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记





  “听说琴儿姑娘在此,张某特来探望。”
  郑福看着他,欲通融,有些犹豫,欲阻止,又怕无礼,尴尬得直骚头皮,张俊明道:“不妨事,张某说两句话便走。”迳自至栅栏,说:“琴儿姑娘委曲了。”
  琴儿冷冷一瞥张俊明,说:“不敢劳动捕头大人。”说着话,把头别开,不看他。
  张俊明明白她心怀怨限,表面却故作不知,诚恳道:“琴儿姑娘生来娇弱,如今牢里受苦,令人心中不忍。”
  琴儿垮着脸,眼睛冷冷一梭他,嘴里喃喃道:“算了……”便低头不语。
  张俊明说:“燕姑娘知道你因她入牢,心下过意不去,知道我要来,特地嘱附张某,问问你有什么请求,她可代为转达白少爷。”
  琴儿猛然一抬头,狠狠盯了盯张俊明,冷笑道:“她倒是神气!”
  张俊明静静瞧她半晌,缓缓道:“琴儿姑娘莫非对燕姑娘有成见,否则忘地提起燕姑娘,似有怨气?”
  琴儿微一张口,欲言又止。
  张俊明灵机一动,衬着她眼色,说:“白少爷对燕姑娘甚是仰慕,也许有一天,燕姑娘成为你家主母……”越说越觉酸涩,几乎不知如何继续,琴儿双眼瞪大,怔怔看他,张俊明硬着头皮说:“难道她成为你家主母,你也对她女口此怨恨?若如此,日后主仆如何相处?”
  那“主仆”二字,刺得琴儿一呆,霎时脸色惨白,失神看住张俊明,原先气色全去,满脸失神呆滞。
  “你究竟有什么请求,我与燕姑娘,都可为你带话。”
  琴儿将食指伸到嘴边,咬着,稍顷,血水自嘴角流下,琴儿惨笑道:“转告我家主人,琴儿愿终生侍奉他,他若不要琴儿侍候,琴儿情愿死!”(潇湘书院图档,fsyzhOCR) 



十一  无情索
 
  东厢房里,白禹奇沉沉看张俊明,问:“琴儿真如此说?”
  “是。”张俊明凝重点头,说:“琴儿说愿终生侍候白兄,白兄若不愿,琴儿说她情愿死。”
  白禹奇默默注视张俊明,见他似有所思,唇上儒动两下,欲言又止,不觉问:“张兄莫非有话要说?”
  “琴儿对白兄忠自耿耿,痴情若此,人间不可多得。”
  白禹奇听他“痴情”二字,觉得十分刺耳,不乐道:“我气她竟敢持剑杀燕姑娘,看她并不傻,怎会如此自不量力,她岂是燕姑娘对手?”
  “琴儿大约用情太深,才会如此。”
  白禹奇拿眼上下一揪张俊明,凝然道:“张兄已如此劳碌,还黄夜去看琴儿,张兄对琴儿未免关心。”
  张俊明想了想说:“琴儿有才艺,教人格外怜惜。”看白禹奇目灼灼瞧过来,怕他误会,忙说:“张某去看琴儿,也是受人所托。”
  “谁?”
  “是燕姑娘。”张俊明说:“琴儿虽然大大不是,燕姑娘心中也不好过,想去探望,又恐琴儿不愿见她,故而要我去看看。”
  白禹奇说:“琴儿持剑杀她,燕姑娘竟丝毫不怨,真是大家风范,且琴儿也只是个……”叹口气道:“这琴儿太不懂礼数了。”
  忽听帘子啪啦响,一串悦耳声音传来:“白少爷,张捕头在吗?”
  两人忙从座中站起,含笑相迎。燕燕飞疾风也似飘入,说:“两位一早就劳心费神么?”
  两人相眼相望,白禹奇道:“昨夜燕姑娘既受惊吓,又奔波劳碌,不知一夜睡得可好?”
  燕燕飞一瞧他,似笑非笑,似喷似怨道:“自来自家庄后,哪有一夜安稳过?昨夜更不用说,整夜事情不断,哪能好睡?”
  白禹奇料不到她说得如此直率,不觉脸上堆笑,歉然道:“劳累燕姑娘,白某也过意不去,这会儿时候还早,燕姑娘何不回房睡个回懒觉?”
  白禹奇趁机仔细打量她,饶是她说没好睡,脸上肌肤依然焕发,乌溜溜一双大眼,仍亮丽得炫人眼目,白禹奇双目盯她,几忘收回视线,燕燕飞见他直楞楞瞧人,微微恼了,白他一眼,白禹奇这才回过神来,忙说:“燕姑娘有心事,何妨说来听听,若由其能否分忧?”
  燕燕飞轻轻道:“琴儿因我关人牢房,我心中甚为不安。”
  白禹奇一愕,说:“琴儿罪有应得,竟敢持剑对你无礼,难为燕姑娘还为她不安……”
  燕燕飞默不作声。
  眼见她似有话说,却又不声不响,白禹奇不禁讶异道:“燕姑娘怎不言语?”
  “我有请求,只怕你不允。”
  白禹奇面有讶色,随即微微含笑道:“燕姑娘从不会请求什么,就算不能允,也要允。”
  燕燕飞不觉灿灿而笑,机伶道“白少爷既如此说,先谢过。”
  白禹奇见她甚是欢愉,便也一派潇洒,唇畔眼角皆笑,温存道:“燕姑娘有话,直说无妨。”
  燕燕飞一觑他,试探地:“我有两个请求。”
  白禹奇一愣:“两个?”
  “白少爷莫非嫌多?”
  白禹奇笑意又涌上,缓缓摇头:“不多,只要有理,一百个也不嫌多。”
  “既如此,我不客气了。”燕燕飞笑靥一绽,笑得甜美:“琴儿既为我关入牢房,我不想追究,可否将她释出?”
  “这……”
  “她只要一刻在牢,我就一刻不得心安,白少爷何妨释放她?”
  白禹奇心念一转,原本正愁不知如何释放琴儿,这下正中下怀,微微笑道:“琴儿无礼,照理说,我不饶她,如今燕姑娘宽宏大量,有心放她,就依燕姑娘之意。”含笑凝望她一会儿,问:“另一件事呢?”
  燕燕飞一掠张俊明,说:“这另一件事,我倒想先请教捕头,昨夜那两个里和尚,究竟怎么回事?”
  张俊明一愣:“和尚?”
  燕燕飞笑道:“捕头难道不觉得两个和尚一脸憨厚吗?昨夜听白少爷说,两和尚如飞蛾扑火,一闯入奇园,即跌入机关,一想这两个和尚形态可掬,令人忍俊不住。”
  两人一听,相对莞尔。张俊明难掩讶色:“为何问这和尚?”
  “昨夜你审讯和尚,知不知道和尚为何闯人奇园?”
  张俊明一沉吟,说:“和尚本来为追查易筋、洗髓两本宝经,发现简天助可疑就盯住他,两人正愁没有线索,这下自以为寻得蛛丝马迹,暗暗注意。正巧昨晚两蒙面先闯入奇园,和尚听到动静,原本要不声不响潜入,探探有何动静,不料一进去就跌入机关……”
  张俊明说完,也觉两和尚未免老实得近乎里傻,不觉笑意更深,燕燕飞忍不住出声笑道:“想到两和尚憨态可掬,末免可笑。”
  白禹奇一旁也堆起笑脸,说道:“和尚憨态,的确一绝,令人不觉捧腹。”
  “是令人捧腹。”燕燕飞收敛笑意,脸色一正道:“只是想到他们找什么易筋经、洗髓经,成了无头苍蝇,就教人心有不忍。”
  白禹奇脸色为之一凝。
  “易筋经、洗髓经是稀世珍宝,他们追得晕头转向,竟糊里糊涂闯入奇园,跌入机关,我虽与和尚素昧平生,却盼白少爷宽宏大量,释放和尚。”
  白禹讶然揪住燕燕飞。
  “和尚若能及早追回两本宝经,也是一桩功德。”
  白禹讶异尽去,释怀笑笑,轻松道:“我以为什么大事,原来只是这桩小事,和尚闯入奇园,并非觊觎金银珠宝,我原本有心释放他们,燕姑娘既如此说,当然要释放。”对张俊明说“张兄以为如何?”
  张俊明面露微笑,愉悦道:“白兄既有心释放他们,燕姑娘又出面说情,张某当然尊嘱放人。”加重语气:“立刻放人。”
  “和尚立刻放走无妨,至于琴儿,依我之见,稍晚再放。”
  两人愕然看他。
  白禹奇见二人眼露凉疑,说:“琴儿对燕姑娘太无礼,立刻放她,未免便宜她,依我看,放自然要放,但也要略示惩罚,否则白家庄太没规矩了。”娣燕燕飞一眼:“天黑再放,燕姑娘以为如何?”
  燕燕飞沉吟一下,欣然道:“你说得有理。”
  ※  ※  ※
  已掌灯好一会儿了,琴儿斜依墙上,脑袋昏沉,浑浑噩噩似要入梦,偏又胸口闷沉得紧,人恍似喘不过气来,从入牢至此刻,精神恍恍憾悯,一直不得安歇。正神思游离,听得有人开锁,琴儿嚣然睁眼,见栅栏已打开,两护院站外头,其中一个说:“好了,可以出来了。”
  琴儿一脸茫然。
  护院说:“少爷放你。”
  “放我?”琴儿一揪对方:“少爷人在哪里?”
  “东厢房里。”
  琴儿稍一迟疑,说:“我去见他。”
  “不必了。”冷冷的声音:“少爷不想见你。”
  琴儿随声一望,若铁龙绷着脸站门口,眼里寒光闪烁,令人不寒而栗,琴儿咬咬下唇说:“琴儿还要继续侍候少爷,怎可不见他?”
  铁龙朝两护院看了,两人会意,悄悄退下。铁龙冷哼一声:“你想继续侍候少爷,这要问少爷愿不愿意?别太一厢情愿了。”
  “琴儿……”只说了两个字,看铁龙一脸冷峻,琴儿再不知如何往下说,只眼愣愣瞪视铁龙。
  铁龙冷冰掷话过来:“亏得你在少爷身边,一点礼数都不懂,去尽少爷颜面!”
  琴儿脸色惨然,浑身虚脱,呐呐道:“不许找侍候少爷,究竟要我往何处去?”
  铁龙冷笑道:“你爱往哪,便往哪里,没有人拘住你。”
  琴儿上下一揪铁龙,眼光一冷,一咬下唇,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你们许我爱往哪,便往哪里吗?”
  铁龙一愕,随即快快道:“自然,你双脚往哪里,便往哪里,天涯海角,任凭你去?”
  琴儿忽然一昂头,冷笑道:“只怕你们不饶我!”说罢,一扭身,气唬唬往外行去。
  铁龙沉声喝道:“站住!哪里走?”
  琴兄回胖狠狠一盯他:“你不是说过,我的双脚爱往哪,便往哪里,天涯海角,任凭我去?”
  铁龙冷哼一声,皮笑道:“你倒是尖牙利嘴!”
  “不敢。”琴兜头一昂,冷声道:“此刻,我回奇园,可以吗?”
  铁龙脸一冷,眼神凌厉扫她:“你回奇园,做什么?”
  琴儿答:“我即使要远走天涯,也该打理细软,是不是?”不待他回答,便掉头而出。
  只是当她回到奇园,一脚踩进自己的小窝,不觉悲从中来,往床榻一扑,鼻子一曲,眼泪溜溜而出,一时之间,如排山倒海,再也忍受不了,放声悲嚎,过了好半晌,嚎声渐去。但仍啼哭不止,忽听有人不耐道:“好了,可以止住!”
  琴儿愕然仰头,铁龙阴着一张脸,冷冷瞧她。琴儿忙了一下,忽听得一声咄,有样东西甩眼前,是卷缩成一束的麻绳。琴儿脸色一变,嘴唇侈噱,瞪大眼瞧对方,呐呐问:“做什么?”
  “你不是有话托张捕头带给少爷,你说你愿终生侍候少爷,他右不要你侍候,你情愿死!”
  琴儿一愕。
  “你承认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吗?”
  琴儿眼色一点,咬牙点头道:“不错,我说过这样的话。”
  铁龙似笑非笑瞄她:“既如此,你何不自行了断?”
  琴儿陡然一抓麻绳,往地上一扔,冷笑道:“就知道你们不饶我!”狠狠狠一瞪铁龙,惨笑道:“我愿终生侍候少爷,少爷不要我侍候,我情愿死。我对少爷如此忠心耿耿。难道少爷丝毫不为所动?”
  铁龙冷哼一声。
  “不管少爷在哪里,找去见他,他若真不要我侍候,我自会了断,不需你拿绳逼我!”
  说罢嚣然往外疾行,只是她只行数步,铁龙已冲近,一把抓她后颈衣衫,低喝:“哪里去!”使力一抓,一拉,琴儿整个人跄踉扑回床,她蓦地仰头,狠狠回瞪铁龙,咬牙道:“我知道你狠!”
  铁龙一个窜步,啪啪给琴儿两个耳光,骂道:“不知道自己究竟几两重,敢如此蛮横,自不量力!”
  拾起麻绳,往下一抖,麻绳松开,他往上一提,朝前一扔,麻绳一端向琴儿飞去,琴儿目瞪口呆,不知铁龙玩什么把戏?铁龙眼里麻绳扔得差不多,手上轻轻一带,麻绳在空中绕成一个圆,往下落,直朝琴儿头上套去,琴儿眼见不妙,飞决窜前,欲扑铁龙,嘴里嚷嚷:“你不饶我,我也不饶……”
  话未说完,人已扑近,但铁龙急急一退,琴儿扑一空,铁龙后退之际,右手一带,将麻绳安稳抓在手中,琴儿听上头似乎有风生,一抬头,猛然被绳圈套住。铁龙脸上一柠,一拉绳索,琴儿急举双手,护住脖子,那绳圈,迅速收拢,且越来越紧,琴儿双手已被绳于紧紧勒住,脖子迅即承受压力,人喘息困难,似要室息。琴儿意识清晰,浑身却已虚软,她呐喊道:“你们,原来要杀我灭……”
  话末说完,眼前一黑,人已昏厥。铁龙横肉陡起,脸上更形狰狞,手上力劲加紧,冷笑道:“你说过,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