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寒
正所谓狭路相逢,无所遁形。
安平心中有所顾忌,不知砥柱山的贼人是否派人跟踪,从潼关到陕州,可以说仍是砥柱双雄的势力范围,惟有在陕州分道进入崤山山区,方算是脱离险境。
潼关无法买马,他必须到陕州境内设法,尽早赶到洛阳,以便结束位于河南两府的两家分号。这条路他每年都得走一趟,不算陌生,距潼关十五里,便是关东镇,在那儿买坐骑,午间可望赶到闵乡。
他撒开大步急走,不到三里地,前面是双崖壁立的隘道口,相距半里地,看到前面有三个灰衣人,慢腾腾地并肩而行,只能看到背影。中间那人灰发在头顶挽了一个道士髻,看来年纪不小了。左面那人穿的是灰直裰,腰间悬了剑,脚下穿薄底快靴,一看便知是武林人。
右面那人以青帕包头,腰间插了一根长不足尺五的连鞘怪兵刃,不易看出是啥玩意。
他对武林人深怀戒心,暗中提高自觉,大踏步急走,接近至十丈内了。
前面的三个灰衣人听到了脚步声,左面的带剑人扭头回望,瞥了安平一眼;然后重新举步,毫不介意。
安平看清是个不认识的壮年大汉,脸上怪肉横生,凸眼秃眉,眼中厉光闪闪,身材高大结实,不像是善类。既然是陌生人,他不再顾忌,脚下加快了些。
他仍然暗怀戒心,接近至三人身后,便向道右移,要超越三人先行。
真是数有前定,冥冥中似有主宰,合该有事,又碰上些不讲理的人。还未曾与三人错肩超越,右面的灰影猛地扭头哼了一声,阴厉地叱道:“小子无礼,你怎敢抢先?混蛋!你给我退回去。”
左面的悬剑壮年人,也扭头冷冷地骂道:“没教养的东西!未得长者许诺,你竟敢争先抢道?”
安平被骂得无名火起,但他居然忍住了,脚下一慢,不知该如何是好。阳关大道,非亲非故,这三位仁兄却无理取闹,以长辈自居,教训起不相干的路上行人来了,岂不可怪?他算是又碰上了横蛮霸道的人啦!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有容人的雅量,忍下了刚向上冲的怒火,淡淡一笑,欠身道:“对不起,小可必须赶路,冒失越道,诸位大叔海涵。”
中间的老人阴森森地打量着他,一双锐利的鹰目中,闪烁着令人不寒而粟的光芒。他这一生中,第一次发现天下间竟有此令人恐怖的眼睛,不由自主打一冷战,心说:“老天,这位老人的眼睛,比垂死的狼还可怕哩!”
右面的中年人,生有一张奸猾阴险的脸孔,獐头鼠目,突腮高颧,唇簿而色灰,天生一副令人可憎的恶毒相貌,令人一见便难以或忘。
悬剑的壮年人脸孔也很触目,窄额突颔,大牛眼,狮子鼻。鲶鱼嘴显得有点蠢气,蜡黄色的脸盘充满不健康的气色,但身材却壮实如牛。
“你是干什么的?”相貌阴险的中年人极不友善地问。
“小可经商于南京湖广,至西安府访友。”安子信口敷衍。
老人举袖一挥,冷冷地说:“你可以走了,下次记住:不管在任何场合,皆需敬老尊贤。你该想想,假使老夫是卫所的将爷,你敢抢道么?”
“小的急于赶路,以致多有得罪,十分抱歉。”安平仍然温和地答,抱拳长揖,便待举步。
“慢着!”相貌阴险的中年人阻止。
“卢老弟,不必为难他。”老人缓缓地说。
“信老,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家伙恐怕是鹰犬。”卢老弟毫不放松地说。
“何以见得?”信老问。
“东行的客旅,该已远出十余里了。目下已是巳牌未,绝不是从华阴来的客人,他这时才离开潼关,既不是本地土著,又不是逗留潼关的客商,岂不可疑?”
“唔!你的揣测很有道理。”
“所以兄弟认为,他极可能是卫所派来的密探。”
“去查查他的路引,搜他的身。”信老沉声说.
安平心中暗暗叫苦,刚才他信口回答是从西安府来的,他的路引明明写的是从山西孝义县来,衣内又藏着价值连城的匕首,被对方查获后,跳在大河里也洗不清嫌疑.这三个家伙看去便不是善类,动手行凶杀人等于是家常便饭,假使他们对他起疑,不杀人灭口才怪。
他不能等死,得避上一避,一面假意掏路引,一面向走近的卢老弟陪笑道:“小可先将路引给大叔过目……”
目字出口,人似闪电,从崖根下一闪而过,向东飞奔。
“好小子,你在班门弄斧,走得了?太爷要活剥了你。”卢老弟狂怒地吼叫,飞步急赶。
信老和另一名大汉先前毫不介意,等安平远出十丈外,方神色一懔,不约而同“咦”了一声,急起狂追。
安平远走十丈外,方展开轻功奇学,去势如流光逸电,一跃三丈余,脚下从容不迫。但奇快无比,只三五起落,便远出十丈外,像是无形质的幽灵,难怪信老与大汉吃惊。
姓卢的也不慢,但安平突然用上真才实学,便相形见拙了,远出半里外,便从相距丈余拉远至四五丈外了,后起步十余丈的信老轻功惊人,但仍然落后,快追上姓卢的了,可知信老的造诣,要比安平略高一筹。
安平远出里外,扭头一看,心中暗懔,老家伙已经快接近至两丈内了。后面,姓卢的落后十余丈,另一大汉也距姓卢的不足两丈啦。两侧都是山崖,有些地方虽可攀登,但树木稀少,即使落荒而走,也不易找到藏身之地。看来,如不将老家伙击倒,想脱身谈何容易?早晚要被他们追上围攻,岂不可虞?
他一咬牙,脚下速度徐减,一面调和呼吸,一面默运神功凝聚真力。
老家伙目中无人,自以为了不起,追了里余,发现安平脚下渐乱,以为安平年轻,后劲不继,轻敌之念油然而上,一声狂笑,全力施展,一只三五起落,便迫近至安平身后八尺左右了。
安平故意用沉重急促的喘息声,引诱老家伙上钩,脚下似乎被狂笑所牵制,更见迟滞凌乱。
信老认为时机巳至,突然提气轻身,脚下一紧,急跃而上,接近至三尺内,毫不顾忌地伸手扣向安平的后颈。
安平早已留神,眼角的余光发现老家伙巳经动了手,猛地挫身侧移,从急速奔跑到的冲势中,利用扭身的力道向右大旋身,右掌一勾,喝声“打”!
“噗!”勾中了老家伙的肘骨,“噗”一声闷响。左掌接着劈中老家伙的背心。
沉重的打击力道,出其不意把老家伙打得“哎”地一声惊叫,直冲出两丈,几乎仆倒。
安平也感到手中发麻,反震力将他震得身形一顿,老家伙的气功十分可怕,普通拳掌的力道很难将老家伙击伤哩!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急冲而上,喝声“打!”右掌劈出了。
老家伙居然能旋身接招,但脚下不稳,“噗”一声闷响,硬架安平劈下的一掌,一声怒吼,左掌登出,抢攻安平的右臂,反应甚为迅疾。
安平已用上了真力,双掌相交势均力敌,赶忙变招,停步沉掌。仍用右掌拍击攻向胁下的来招,同时左足欺近,扭身出拳,拳出如风;行雷霆一击。快!快得令人眼花,拳一动便已着肉。
“砰!”结结实实地击中了老家伙的左耳门,如击败革。
“哎……”老家伙狂叫,横飘八尺外,再连退五六步,脚下大乱,但居然未被击倒,跄踉着猛揉被击处。
安平撒腿狂奔,恍若劲矢离弦,这一拳击中左耳门,老家伙居然挨得起撑得住,不由他不心惊,看后面的人行将追近。再不走便晚了,所以全力急逃。
奔出半里地,后面不见有人,他仍不敢停下,怕被他们追及。
前面山势已尽,平原在望。半里外,三个人影正以比常人稍快的脚程迎面而来。
他仍不敢放慢脚程,仅减去五成劲道,乍看去,与常人奔跑的速度相差无几,身后尘土飞扬。
相距三二十丈,前面三个人停步讶然注视。
糟!他目力奇佳,已着出三个人中,左右两人赫然是赤发灵宫和出山虎,中间那人是个相貌奇丑,手持寿星杖的老太婆,他几乎可以看清老太婆脸上厉恶的表情,定然也是个不近人情的乖戾老婆子。如想越过出山虎而不被发现,事实不可能,他暗叫一声糟!不假思索地向右落荒而走。
他心虚逃避,反而引起老太婆的疑心,喝声“追!”三人不问情由,立即从侧方截出。
他真力未竭,一咬牙,放开脚程向前面的岗阜急走。
西侧不远,老太婆以声如枭啼的嗓音厉叫:“小辈,站位!在老身虎面枭婆面前,你跑得了?”
听说是虎面枭婆,安平心中有点发毛,窜入岗下一座树林,向树林深处如飞而遁。
虎面枭婆姓骆。女人有婆家之后,冠以夫姓,小名即自行消失,所以有姓无名。她的本姓是骆或者夫家姓骆,谁也弄不清,江湖人当口尊称她一声骆婆婆,背地里叫她老虔婆,敬鬼神而远之。
江湖中,大略可分为三等人。其一是所谓白道人士,包括武师、保镖、护院、或以正当行业谋生的武林人,当然也包含公门中的名手。其次是黑道,指在通都大邑巧取豪夺的流氓地痞,包娼庇赌的地头蛇,招摇撞骗拍花拐子等等败类,当然也包括了为非作歹的恶霸大豪。再就是所谓绿林大盗,占山割地啸聚山泽的大王。之外,又可分两类人,其一是游戏风尘的侠士,其次是任性而为的邪道魔君。这两种人很难辨别他们是前三类的任何一类,所作所为亦喜亦恶。说他们是白道吧,他们有时惩戒土豪贪官,也会顺手牵羊,捞上一把金银。
说他们是黑道吧,他们却不会招摇撞骗为非作歹向小民百姓下手。以邪道魔君来说,他们不在乎善恶,兴之所至,专找侠义英雄和黑道大豪的晦气,也向绿林大盗敲诈或者狼狈为奸,但可以武断的说,除非与他们所找的人有关,绝不向平民百姓找麻烦。因此,这两种人最令江湖朋友头痛,他们大多是功力奇高,脾气古怪的怪人,兴来时和你称兄道弟,毛病来了说不定反脸无情,心狠手辣,因此对这种人只好敬鬼神而远之,非必要时决不与其打交道,路上相遇最好绕道回避,免生是非。
虎面枭婆骆婆婆,就是邪魔君中大大有名的人物,名列三邪之一,脾气火暴,喜怒无常,极易受人唆摆利用,是非之念甚是淡薄,只要投其所好,便可利用她任所欲为。与她齐名的还有两个人,合称红尘三邪。还有两个魔道中的可怕人物,称为黄泉二魔,这五个人,江湖朋友畏之如虎,尽可能避免和他们接触,既恨又怕又无可奈何。
安平听说过这些人物,但从未见识过他们的卢山真面目反正不是好东西,唯一的办法是一走了之。
他人地生疏,急欲逃命,不分东南西北,向林深草茂处飞逃,不知逃了多久,方发觉没有人追来。
到了一座高岗的南麓,钻入一座古松林,他解下包裹作枕,往树根下一躺,先歇会儿再说,奔逃了许久,真力损耗过巨,浑身汗透,再不歇息便受不了啦!
久久,他已恢复了疲劳,抬眼看看天色,已是午未之交了,他想:“看来,今天只能赶到阌乡打尖了。要命,怎么老是碰上这些岂有此理的江湖人?没来由地惹了一身是非,今年真是大不吉利,从何说起?”
他愈想愈不是滋味,从枝叶的缝隙中注视着天宇中的浮云,陷人沉思之境。
他想得很远,远至十四年前在汾州府外公的宅院。岁月悠悠,但在他来说,却似乎就像是昨天的事,令他永难或忘。
他记得,那天在后院偷看黄家少爷练了一趟拳,自己便—一牢记在心,在后院依样葫芦比划,却未料到矮墙头有人在好奇地旁观.这位旁观的人,也就是严夫子。
以后一段日子里,严夫子和蔼地将他抱过墙来,跟着黄家少爷玩耍,与严夫子极为投缘。
三个月后,严夫子与他的外公曾经一再长谈,结果是由严夫子认他为弟子,从此便成了他的启蒙先生。
六岁,严夫子暗中传授他练正宗气功,他不再喜欢拳术,埋头读书。八岁,再学拳脚。
表面上,他随四位护院师父练兵刃拳脚,暗中,严夫子将绝学倾囊相授。除了他的外公,没有人知道他身怀绝学,连黄昌龄和徐敬业两人,也不知严夫子是位风尘奇人,只知他聪明过人,武艺已获四位武师的真传,防身自卫足有余裕。四位武师也毫不知情,仅知他领悟力奇高,勤学精练,能举一反三,认为孺子可教,不负所望,深为器重。
严夫子的真正身份,他无从知悉,也不敢问。晃眼十四年,严夫子身兼慈父严师,文武兼授,不知为他耗掉多少心血,他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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