻轻摇头:“等小薇起来一块吃吧,我出去走走。”
她急急往外走,屋里太气闷了,若不走出去,似乎喘气不得,要闷坏人。
这会儿她环绕内院漫步,院中花花草草甚为繁茂,惦记要去看老爹,却又迟疑,晨雾迷蒙,花草上露珠点点,时候太早了,不是要打扰老爹好梦?
另端屋里传来木鱼声,燕燕飞听小薇说过,这白家庄,女眷甚少,除了小薇,便是两个年纪老迈的大妈大孀,闲来无事吟经礼佛,寂静的内院益发肃穆,小薇就赚内院太暮气沉沉,老喜往外头跑。
燕燕飞绕行内院一圈,至一处月门,抬眼一看,那端正是奇园,昨晚铁龙就是引着她,穿过月门,直奔奇园的。放眼奇园外围,林荫遮天,羊肠曲径回绕,晨雾下的奇园宁静安祥,整幢园子似被林荫环住,她极目一望,奇园虽依稀可辨,却看不真全貌,隐隐约约,甚是神秘。
忽然,脚下似踩住什么东西,硬硬的,把脚底都扎痛了,燕燕飞俯首捡起,是一支碧玉簪,簪上还有两根头发,燕燕飞微微一愕,将碧玉簪捏手中。
她纳闷,谁的发簪?能进出奇园的,就只铁龙和琴儿。难不成是琴儿的吗?
转回屋里,翠羽已摆出一锅粥,几碟酱瓜酱菜,炸花生等。
小薇床上叫:“春花!春花!”边叫边睡眼惺惺坐起身子。
燕燕飞讶然道:“你做什么?”
“我要外衣嘛!”鼻音浊重道:“春花呢!春花哪儿去了?”
“你忘了,昨天晚上……”
小薇霎时一呆,眠着嘴,睁大眼,睡意全去了,兀自抓起床边衣服穿上了,走到梳妆镜前,松了辫子,有些赌气道:“都是春花帮我梳头的。”
燕燕飞稍一愣,反问:“你自己不会?”
“会啊!”小薇玩弄头发,眼脸低垂,嘴眠得更紧,似要哭出:“每次都是她帮我扎蝴蝶结。”
燕燕飞柔声问:“你自己不会?”问后不觉鼻子一酸。
“会啊!”似给硬住,声音一下呜咽:“就是不习惯嘛!”
抓起梳子,有一搭没一搭梳起头发,一脸心事重重,梳好了,丢了梳子,捧出一个匣子,盖子掀开,里面各式各样耀眼首饰,她瞄了一眼,抓出一支玉簪,放手中端详着,再也忍不住,双肩耸动,吸吸鼻子,哭了起来。燕燕飞细看那簪,大吃一惊,碧绿的色彩,长短似小指,这碧玉簪,太眼熟了。
小薇渐渐止了哭,说:“这簪子,春花送与我的,她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燕燕飞越发惊奇,问:“你说,这是春花送与你的,她还有一个?”
“她有个舅舅,住县城,是玉匠,有一次她去舅舅家玩,她舅舅送她一支,她好喜欢,又舍不得戴上,她舅问她为什么?她说要给我,她舅一听,又给了一支,两支同一块玉切的,看起来一模一样。”
燕燕飞忙问:“她是否天天别发上?”
“是啊!”小薇说:“就是我没有,东西多嘛,戴都戴不完。”她把答往发上一别:“今天我要别这支簪子。”
燕燕飞只觉呼吸急促,人快要窒息,屋内,似乎更闷人了。
忽听外头有人扬声道:“燕姑娘在吗?”
翠羽说:“是铁管家。”忙探出头去,说:“燕姑娘在屋里呢。”
铁龙进得屋来,身子微前倾,谦卑道:“主人在东厢房,请燕姑娘去一趟,捕头大人也在。”
小薇早已忍不住,说:“铁龙,你们什么时候把春花救回来?”
“小姐别心急。”铁龙温和道:“少爷请燕姑娘去,就是商量对策,如何救春花回来。”
小薇噘噘嘴,闷闷道:“还救得回来吗?你们连采花大盗是谁都不知道,采花大盗在哪里也不知道,还救得回来吗?”眼眶一红,泪水夺眶,滴滴沿腮滚落。
铁龙沉默一会儿,说:“少爷找燕姑娘去东厢房,正是要想个法子,小姐别难过,事情总有办法可想。”
“我也去东厢房,我要听听你们有什么好法子?把春花救回来。”
张俊明沉吟一下,说:“要救春花,就像救镇上其他童男童女一样,先把采花大盗揪出来。”
“谁都知道要把采花大盗揪出来。”白禹奇眼目灼灼盯住对方:“只是,总该有个好法子。”
“这事大为棘手,不过,依我看,眼下已有转机。”
“有转机?”白禹奇讶道:“张兄是否有新线索?”
张俊明正要说话,听得帘子响动,转脸一看,是燕燕飞、小薇、铁龙等。
张俊明说:“正等着燕姑娘。”
小薇眼瞪张俊明,说:“张哥哥,什么时候把春花救回来?”
“春花自然要救,只是,得先合计合计。”
“你们得快合计,要不然春花恐怕……恐怕就像那些给马儿驮回来的,好惨好可怕哦!”
“小薇!”白禹奇横她一眼,对铁龙道:“把小姐请出去,大人议事,小孩走避,免生枝节。”
小薇嘴一噘,眼圈泛红,不服气道:“春花是我屋里的人,与我情同姊妹,你们把我当小孩,还不许我听……”说到末了,声音硬咽,眩然欲泪。
白禹奇似没瞧见她欲哭模样,冷凝着一张脸,铁龙朝外作个手势:“小姐,请!”
小薇偷瞄白禹奇,见他一脸霜意,毫无转寰余地,便懊恼一瞪铁龙,万般委曲,老大不情愿走了。
白禹奇立时抹去脸上寒霜,诚恳道:“张兄说有转机,不知有何转机?”
“白兄记不记得那两个假扮书生、相士的和尚?”
白禹奇眉心一动,说:“记得。”
“白兄是否也还记得,那两个和尚是来追寻易筋经、洗髓经?”
白禹奇凝重点头:“不错。”看住张俊明,疑惑问:“你说有转机,与两个和尚有关吗?”
“采花大盗若与易筋、洗髓两经有关,就与两个和尚有关,也就大有转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