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寒
严夫子的真正身份,他无从知悉,也不敢问。晃眼十四年,严夫子身兼慈父严师,文武兼授,不知为他耗掉多少心血,他也不曾使严夫子失望,除了这六年来他返家的两月之外,严夫于始终在他身旁照顾,这期间,他亲见严夫子力劝乃父与夏家的子弟和平相处,尽量在忍字下工夫。对他,同样义正词严,不许他有任何挟技凌人的行为,说是身怀奇技异能修为到家的人,必须忍人所不能忍的气,必须有海一样的襟怀,气血方刚戒之在斗,在未成年之前,决不许他过问是非之争,因为年轻人主观极强,很难明辨是非。因此,在经商期间,他只用冷眼旁观人间百态,尽一己之力做他认为该做的慈善事业,恪守师训,不妄论是非,在商言商,商场以外的事不加过问。
他没想到,距成人期尚有一年,终于惹起了是非。
他不自禁地长叹一声,黯然地唤道:“师父,平儿难道做错了么?”
没有人给他正确的答案,但在他来说,他认为自己并没有错,形势所迫,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安全打算。直至目下为止,他尚未用上全力和迫害他的人周旋。更没存有伤人的念头,抱着凡事让人一步的心理,尽量逃避对方的纠缠。
他开始体会到在外闯荡是多么的不易,开始明白强行忍耐是多么的困难。
他心中涌起了强烈的反抗意识,苦笑道:“如果我因忍耐而送掉性命,我宁可不忍。在辽壁寨落在山海夜叉一群恶贼手中,我巳用性命来下赌注,结果如何?如果没有破扇竹箫两位老爷子及时出现,目下我身在何处?老天!我想,我已经无法忍受了。”
蓦地,他一跃而起,警觉地向东面看去。
十余丈外,树林的空隙中,虎面枭婆和赤发灵官以及出山虎两人,正从东面急掠而来。
“我还是忍耐一下的好。”他自语,急向树后一闪。
糟了,老枭婆已发现了他,却故作不知,放缓了身形,若无其事地向他的隐身处走来,一面向走在左后方的赤发灵官问道:“赤发灵官,你认为鬼眼夺魂管信那老匹夫,当真藏在这附近么?”
赤发灵官先是一怔,然后赶忙答道:“晚辈怎敢胡说?他确在潼关附近搜寻青麒江萍的下落,是不是要算早年的过节,晚辈却不敢胡乱猜测。早些天,晚辈曾在角营关见到他,又在驿站发现他的行踪。”
安平还不知巳被老枭婆所发现,躲在树后忖道:“这家伙所说的鬼眼夺魂管信,难道说,就是我在暗门隘所遇上的信老么?”
潼关的东口,叫做暗门隘,也就是他遇上三个家伙阻道找麻烦的地方。正在想,来人已近。
这一带古林蔽天,白日皆昏,没有路,人行走其中,脚踏在落叶上,不可能无声无息,所以他知道老枭婆正向他的藏身处走来。
“糟了,跑不掉啦!”他想。
老枭婆知道不易将安平追上,所以要欺近方行发作,到了丈内,止步冷叱道:“小辈,还不给老娘滚出来?”
赤发灵官和出山虎恍然大悟,原来老枭婆已发现有人,所以用话打岔,不约而同左右齐出,一跃丈余。
安平火速后退,无所遁形。
出山虎眼尖,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拔刀大吼道:“好小子,果然是你,难怪见人就跑,纳命。”
安平刚将小包裹背上,晃身夺路。
老枭婆一闪即至,向出山虎叱道:“沈忠,你给我安静些。”
出山虎凶焰尽消,收刀欠身道:“晚辈遵命,但……”
“是怎么回事?”老枭婆沉声问。
赤发灵官接口到:“这家伙是庐州盛昌市庄的三东主,上月在山西绵西渡口,他助警幻仙子的门下,折辱晚辈两人,结下梁子。”
“你为何见了老身便跑。”老枭婆向安平问。
安平向出山虎一指,苦笑道:“上月在绵西渡口,小可无端卷人漩涡,不得已出面管他们排解,招致他两位不满。小可这次返回南京,看到他们两位,怎敢不跑?但与婆婆无关。”
“你与警幻仙子有何渊源?”
“他是警幻仙子的走狗。”出山虎怒叫。
安平本待发作,但忍住了,摇头道:“小可与警幻仙子风马牛不相及。事实上,小可却被她……”
“小辈,你胆敢在老身面前支吾扯谎?”老枭婆抢着叱喝,声色俱厉。
“小可确与……”
“哼!你还敢巧辩?如果你不是替警幻仙子跑腿卖命的臭小子,岂会见了老身便逃走?不管你是与不是,先废了你再说。那泼妇倚仗人多,有不少自作多情的臭男人替她卖命,眼高于顶,并未将老娘看在眼中,废了你,你可以告诉那泼妇,要她小心些,早晚老娘得好好教训她一番。”
“婆婆……”
老枭婆已被出山虎的话所骗,先人为主,不听安平的解释,一声低叱,左手挽杖右手疾伸,鸟爪似的手指箕张,闪电似的劈胸抓来。
“老前辈,留给晚辈两人伺候他。”出山虎大叫。
安平向侧一闪,避到树后去了。
老枭婆一抓落空,无名火起,厉叫道:“你两个蠢东西给我滚远些。”
赤发灵官和出山虎吓了一大跳,赶忙远远避开。
老枭婆绕树急追,突然一杖截出,人却从另一面绕过,一声怪叫,一爪伸出当胸便抓,五缕冷彻心脾的内家指风随指而出,远及三尺开外,奇异的啸风声刺耳。
安平未料到老枭婆突下毒手,扭身闪避慢了些儿,“嗤”一声响,右肩外侧被一缕刺骨奇寒的爪风擦过,相距两尺,竞然衣裂肌破,鲜血溢出。
他不由自主地激伶伶打一冷战,接着愤火中烧,闪至另一株树后,愤怒地叫:“老婆婆,你我无冤无仇,为何突下毒手,不是太过份了么?”
“老娘还得卸下你一条胳膊呢,何止过份?”老枭婆怪叫,再次迫到伸杖便捣,要将安平赶出树后。
安平忍无可忍,料定老枭婆的杖是虚招,不再闪避,伸手一抄,扣住了伸来的杖尾,真力倏发,全力一扳一按,奇快无比。
老枭婆的杖确未用劲。虚张声势想将安平迫向树的另一侧,没想到安平却出其不意抓住她的杖尾,一板之下力道千斤,以树干作杠杆,将她顶得向左方急移,急切间脚下不稳。
安平势如疯虎,抢出抓住头巾猛抽,“唰”一声绕过老枭婆的脖子,巾尾回拂。巾长四五尺,江湖人可派不少用场,可以做兵刃,可以用来捆人,更可爬树攀墙头。
安平的左手从树的另一面抽住了带尾,双手一带,膝盖顶住树干,凶猛地抽紧。
老枭婆一时大意,在阴沟里翻船,被突如其来出人意表的变化制住了,脖子被勒住,紧紧地锁在树干上,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丢掉寿星杖伸手去解脱颈上的巾带,一手抵住压迫后颈的树干。
“嗤”一声裂帛响,勒在咽喉上的头巾被她撕断一半。
安平及时放手,闪身而出右拳疾飞,“噗”一声击中老枭婆的后心,把老枭婆打得眼前发黑。
接着,他铁掌如电,在老枭婆的左右太阳和左右耳门,加上胸下方的双胁肋,重重地连捣八拳之多。
老枭婆先前咽喉被勒,惊怒交加真气自散,百忙中无法及时运气护身,一连串沉重的打击光临,八拳终了,她虚脱地委顿挫倒。
“你……你这……这……”她喘息着厉叫。
安子抓回头巾,不管东西南北,撒腿便跑。
赤发灵宫和出山虎骇然呆立,不知所措,老枭婆被击倒,吓得他们心胆俱寒,怎敢出面阻拦?他们总算摸清了安平的艺业,手脚都吓软了。大名鼎鼎三邪之一的老枭婆,竟被人在刹那间用头巾所制,想起来便足以令他们毛骨悚然啦!
等安平巳走得无影无踪,赤发灵官方奔向老枭婆。
“混帐!还不给我追?”老枭婆揉着脑袋厉叱。
“是,追!”赤发灵官惶然后退应喏,向出山虎送过一道眼色,两人放腿便追,追出半里地,看身后老枭婆并未追来,两人一打手式,迳自逃之夭夭。
安平在丛林中奔逃,奔出两三里,感到右肩逐渐麻木,奇冷彻骨,寒气向内腑侵袭,头脑也逐渐昏眩,脚下逐渐不稳。
“糟!老妖婆的爪子有毒。”他悚然地自语。
再奔出半里地,突然天族地转,头重脚轻,“砰”一声撞在一段横枝上仰面便倒,蓦尔晕厥。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彻骨奇寒所撼醒,阳光昏暗,日影无法透过枝叶,看光景,已是寅牌正未之间了。
冷,奇冷彻骨,他有点支持不住,牙齿格格振响,手脚如冰。他用僵硬的手指打开包裹,取一颗护心丹吞下腹中,将仅有的两件衣衫穿上,但寒冷仍无法排除,似乎寒意发自心坎,与外界无关。
他想运先天真气驱寒,但已无能为力,真气无法凝聚,似乎气血已散。
右半身逐渐麻木,右肩更已失去知觉。
“完了!想不到我夏安平要埋骨在荒山野岭之间。忍字害人不浅,师父的话,不一定是对的。”他长吁短叹地自语。
他必须找到附近的村民求救,死,也不能死在这儿喂了猛兽,至少他得找人留下遗书,让家人知道他的下落。
正想挣扎起身,蓦地,东面隐隐地传来老枭婆的声音:“你两个小辈再生逃走的念头,老娘不活剥了你们,便不配作虎面枭婆,不信可以试试看。给我往东边搜,那小子被老娘的九阴爪抓伤,他的修为即使已臻炉火纯青的地步也难免阴毒攻心而死,决绝难逃出十里之内。快搜,在他阴毒攻心之前,老娘必须将他找到,将他打成肉泥,方消老娘心头之恨。”
“是,老前辈,这就搜。”是出山虎无可奈何的声音。
安平吃了一惊,火速伏下了。不片刻,他再次人事不省,陷入昏眩境地。
许久许久,他再次被寒流所撼醒,朦胧中,他发觉眼前有模糊的人影在晃动,鼻中嗅到淡淡的幽香,耳中听到一声叹息,接着有个柔婉的声音在耳际振动。
“壮士,定下心,你刚服下祛除寒毒的药,需十天半月方能复原,请安心调养。”
他眨动着眼睛,视线逐渐清晰。首先,他看到上面的茅屋屋顶,再循声看去,看到一张清丽的秀脸,是一个梳三丫髻的少女。灯光闪烁,原来已经是晚上了。
“姑娘,这儿是……”他虚脱地问。
“这儿是舍下的客房。”姑娘含笑答。
“定然是姑娘将在下救来了,感激不尽。请教姑娘贵姓芳名。”
”小姓柳,小名青。”
“在下姓……”
“壮士的路引,我爷爷已经看到了。”
“令祖……”
“壮士先别问,日后自可分晓。”
“此地是……”
“这儿是潼峪关北面五里地的小冈村,北距潼关二十五里。黄昏时分,妾身从潼关返回,发觉壮士身中寒毒昏倒林中,便将壮士带回舍下。家祖早年行道江湖,对寒毒的治疗颇有心得。但壮士中毒过久,需十天半月方可复原,请安心静养。”
“姑娘救命之恩,在下铭感五衷,可否请令祖前来一谈以便致谢意?”
姑娘温柔地微笑,替他掖好薄衾,说:“家祖已前往江爷爷处聊天.约二更左右方可返回。床头有小铃,如有需要,请摇铃示意,妾身便会应声前来照料,不必想得太多,安心调养!再就是老枭婆已经到潼关去了,不必挂念。”说完,微笑着走了。
安平心中无限感慨,莽莽江湖中,不讲理动辄杀人的的横恶徒多的是,但见义勇为的人亦复不少。听柳姑娘的口气,分明是此地的武林世家,她爷爷早年也是久走江湖的人物,不然就不会知道老枭婆的阴寒毒爪,看来,他已经获救了。
心中一宽,他朦胧地睡去。这次,寒冷逐渐消退,他睡得十分舒坦。将近午夜,他方倏然醒来,朦胧中,他听到外面的草堂中,有人用苍凉的嗓音在吟唱:“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他想:“这位老伯是个雅人。”
“爷爷,你醉了,早些安歇吧。”是柳姑娘委婉的声音。
“爷爷真醉了,说句酒话:今夜秋霜伴汝阳。”苍凉的嗓音沉重地说。
久久,姑娘低问:“爷爷,有动静么?”
“可能。放心安睡,要来的终须会来。”
“谁?”姑娘紧张地问。
“萍老还不敢断定。”
“为何而来?”
“不知道,反正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久久,姑娘叹息着说:“爷爷,何不迁地为良?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不,汝曾祖父母的坟墓何人祭扫?爷爷也知道此非安静之土,但爷爷老了,只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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