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记
杏桃本已微有笑意,这下笑得更是妩媚,朝二人一福,乖巧道:“杏桃谢过捕头大人,燕姑娘。”
仆妇婢女陆续提来酒食,不旋踵已摆满一桌,琴儿、杏桃站立一旁,忙着侍候,白禹奇看铁龙进进出出,忙道:“铁管家别忙,席上陪客。”
铁龙一拱手:“铁龙潜越,罪过,罪过。”说罢也不推辞,人剌剌敬陪末座。
燕燕飞瞟一眼杏桃说:“杏桃姑娘哪里人?”
杏桃嘴唇糯动,欲言又止,铁龙忙道:“我从华容将杏桃接回的。”
燕燕飞一瞄杏桃,瞧她唇畔笑意僵涩,眉宇似有隐忧,忙将视线转向铁龙。
“如此说来,铁管家今天去了华容?”
“是,快马来回,没多大担搁。”
燕燕飞一凝脸,问:“铁管家在路上,可曾听到有关张献忠的消息?”
铁龙略一愣,若有所悟点头:“燕姑娘莫非关心林老爹?”
燕燕飞微微颔首。
铁龙稍一沉吟,缓缓摇头道:“只怕林老爹要扑空了。”
众人皆惊,张俊明急追问:“这话怎么说?”
“我路上遇到一人,从长沙那方面来的,这人一身狼狈,像个乞儿……”扫视众人一眼,不徐不疾道:“这人原是个船夫,在洞庭湖上讨生活,听说贼在长沙一带,烧杀护掠,将洞庭湖的船只抢去,打算前往四川,与李自成火拼……”
燕燕飞啊的低呼:“魔头已离开长沙?”
铁龙点点头:“听说刚离开不久。魔头过洞庭湖,曾在洞庭湖君座前卜问吉凶,结果连得三次凶卦,魔头勃然大怒,一掌将洞庭湖神像推倒,贼军分乘船只,浩浩荡荡,奔向四川!”
张献忠竟敢推倒洞庭湖君,其胆大妄为,已到无天地神鬼的地步,众人摇头叹息,燕燕飞呢喃道:“天啊!老爹千里迢迢,岂不又要扑空!”
大家看她掉了魂魄,漫不经心,愁眉苦脸,俱都静静瞧她,燕燕飞叹道:“老爹偌大年纪,令人不忍。”张俊明劝慰道:“老爹为天下苍生受苦,老天爷想必会庇护他。”
燕燕飞郁郁不欢道:“无论如何,教人心急,恨不得追上前,探个究竟。”
白禹奇静静一望她,缓缓道:“老爹即使找到张献忠,凶险更大,老爹今扑空,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燕姑娘不必太难过!”
“老爹从延安追踪而来,不找到张献忠誓不罢休,只怕扑了空,他还是执意走下去,可怜偌大年纪,还要饱受奔彼之苦。”沉沉叹了口气,说:“若非采花大盗之事未了,真想赶到长沙,寻到老爹才安心。”
众人面面相觑,张俊明沉思一下,说:“这采花大盗也怪,也不知为何掳了春花?掳去之后并未伤她一根寒毛,又将她弃置茅屋中,这几日又销声匿迹,也没再听说童男童女、少女失踪,教人匪夷所思,不知从何查起?”眼一扫琴儿、铁龙道:“不过,也不怕他不现形,昨夜奇园有人撒迷魂香,恐怕与采花大盗有关。”
众人神情愕然,琴儿微微变了脸色,杏桃眼珠滴溜转了几千,眼里波光闪烁,铁龙一抬头,狠狠一瞪,慌得杏桃忙垂下脸。
“抓拿采花大盗,张某责无旁贷。”对白禹奇道:“听说白兄打算办一桌素席,邀请和尚、简天助兄妹,大家商讨如何缉拿采花大盗?”
白禹奇略一沉思,说:“不错,是打算设素宴相邀,时间在明晚。”朝燕燕飞一拱手:“燕姑娘知道他们落脚何处,还盼转达盛意。”
饭罢张俊明、燕燕飞辞去,白禹奇唤住张俊明,说“张兄慢走一步,白某有话说。”对琴儿道:“送送燕姑娘。”
燕燕飞也不推辞,与琴儿并肩朝内院行去,张俊明盯住燕燕飞背影,心不在焉问:“白兄有事?”
白禹奇微笑着,涩然道:“白某对燕姑娘真心真意,不知张兄是否与燕姑娘提起过?姻缘之事是否有指望?”
张俊明朝白禹奇脸上看了看,想他昨夜对燕燕飞轻薄,害得她羞恼交集,怎可能应允婚事?他当然不曾,也不肯居间作月老,只是这话不便明言,略一沉吟,忽然想到自己胸臆满是酸意,无处挥发,何不趁机数落他,好痛快一番?主意既定,故意面现难色,说:“张某今日曾与燕姑娘谈起,燕姑娘闻后冷冷一笑,一语不发,张某也不解其意,敢问白兄,是否对燕姑娘作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昨夜对燕燕飞有越轨之事,白禹奇本就心虚,听他言语,做事洞澈一切,不觉双颊一热,呐呐道:“燕姑娘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一笑置之?”
“并非一笑置之。”张俊明缓缓摇头,瞧也没瞧他一眼,轻声道:“是冷笑置之,故而张某甚觉纳闷,莫非白兄对地做了不该做的事,引她不快?”
白禹奇耳根发热,嘴唇糯动,欲言又止。
“张某也不解燕姑娘何以如此?想追问,燕姑娘似不愿多言。”话说至此,张俊明甚觉畅快,想他对燕燕飞轻薄,令人不齿,如今言语狠戮他两下,也稍抑心中怒气。
白禹奇呆立半晌,听张俊明说:“多谢白兄丰盛酒食,张某告退。”这才恍若梦醒,呐呐道:“有劳张兄,白某谢过。”
“不必客气,张某没帮上忙,真是惭愧。”
看张俊明大步而去,白禹奇缓缓走回屋里,铁龙恍似鬼魅,无声无息跟在身旁,白禹奇察觉了,不乐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少爷闷闷不乐,铁龙放不下心。”
白禹奇冷笑道:“你倒是忠心耿耿!”
铁龙满脸堆笑,说:“铁龙一向忠自耿耿。”
白禹奇一瞧他,问:“刚才那姓张的说的一言一语,你都听见了?”
“是。”
白禹奇沉思半晌,疑惑道:“莫非燕姑娘人未昏迷,把一切看在眼里,故而姓张的一提婚事,她冷笑置之?”
铁龙眼睛紧瞅白禹奇,说:“少爷在意她冷笑置之?”
白禹奇脸色一凝,眼睁凌厉一扫他,突地哼哼笑了两声:“我白某人,方圆数百里,长得标致的闺女,哪一个不想得我青睐?哪一个不想嫁我为妻为妾?今日向人提亲,竟遭人冷笑置之,我如何能忍受!”
铁龙微笑道:“少爷既知自己广受闺女青睐,何苦为一点小事烦躁?”
白禹奇沉沉叹了口气。
铁龙衬着他,讨好地:“少爷要女人,何愁没有女人,那杏桃……”
白禹奇冷冷一揪铁龙,闷闷道:“谁能与那燕姑娘相比?十个标致的闺女,抵得上一个燕燕飞吗?”
铁龙长声一叹,摇头道:“少爷未免太过迷恋她,天涯何处无芳草?”
白禹奇听若未闻,冷然道:“取我玉笛!”
铁龙应是,将玉笛取出,白禹奇接过玉笛,返身即走。铁龙追到门口,道:“少爷请早点回来歇息.”
白禹奇吭也不吭一声,瞬间没入黑夜。
铁龙冷冷一笑,忽听有人柔声问:“他哪里去?”
铁龙瞄对方一眼,说:“策马而出,直奔溪边,对着飞瀑,吹笛解闷!”
“为什么?”
铁龙冷笑:“他太不痛快了!”
“铁管家……”
铁龙愕然抬头,看杏桃睁着一双媚眼,嘴唇嗫嚅,似有话说,铁龙眼睛四周一睃,邪笑着伸手过去,在她身上乱捏乱抓一阵,杏桃稍作闪避,扭妮道:“不要嘛!人家撞见了不好。”
铁龙缩回手来,冷声问:“有什么话,说吧。”
杏桃略一迟疑,道:“什么时候放了我娘?”
铁龙一愕,说:“快了!快了!”
“我不明白,你把我弄来这做什么?”
“舍不得你啊!”铁龙嘻皮笑脸,一揪她颊,语调暖昧:“事成之后,你找双双飞去,一起过好日子。”
“我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什么,要活命,要过好日子,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可是我娘……”
铁龙眉头一皱,不乐道:“你那老娘,到时候,也跟我们一起享福。”
“可是,”杏桃嗫嚅道:“这要等多久?”
铁龙沉思一下,说:“至少要等那两个人离开自家庄。”
“谁?”
“今晚来吃饭约两个。”铁龙说:“这两个人,你得留意着,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否则命都没有。”
杏桃怔怔半晌,面现惊惶。
“少爷似乎对你大有顾忌,杏桃,就看你自己了。”
杏桃困惑一眨眼:“要我做什么?”
铁龙一点地鼻尖,笑得暖昧:“用点手段,好好侍候他,最少不能视你如眼中钉。”
杏桃一瞅他,抿抿嘴,委曲道:“我是你的人,你竟要我侍候他。”
铁龙嘻皮笑脸:“我也舍不得,只不过,要他不生疑,只好侍候他。”又在她颊上捏了一把,说:“听你言语,似乎委曲,他若肯让你侍候,也是你的造化。”
杏桃一愣,噘着嘴,迟疑半晌,方说:“你与他,谁的本事事?”
铁龙嘻嘻又笑,伸禄山之爪摸她一把:“你说床上的本事?还是床下的本事?”
杏桃睨他一眼,轻骂:“好没正经!”
铁龙笑容敛起,脸色一凝,杏桃看他横肉陡生,不寒而憷。铁龙冷笑道:“若非他有些能耐,我何苦煞费脑筋!”
水循着陡峭山壁飞窜而下,急如骤风,泻若暴雨,哗哗不歇,至地面汇成溪流,百朝前奔窜。
飞瀑对岸,白禹奇手握玉笛,临溪而吹。连串笛音悠悠响起,笛声水声交相作响,格外清幽悦耳。那笛音越来越悠扬了亮,不多时已将哗哗流水掩去,只剩悠悠旋律,一串接一串长响,时而清脆昂扬,时而衷伤幽怨。约莫蛀香功夫,旋律忽焉而止。白禹奇静静伫立,胸中积闷,似随水流去大半。他放下玉笛,凝望飞瀑,有轻细声响入耳,白禹奇出声问:“谁?”
没有回答,隐约听得细碎脚步,从那端一路踩着落叶而来,每踩一步,地面立时沙沙作响,由远而近,渐近渐清晰。
白禹奇冉问:“琴儿?”
“是。”
“来做什么?”
她柔声答:“特地来侍候少爷。”
白禹奇皱皱眉,有话本要脱口而出,瞬间襟口,温存道:“难为你。”
琴儿含笑看他:“琴儿听说少爷取了玉笛,又听说少爷策马而出,故而急急赶来。”
“你倒是用心!”
琴儿上前偎他怀里,白禹奇脸颊摩擎她耳鬓,柔声问:“你可看见飞瀑?”
琴儿一愣,应道:“看见了,少爷莫非动了什么念头了?”
白禹奇声音严肃:“回我话,飞瀑顶端是什么?”
“从飞瀑最顶端往下看,正是悬崖。”
白禹奇微微一笑:“悬崖深不深?摔不摔得死人?”
“飞瀑有多高,悬崖便有多深,人若从上头失足摔下,即使不摔死,也要被水淹死!”
“说得一点不错!”一搂她肩,说:“那个女人,就交与你了。”(潇湘书院图档,fsyzhOCR)
十三 玉笛杀机
四人暂居茅屋之内,夜来无事,谈起白家庄有意邀宴,众人不觉面露凝重,悟凡猜疑道:“莫非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简天红一噘嘴,说:“这可说不定,白家庄的奇园本就稀奇古怪。”
悟尘问:“说定什么时候?”
“早上燕姊姊才告诉我的,燕姊姊说白家庄要请我们吃素宴,也没说定什么时候。”简天红想了想,说:“说不定他们在饭菜下毒。”
简天助冷笑道:“他们要敢,只怕有人不饶!”
简天红眼睛溜溜转了一圈,调皮微笑:“哥每道菜都用银替叉上一叉,有毒无毒立见分晓。”
众人听她说孩子话,不觉都笑了。
悟凡沉思一下,若悟尘说:“师兄何不卜个卦,看看这宴能不能去?”
悟尘脸上一凝,缓缓摇头:“不是我不卜卦,白家庄邀宴,正是大好机会,简兄要找仇家,我们要寻易筋、洗髓二经,不管如何凶险,也要赴宴,何须卜卦?”
大家俱都静默下来,简天助缓缓点头:“你说得有理,姓简的为寻仇家,拚了死也不怕,还怕去吃一顿饭?”稍一沉思,又说:“宴席之上,若气氛和谐,要求铁龙敞开前胸,让大家看个究竟,若他右胸是否有扳指痕!”
“若气氛不好呢?”
简天助冷冷一哼:“不必客气,众人剥去铁龙衣襟,瞧个仔细,这顿饭须冒凶险,不能白吃。”
悟凡突话锋一转:“也不知悟明如何,怎地去了一天一夜不见回来?”
悟尘说:“我们换了地方,他不知道,怎么回来?”
忽然简天助一抬手,大家倾听一下,隐约听得的挞马蹄,简天助说:“来了两匹马。”一转脸,将身旁的火次熄了。
简天红说:“哥怕什么?白家庄既要邀宴,难不成这时候还来害我们?”
简天助冷笑道:“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