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记





鸣绝佳,串串摇指,若一声声无奈叹息,燕燕飞为之动容,仔细品尝,旋律优美处令人荡气回肠,心如醉如痴;悲怨处,教人胸怀惆怅,心中激荡。燕燕飞正听得入神,旋律忽然缓下,未几戛然而止。燕燕飞正讶,琴儿已站起身,朝前一福,迳自退下。
  白禹奇注意到燕燕飞愕然眼色,满面惊奇,含笑问:“姑娘知道奏的什么曲?”
  燕燕飞说:“这曲流传多时,名叫塞上曲。”
  琴儿忽然住了脚,别过脸,讶然注视燕燕飞。
  白禹奇一愕,随即笑问:“燕姑娘知道是塞上曲,想必明白曲中真意?”
  “这曲相传王昭君所作,昭君远嫁塞外,心情愁闷,念念不忘故国,故而以琵琶抒发心中郁闷,这曲,原本是一首琵琶曲。”
  琴儿双眸葛然睁大。
  白禹奇惊了惊,赞道:“我只道燕姑娘精通武艺,不想还通晓音律。”
  燕燕飞淡然道:“我在沧州山中,师叔曾来养病,闲时弹琴消遣,听也听惯了。”
  白禹奇注视燕燕飞半晌,好奇道:“琴儿一曲弹罢,看你面有讶色,莫非有什么漏失?”
  燕燕飞瞄琴儿一眼,笑道:“琴儿不知怎么回事,第三段尚未弹完,跳接第六段尾声,难得她接得天衣无缝,若不留意,还不易觉察,琴儿琴技,的确优秀,今人佩服。”
  琴儿眸光一掠燕燕飞,脸颊一热,瞬即胀成粉红,白禹奇倪她一眼,道:“燕姑娘没说错吧?”
  琴儿闻言越发窘迫,满脸讶然,原以为二人必不通音律,存有轻慢之心,自己心情又不甚好,随意弹弹,无非敷衍,听燕燕飞开口,暗暗吃惊,看主人倪她一眼,不怒而威,越觉羞窘不堪,呐呐道:“琴儿知错,以后再也不敢。”
  “知道就好。”白禹奇说:“一旁侍候茶水。”
  琴儿应声是,垂手立于一旁,张俊明瞧她唇眸蒙着轻纱,早已好奇,不觉深深盯她一眼,眸光迅速飘向燕燕飞说:“张某今日真是大有耳福,燕姑娘既晓音律,想必也善弹,何不奏上一曲,张某盼能恭聆妙音。”
  燕燕飞数月未奏琴,见琴早已手痒,刚才不经意道出琴儿漏失,已微有不安,这会儿若再应允奏琴,岂不更令琴儿难堪?琴儿纵有不是之处,她亦无意与她为敌,想了想,说:“若有人合奏,便不敢辞。”
  白禹奇微微一笑,对铁龙说:“取我玉笛。”
  燕燕飞大为惊愕,怎地白禹奇竟也通音律?刚才琴儿奏“塞上曲”,他竟不露颜色,还问她曲名、曲意,分明存心测试她。
  铁龙很快取来玉笛,白禹奇凝望燕燕飞,微笑道:“燕姑娘想弹哪一曲?”
  燕燕飞说:“悔花三弄吧。”心里迫不及待,想一聆笛音。
  张俊明等人俱都面现讶色,屏息以待。燕燕飞静静盘坐几前,白禹奇站她后方,闲闲平举玉笛,吹出一串嘹亮前引。燕燕飞右手拨弦,左手缓吟,众人顿觉置身仙境,听旋律如丝如缕,幽幽低诉。
  “梅花三弄”本是笛曲,与琴合鸣,意境清高,白禹奇玉笛稍歇,燕燕飞左手转而轻泛,琴声短促,琴韵益发空灵,引人遐思。随后琴声休止,玉笛急急鸣起,节奏轻快,一琴一笛,再度交合,如水乳交融,静静聆赏,若置身人间天上,一屋俱寂,只有玉笛呜呜,琴声悠悠,不知过了多久,琴声玉笛忽焉而止,众若有所失,琴韵笛声似又绕栋不去,好半晌,众人回过神来,忘情鼓掌,燕燕飞一抬头,见张俊明痴痴看她,琴儿则低垂眉眼,满面羞惭。
  燕燕飞许久未抚琴,今日驾御,竟觉格外顺手,弹来淋漓尽致,身心的快慰。难以言喻。
  白禹奇握笛在手,眉眼含笑深深望向燕燕飞,半晌,吸口长气,心满意足道:“你我琴笛合鸣,丝丝人扣,其是痛快!”
  燕燕飞看他眼目含情,紧紧盯她,恋恋不舍移开,不觉双颊一热,缅腆起身。
  外面忽然传来当当之声,铁龙急步而出,稍顷,去而复返,满脸喜色说:“春花回来了。”
  小薇得讯,早已迫不及待赶至大厅,看众人围着春花,你一言,我一句,正问得起劲。小薇一推众人,叫:“春花!”又高兴又伤感扑上前,紧紧抱住她。春花涕酒纵横,惊喜交集唤了声:“小姐。”唤过泣不成声。
  过一会儿,小薇松了手,退后两步,细细打量她,问:“你没有怎么样吧?”
  “我……我……”春花支吾一下,不可抑制哭了起来,越哭越凄然,终至嚎陶。
  小薇急急道:“是不是采花大盗欺负你?是不是采花大盗把你……”问至此,看看左右,突然禁口。
  春花忍住哭声,眼泪却抑制不住,滴滴急滚而下,小薇更慌,焦躁道:“你哭什么?快说啊!”
  春花一边拭泪,边饮泣道:“我在外面,天又黑又冷,我怕死了。”
  小薇勉强捺住性子,安慰她道:“别怕,现在回来了,别怕。”趋前拉她手,忽听得咕噜咕噜声,猛然觉醒:“你肚子饿了是不是?”
  春花停止饮泣,点点头,小薇忙叫:“你们,快去拿点吃的来。”
  有人应声去了。此时燕燕飞等一干人已匆匆赶来。仔细端详春花,见她头发蓬松,神情憔悴,脸上梨花带雨,显然历经惊吓,众人不忍,俱都怜惜瞅紧她.春花被瞧得难受,扭呢一下,手足无措摸摸自己两条零乱长辫。
  “你是怎么回来的?”张俊明问。
  春花呐呐道:“是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把我带回来的。”
  “谁?”
  春花说:“她说她姓简。”看一眼燕燕飞:“她认识燕姊姊。”
  燕燕飞一愣:“姓简,简天红吗?她人呢?”
  “她把我带到门口,就走了。”
  燕燕飞忙问:“有没有说哪里去?”
  “她说要回老宅去。请燕姊姊别挂虑她。”
  燕燕飞皱皱眉:“这丫头大约又贪玩了。半天不肯启程在哪里发现你?”
  “一间茅屋,里面放了锄头、簸箕,屋子好小。”
  众人皆奇,张俊明急问:“你怎么会在那里?”
  “是……”春花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里,我醒来就发现到处黑黑的,屋里有霉味,好像还有老鼠跑来跑去。”说到末了又惊惶落泪。
  小薇看着不忍,忙一噘嘴,对张俊明道:“张哥哥不要问她嘛!春花肚子饿了。”
  “我差点忘了。”张俊明迅速与燕燕飞交换一个眼色,对小薇道:“难得你细心,春花该吃点东西,好好睡个觉。”(潇湘书院图档,fsyzhOCR) 



九  情难自禁
 
  床上的春花,刚阖眼就发出啊啊两声惊叫,双手挣扎,双脚乱瞪,整个人如陷入旋涡,狂乱失措。燕燕飞从椅上惊起,急去推春花:“醒醒,春花,醒醒。”
  “救救我!救救我!”头脸猛烈晃动,声音低哑,充满惊悸。
  “醒醒,春花。”
  春花蓦然睁大眼,骇然看住燕燕飞。
  “不要怕,春花,燕姊姊在这里。”
  骇然的眼,渐转成茫然,怔怔瞅燕燕飞半晌,缓缓坐起身,眼观鼻心,双肩耸动几下,饮泣起来。
  燕燕飞默默瞧着她,春花樱樱哭了好一会儿,渐渐止住。一仰头,双眼已红肿,燕燕飞静静替她揩了泪,春花突然一把抓她双臂,惶然无助道:“我怎么办?燕姊姊,你说我怎么办?”
  燕燕飞一震,皱皱眉问:“莫非那掳你的,对你怎么样?”
  春花急急摇头,燕燕飞松了一口气,春花却焦虑低嚷:“我怎么办?怎么办?”声音带哭,听来像唱歌。
  燕燕飞拍她肩膀,柔声安抚:“那人既没对你怎么样。你怕什么?”
  “我一个女孩家,出了这种事,我怕啊!”
  燕燕飞稍一沉吟,明白她何以焦虑。女孩家被掳,吃不吃亏外人不知,惟其不知,便有风言风语,别说一个女孩家受不了,便是一般人也吃不住。燕燕飞想了想,安慰她道:“你被掳是不幸,那人掳你,没对你怎么样,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要管人家会如何胡思乱想,只要你没什么就好。”
  春花止了哭,抹去泪,紧紧盯过来。
  “那人既掳你。竟让你平安归来,未免奇怪。”
  春花闻言,嘴一抿,刚抑制的悲痛再也忍不住,鼻子顿成小风箱,急急一抽一送,呼噜作响,这一来若排山倒海,越发凶猛,只一刹那,嚎陶大起。燕燕飞吓了一大跳,奇怪这女孩怎悲痛至此!
  纳闷间,听春花哭叫道:“燕姊姊都会这样想,别人更要不相信!”
  燕燕飞一怔,急急追问:“不相信什么?”
  春花上唇咬下唇,悲忿道:“不相信我是清白的。”
  燕燕飞愕住了。
  “连燕姊姊都不相信我是清白的,还有谁会相信?”哭得肝肠寸断,原来为的这个。燕燕飞忍不住好气又好笑道:“我哪里是怀疑你不清白?我是怀疑那掳人的,为何把你掳走?又为何将你弃置小茅屋不管?他的目的何在?”
  春花原还耸动肩膀,抽泣得气息急急,这下蓦然抬头,泪眼瞅紧燕燕飞,满脸讶异。
  “若说那人是采花大盗,为什么掳花不采花?若说那人不是采花大盗,为什么要掳你?到白家庄掳人并不容易,费尽心机掳人,却又将人弃置小茅屋,这倒是稀奇古怪。”
  春花似被她言语吸引,双眸直勾勾瞪住她,几要失神。
  燕燕飞一瞥左右,从袖里抓出东西,注视春花说:“你看看这个。”
  春花一瞧,竟是支碧玉簪,忙伸手一抓,瞄一眼,惊疑道:“你怎么有这个?这是我的。”
  燕燕飞微笑注视她:“是你的吗?”
  春花微有不悦,理直气壮道:“我自己的东西,怎么会不知道,分明是我的。”
  “你怎么确定是你的?你不是也送给小薇一支,跟这一模一样的?”
  春花一愕,随即不服道:“两支玉簪形状玉质看起来一样,仔细看不一样,小姐的放箱子里,我的天天戴,上面有绿绿的点,不信你看!”
  将上头的绿点一一指与她看,果然上面斑斑点点的绿,燕燕飞微笑道:“既是你的,拿着吧。”
  春花松了一口气,却困惑问:“这簪子怎么会在你手里?”
  “我捡到的啊。”
  春花说:“怪道我怎么找不到,原来掉了。”
  燕燕飞瞧着她将簪别发上,略一凝脸,正色道:“告诉燕姊姊,你昨晚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哇,我闻到一股异香,正奇怪,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仔细想想,你昏迷后,总有醒来的时候,想想看,你醒来的时候,听到什么动静?到了什么地方?”
  “我……”春花皱皱眉,手揉太阳穴,说:“我想不起来。”
  “春花……”审视她,神情凝重道:“你昏迷之前,闻得异香,分明是采花大盗无误。每一个给采花大盗掳走的,不是死了,就是下落不明,只有你安然无恙。这采花大盗做下巨案,扰得人心惶惶,你若知道多少便说多少,若能因此抓得采花大盗,审问清楚明白,对你也有好处,至少大家不会瞎胡猜。”
  春花咬着下唇,将那唇咬得一忽儿红,一忽儿白,半晌才思索着说:“我昏迷以后,好像做着噩梦,浑身给挟得紧紧的,我想挣扎,使不出力来,然后脖子好像给扼住,透气困难,好像喘不过气,我勉强睁开眼,好像在走一条地道,我只是看了一眼,眼睛再也睁不得,我好累啊!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作梦?走了一段,脖子好像又松开来,可以好好喘气了。后来,我觉得冷,从头到脚,冷得浑身哆嗦,我给冻醒了,忍不住说:好冷!忽然一阵晕眩,醒来,就在那小茅屋里,里面黑黑暗暗,我听到老鼠跑来跑去,还闻到一股浓浓的霉味……”
  燕燕飞静默了,半晌才说:“是这样吗?”
  春花闷闷道:“我也不清楚是不是这样,从我闻到异香开始,就昏昏沉沉,好像做一场噩梦。就连这会儿,我觉得还在做梦。”
  燕燕飞眼睁溜溜一转,继则卟的笑出声,春花正讶,燕燕飞道:“好啊!丫头,跟我说了这些,听得我迷迷糊糊,原来说的全是梦话!”
  春花见她笑得灿然,不觉愕住。想自已昏迷,如置身梦境,只是,梦能当真吗?她在恍憾间,似乎被挟着走一处地道,当时脖子仿佛给掐紧了,难以呼吸,也依稀记得从头到脚,冷得哆嗦不停,她浑身蟋缩一团,清楚感觉自己手脚发冷发僵……。不料,这会儿听燕燕飞如此轻描淡写,笑她全说梦话,她稍稍一想,自己也觉梦幻不其,不知是耶非耶?不觉尴尬一笑,缅腆道:“是燕姊姊你要我说的嘛,我想来想去就只想到这些嘛!”
  燕燕飞一点她鼻尖,吟吟笑道:“好了,这些全是梦话,你这会儿,什么也别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