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下婢 作者:秋李子(晋江金推vip2014-02-28完结)
谁知容儿没听过虱子,瞅辛婆子眼慢就顺手从那破棉袄上扯了片布下来:“哪里有虱子啊?”辛婆子急忙去打容儿的手:“你这调皮的,这要沾了虱子可怎么得了?”容儿撅起小嘴,不肯把那片布给辛婆子,辛婆子见这片布上也没虱子,再和容儿扯就没空了,孩子家没常性,只怕玩会儿就扔了,也就打她小手一下自己去厨房烧那破棉袄。
杨婆子见门一开,走进来一个穿金戴银的女子来,瞧瞧却不是方才那奶奶,况且又是少女打扮,容儿从小柳条身后转出来,觉得这婆子有些和善可亲,对杨婆子露出笑,接着说:“姐姐,这婆婆是不是就在我们家里?”
容儿生的本就玉雪可爱,况且亲人之间,总有些莫名的感觉,杨婆子只觉得面前这个小小孩子,是自己见过最可爱的孩子,再听她叫小柳条姐姐,晓得这只怕是那位奶奶的女儿。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就想起身,见她掀开被子小柳条忙道:“奶奶听说你病了,特地让我来瞧瞧婶子。”
杨婆子在外乞讨这么几年,也晓得了些大户人家的规矩,猜着小柳条只怕是绿丫身边最得力的丫鬟,急忙道:“劳烦姐姐了,不过一点小病,就累奶奶寻人瞧病,其实我们穷人家,熬过去就好。那药,也不是我们能吃的。”说着杨婆子就想起被自己卖掉的女儿,换得六两银子,拿在手里轻飘飘的,请来的医生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收了一两的诊金只丢下一句,药石无用就不肯开方。
苦苦哀求都换不回丈夫的命,过不得几日丈夫死了,那五两银子又要买棺材又要办丧事,还要白天黑夜地被婆婆骂,骂自己克死了丈夫。苦苦熬着,熬到儿子长大了就好了,儿子长大了,只怕就能赚钱去把女儿赎回来。可是不等儿子长大,婆婆就要把小女儿卖去做童养媳,说省的花银子多养个孩子,怎么求都求不回婆婆心意回转,眼睁睁瞧着小女儿也被婆婆卖掉。
做童养媳的苦,杨婆子是晓得的,可是婆婆不许杨婆子去见小女儿,过不得两年,就听说小女儿受不得苦,跳井死了。听到消息不等杨婆子伤心,婆婆就带了人打上那家,生生讹回来十两银子,说要留着给二叔家纳个妾,好生个儿子。
那时杨婆子已经连苦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本以为苦难就要结束,谁知儿子去放牛的时候,竟被大水冲走,于是杨婆子头上不但多了个克夫的名声,又多了个克子的名声,一个寡妇本就难过,更何况还是个无子寡妇?
婆婆趁此把杨婆子赶出家门,从此只有乞讨度日,也曾想过去寻找女儿,可顺着记忆来到当日的屈家时,那酒楼已经变成了客栈,多方问周围邻居,受了无数白眼才晓得屈家已经败了,屈家当初养着的灶上,已经不晓得被卖到什么地方。杨婆子只有在那附近乞讨,指望有一日能见到女儿,若她还活着,就和她说说自己的罪孽,别的也就不求了。
想着往事,杨婆子眼里的泪又落下来。小柳条刚想安慰,就见容儿爬上了床,瞧着杨婆子认真地说:“婆婆别哭,容儿给你吹吹就不痛了。”心痛,怎么能吹吹就好。杨婆子眼里的泪更多了,容儿见这样说不起效,咦了一声就回头瞧小柳条,小柳条忍着笑把容儿抱下来:“你这孩子,那能吹吹就好,我们先去见奶奶吧。”
容儿的小眉头皱的很紧,但还是乖乖地听小柳条的话,和她出去了。杨婆子有些贪婪地望着容儿的背影,如果三个孩子,活了那么一个,那大概他们的孩子,也有这么大了,会不会乖乖地叫自己婆婆,那样甜甜地笑?
杨婆子想着想着,唇角有笑眼里却有泪,绿丫,你若活着,会不会怪我当初把你卖掉。如果你知道把你卖掉换来的银子也留不住你爹的命,你是不是更会怪我?
小柳条回去和绿丫说了杨婆子的病情,说瞧起来气色还好。绿丫心不在焉地听着,见女儿的袖子有些脱线就打算给她脱下来补补,抬起她的手才发现她手里紧紧握着一块布,眉不由皱起:“你这孩子,从哪里撕来的这块布呢?”
小柳条听见了就道:“这是杨妈妈那件破棉袄上扯下来的,容姐儿确实没有玉姐儿锦姐儿乖。”小柳条口里说着,没注意绿丫的神色已经变了,这块布,虽然已经不再鲜艳,可还是能瞧出上面的梅花纹样,这块布,原先的色该是红色的,曾经在无数个冬夜,没有足够的柴火烧炕时候,姐弟挤在一起睡,娘从身上脱下棉袄盖在脚上,说这样能多暖和一些。
绿丫掰开女儿的手拿着这块布瞧了又瞧,就是娘棉袄的颜色,娘,绿丫在心底叫了一声,一颗心怦怦乱跳,推开容儿就奔出门,想亲口问问娘,她当初把自己卖了后悔不后悔?想亲口问问娘,你可还记得有这么个闺女,想问问娘……。
所有的想法在要推开那扇门时烟消云散,十五年,和娘分开已经十五年了,十五年,已经足够改变一个人。它让自己变成今天的样子,那么娘呢,她当初可以狠心把自己卖掉,如果知道自己现在这样,会不会有别的要求?绿丫晓得不该这样想,可是这一念头生出来,就跟野草一样疯长,人心险恶,绿丫没有办法相信一个把自己的亲骨肉卖掉的人。
绿丫眼里的泪又往下流,手放在门上却没推开门,不是没有力气,而是没有勇气,没有勇气面对所有的现实,没有勇气去问问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奶奶,您怎么也来了?杨姐姐的病啊,养几日就好。”辛婆子去而复返,见绿丫站在门前,还当她是不信,想要亲自来瞧瞧。绿丫飞速地把眼里的泪擦掉才转头对辛婆子道:“我只是听小柳条说了她的事,心里有些难受,这才过来瞧瞧的。”
辛婆子并不以为绿丫在撒谎,而是叹一口气:“这世上的穷苦人这么多,又有几个能遇到奶奶这样的善心人。”说着辛婆子把门推开,扬声道:“老姐姐,奶奶来瞧你了。”
这奶奶,就是这家的主人了,杨婆子急忙要下地。绿丫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走进屋里,这张脸和记忆里那张模糊的脸渐渐重合,除了鬓边的白发更多,脸上的皱纹更多之外,她的样貌,没有多少改变。
见杨婆子又要给自己行礼,绿丫要拼命地忍住才没问出那句,你可还记得我?只是顺势坐到床边按住杨婆子:“您还病着呢,先歇息吧。”辛婆子和杨婆子都没听出绿丫用了您字。
看来老姐姐说的没错,这个主家确实很好,也许再过些日子,可以求求她,求求她帮自己问问女儿被卖到何方,能见到女儿,这辈子,也就再无遗憾了。杨婆子不敢细细地去瞧绿丫的脸,自然没有发现绿丫有和她一样的眼,还有那双秀气的眉毛,和丈夫是一样的。当初村里人都笑杨老大有双像女人样的眉毛,杨老大为了这个还和人打了好几架。
这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即便她已不记得自己,可她,还是自己的生身母亲。绿丫又想大哭一场,甚至想去找人倾诉,可这所有激烈的情绪都被强压下来,往自己的娘脸上瞧了又瞧,绿丫才对辛婆子道:“要有闲人,就拨个小丫头来照顾她,一定要等到病好了再上工。厨房的粗使活计只怕太累了,我记得你说想寻个针线上的,也不晓得会不会针线?”
记得自己的娘是有一手好针线活的,只是绣出的荷包,总被祖母拿去卖掉,一个铜板也不给娘留下。杨婆子已经连连点头:“我会我会,记得那时候在家里,我绣的活计就很好。”
“哎呀,老姐姐你原来针线活不错啊,这可好了,“辛婆子有些奇怪绿丫的态度突然转变,但很快将这归为绿丫的心好,笑着在旁赞同。绿丫又往娘脸上瞧了瞧,这才起身:“辛妈妈,你照顾吧,我先回去了。“辛婆子口里应是,就在那坐下和杨婆子说话,绿丫走出屋子,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想听听娘和辛婆子说什么,可又怕听的越多,心里越痛。
第108章 认母
屋内的杨婆子并不知道绿丫的心思;只是在那里和辛婆子说:“老姐姐;你说的不错,这家子主人,的确是善心人;只是不晓得奶奶这样,等爷回来了?”
辛婆子伸手出去摸下杨婆子的额头,觉得她额头上没那么热了才笑着道:“老姐姐,你安心吧;我们爷更是个好人;再说这后院里的事;全是我们奶奶做主。”杨婆子这才安心;辛婆子又和她说了几句,见她面色疲惫异常,也就让她安心躺下,自己拉开门出去。
绿丫听到辛婆子开门,急忙隐到旁边,辛婆子并不晓得绿丫在门边站着,出门后就径自走了。绿丫等辛婆子走后,才从藏身的那个角落出来,眼里已经全是泪,又怕辛婆子转回来,急忙离开这里。临走前忍不住往杨婆子住的地方瞧去,这是自己的母亲,可是现在,认还是不认,全都压在心上,不晓得该怎么说。
绿丫几乎是混混沌沌进到屋里,容儿已经扑上去:“娘,您去了哪里,我很想您。”女儿娇滴滴的声音把绿丫从那混乱的思绪里拉出来,她几乎是一把拉住女儿:“娘只是出去了一趟。容儿,娘不会不要你。”
容儿的头微微一侧:“娘,您今儿怎么了,您怎么会不要我。我可是最乖的小孩子。”绿丫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眼泪已经成串般留下。原先是一直都当自己没有亲人了,可是现在,怎么可以不当?
“啊,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秀儿和榛子听绿丫说了,脸上都是惊异之色,榛子忙道:“只怕是人有相似,这天下长的人也相似的也很多。”秀儿也点头:“这么十几年了,哪有这么巧的事。那种红色梅花棉袄,哪家娶新媳妇不做一身。”
绿丫的声音越发哽咽了:“不一样,那声音都是差不多的,还有那眼。你们晓不晓得,娘把我卖进屈家时候,最后看了我一眼,就是那样的,那样的眼。”说着绿丫就伏在桌上哭起来,杨婆子来到张家也有三四日了,身子渐渐平复了。辛婆子已经来问绿丫,说杨婆子要给她磕头。怎么能受自己娘的磕头,可是这要认,万一……。
绿丫不得不承认,做了母亲之后,首先护住的是自己的儿女,而非生了自己的母亲。这种感觉,秀儿和榛子都没有过,榛子是不会觉得叔叔婶婶是什么好人,秀儿本就觉得自己的爹不是什么好人,而娘的无能为力,秀儿也是瞧在眼里。
无能为力?秀儿突然想到这话,伸手去摸绿丫的胳膊:“绿丫,你也别这样难受了。你娘说不定是无能为力,才卖了你,只是不晓得你爹他,是不是?”
“六两银子,对穷人家来说,已经是卖女儿能凑来的全部,可真要治病,不过杯水车薪,绿丫的爹只怕也……”榛子说了半截才道:“不如这样,先让人去你家乡打听打听,瞧瞧情况可像杨婆子说的那样。”
若娘真的无能为力才卖了自己,绿丫想抓住救命稻草样抓住秀儿的手:“你说,我娘她,是不是真的无能为力,我还记得的,记得祖母待我们十分不好。可是,我还有弟弟妹妹的,为什么他们也……”一个都不在了,虽然弟弟调皮,可是妹妹很可爱,总是会在被祖母骂了后,悄悄地来安慰自己。
久远的记忆翻江倒海般从心里浮现,弟弟妹妹,其实容儿她,长的和妹妹更像,特别是那笑起来有些腼腆的神色。榛子和秀儿相视一眼,只怕绿丫的弟弟妹妹,也是凶多吉少。
主意就先定下,让人去杨婆子的家乡打听杨婆子说的话是不是真的。绿丫得了主意,更加坐不住,想着回家让人安排去打听。秀儿和榛子也没拦她,等绿丫走了,秀儿才道:“这遇上了,也不晓得是好事还是坏事?”骨肉团聚本是好事,可若骨肉是那种饿狼似的,倒不如不团聚的好。
榛子也想到这层,微微一顿就道:“我觉着,绿丫这么好,只怕她的娘也是个善心的。”秀儿嗯了一声,有些憧憬地道:“要是绿丫寻到娘,那我们也就,也就知道被娘疼是什么样了。”从小到大,秀儿从娘那里得到的,只有哭泣,从无别的。娘是真正的无能为力,纵然她抚到自己脸上的手,也是温暖的,可那种无能为力,有时会让秀儿痛恨,如果娘没有那么温柔,或许可以和屈三娘子争个高下?但这种想法,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绿丫进了家门,正要去交代辛婆子,让她寻人去杨婆子的家乡打听打听,杨婆子的遭遇是否像她说的那样,就听到耳边传来容儿娇嗲的声音:“婆婆,你给我绣的荷包,真好看。”
杨婆子瞧着面前的容儿,虽然容儿穿着远比自己小女儿好,可那张脸,还有这脸上的神色,竟让杨婆子觉得,又看见了小女儿。想起投井自尽的小女儿,杨婆子就又愧又悔,保不住大女儿,可连小女儿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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