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痕之倾城乱





  “雪崖,我们一起在锦翔仙府共职,已经几百年……”
  “嗯。” 
  她最终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低声道:“好好保重。”弯下身,拉起楚城的尸体,正要转身,却听雪崖忽然道:“好好照顾贵子……她是孩子心性,往后你要代替我,好好看着她,不要行差踏错。”
  姬柔的身影只略略一顿,似乎点了一下头,就这样转身,消失在雨中。
  雪崖的面前,只剩下地面被冲散的血迹,以及身上残留不去的痕迹。
  这场雨,遮了天的眼……可是,能遮多久?
  空气中,飘荡着一缕黑色的魂魄,她伸手,将那黑暗凝结在掌心,轻轻握住——楚城,你错了。你不会去地狱,哪里也不会去。其实你也一直都很害怕的,对吗?害怕孤单一个人堕入黑暗,所以拼命地抓住自己能够抓住的东西……今后,你就在我身边,我陪着你。我们一起,看看会坠落到哪里去,还会坠落多深……
   
  湘南那一场雨,下了几天几夜。
  待护卫两个时辰后带着将军来到太守府,已经不见了太子的踪影。——太子失踪了。从这一天,再没有人见过他。 

  雪崖回到展家的时候,已经换了衣服,浮上笑容,再无一丝异样。
  她平静地将眼下的情况有所取舍地告知楚世,劝他回京。楚世却摇了摇头,“在这个时候,我怎么还能回去?倘若父皇病重,即使不能见他最后一面,我也定要避嫌的。否则……恐怕不止是大哥,在其他人看来,也有夺位之嫌。”
  “如果……楚城失踪了呢?”
  “什么?” 
  “楚城失踪了,传言他诬陷你的事情败露,便自去了。倘若在这个时候皇上有什么万一,朝廷恐怕会有动荡。我知道你心有顾虑,你虽不是皇上亲生,但是对外,你还是二皇子。这个时候,你不出面,还有谁能稳定局面?”
  楚世不知道是不是该说这一切太巧,令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不是不感到蹊跷,但是他看向雪崖,她宁静的笑容,温淡的语气,没有任何破绽。
  “雪崖,你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你想太多了。回京城吧,至少看看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天下将乱,你总不能袖手旁观。”她字字句句,都叫人无法反驳,但是楚世明白一点——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可以给人白捡便宜,只是他无法确定这样的安排出自谁手。皇上会在这个时候“病”,就决非一般的“病”他此番回去,倘若太子真的失踪而皇上有个万一,能够继位的就只有他一个。
  “楚世,你何必介意自己的身世?你既入皇家,这便是因缘。你可听说过,上古时,人间只有两个皇朝——
一曰龙隐,一曰云潜。”
  楚世点头,这在古纪事上的确有看过,但是不明白她此时说起,却是为何。
  “‘寒’这个姓氏很少,难以遇到——我也只知,龙隐之国的国姓便是‘寒’。天命如何,谁又说得准,今日帝王明日也许就是亡国之奴,一切命里自有定数,何必执著于血缘?”
  “……雪崖,你希望我争取继位?”
  “我不知道……我并不知自己如何'希望',我只知,走到这一步,没有退路。”既然没有退路,便只能向前。她会为他铺好一切,无论她、楚城楚世三人的相遇是孽是缘,他们都已经一身黑暗,只剩楚世……只有楚世,不要改变。
  “雪崖?”隐隐地察觉出她的异常,却又说不出,楚世捧起她的脸,想要望进她的眼睛。然而她浅笑起来,眼儿一弯,屏障一般的笑意遮盖了一切。“我只是担心你,不想再有任何人有机会打击你。”
  楚世的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我知道。我们回京城。”
  无论想不想要,有时候权势都是一种必要的东西。倘若有权势,今时今日发生的事情都可以避免。展家人所流的血,他应该回报。
  二皇子动身反京,宫中皇上的病却越发重了,朝廷之中由狄南王泓迁时稳住了阵脚,并且严密地监视起国舅一党。就连宫中也安排了人手,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在皇上面前进言。——朝中人皆知小王爷泓令时与二皇子交好,而泓香时与泓令时同母所生,走得也近,自然也站在二皇子一边。因此国舅一党自然是万分防备他们,却没有料到,最后的时候,却是平时看起来立场中立的狄南王突然插手。防备不及,搞得他们万分狼狈。
  就在二皇子即将抵达京城的前一夜,一道白色身影划过皇宫的夜空,落在皇上的寝宫之外。数名守卫,竟无一人察觉。
  寝宫里很静,连一点人声也没有,皇上混混沌沌中十分不适,正要开口唤人,转头时,却看到走近的白衣女子。 

  “你又来了……”他的冷笑之中或许有着绝望,隐隐知道她这一次到来,将会发生什么。“怎么,朕的死期已经到了吗?可笑朕已经如此地步,却不知道害朕的,究竟是何方妖孽!”
  “皇上,您知道我的。您不是曾经想要见我么?”
  “你究竟是谁!?”皇上费力地想要起来,却只引起一阵剧咳,自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以来,他的身体毫无原因地衰弱下去,如今已经宛若一个垂暮老者。
  “我名叫雪崖,您曾派人传唤,要见一见我,不记得了么?”
  “是你!你究竟是何方妖孽,竟让太子迷恋至此,甚至于楚世反目成仇,做出那种事情!”
  妖孽?也许吧……如今的她,哪里还像个天人?她与妖孽有什么不同?
  微微苦笑,只是事到如今,她这个“妖孽”,也只有继续下去。
  “皇上,雪崖斗胆,请您留下诏书,便上路去吧——”
  一切,从她杀了楚城的那一天,便早已没有转圜的余地——
   
  二皇子平安回宫,却没来得及见上皇上一面,皇上便急病暴毙。突然的死亡不禁朝中其他人怀疑,就连楚世也觉得事有蹊跷——然而诏书摆在所有人的面前——太子失德,即日被废,由二皇子泓楚世继承大统。
  纵有异议,在把持了兵权的狄南王压制下,泓楚世顺利登基。
  国舅一党被诛,叶国舅满门抄斩,太后被关入冷宫,后宫由狄南王的姨娘梁太妃主持。蜀州展家有功,入朝拜官侍奉,成为新皇心腹。
  一切,终于可以尘埃落定。
  她远远的看着大殿之上赤紫皇袍的楚世,那深暗的颜色让他看起来有一丝陌生。——人说楚城太子仁善,其实真正仁善的,是楚世。纵然善良,纵然总是为他人着想,作为皇帝该有的才能,他都已经有了。
  坐在那个座位之上,再也不需要她为他做什么……她可以停下来了,终于,可以停止。
  她靠在墙边,把自己缩进廊柱间的阴影里。有人站在面前,声音里略略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心,“雪崖小姐?” 

  她抬起头,看到面前微微蹙眉的墨枫——他许是真的在担心吧,才会连称呼都搞错。可是,他又该喊她什么? 

  “我没事。”雪崖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但是身后冰冷的墙壁仿佛吸走了所有的温度,让她微微发抖……“这样,以后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里,本来是楚城的位子。她杀了楚城,害死皇帝——她这个“妖孽”,还能逍遥多久?带着这满身的罪孽,她还能逍遥多久?
  “雪崖小姐?”墨枫的声音已经明显听出了异样,伸出的手犹豫了片刻,按住她的双肩。在他遮住的一小片阴影里,雪崖的笑容终于撑不住,漆黑的眼瞳,泪如碎玉滑落——
  楚城,你可会恨我?
  你可知我不曾恨你,到最后也不曾恨你。你只是可悲,可怜,然而你的未来,便是我的。只有楚世的光辉依然,而她,却空有着往日的皮囊,内心一点点被黑暗腐蚀得斑斑落落。
  墨枫的手按着她的肩,温暖而安稳。他始终不曾逾越半步,打消将她拉入怀中安慰的冲动。他只会默默守护着,湘南太守府雪崖的失态,这大殿之下雪崖的眼泪,都不会让楚世看到。楚世眼中的永远是那个完美美好的雪崖,可是他,在看着,每一点每一滴都看在眼里。


第二十九章 天人隔1
  二皇子泓楚世继位后,后宫虚置,不曾纳妃也未立后,只有一位未曾被朝中承认的“二皇子妃”,在梁太妃及朝中老臣反对下,仍旧被封为寒妃。
  ——寒之一字,对于楚世的意义,这世上也只有雪崖和墨枫两人懂得。
  新皇专宠,朝中盛传寒妃乃是妖孽祸国,更不知从何处传出前太子泓楚城曾经为寒妃而与当今圣上反目,流言一片,字字句句针对着寒妃而来。
  楚世将她深藏在最安静的桐宁宫中,除了贴身侍女和内侍,其他无关人员一概不得搅扰。时间静静推移,安静的日子仿佛可以洗去一切,洗净身上沾染的黑暗。
  楚世下了朝,处理完政务便急急地赶去桐宁宫,屏退了侍女,轻手轻脚地走进。见雪崖在桌前专心地绘着什么,伸了头去瞧,却听雪崖头也不回道:“既然来了,何不过来看?”
  楚世泄气道:“你就不能装作没发现么?”
  雪崖回头瞥了他一眼,“你是小孩子啊?”
  楚世走过去瞧,只见雪崖正绘着一个扇面——扇上只有两色,淡墨,粉白。细细勾勒的淡墨边线,洇染的白色渐轻渐淡直至在半透明的扇面上无色,下笔气韵萦萦,静谧,冷清。
  从心底里浮上来的宁静清冷。
  ——原来是白玉兰枝。
  “天气倒是渐渐热了,我瞧着宫里添置的那些扇子也是桃红杏黄,不怎么合适你,还是我的雪崖有先见,我竟没想到自己来绘,不比那些扇子好许多……”
  雪崖伸手点了点他的额角,“您这颗贵重的脑袋里,怕是已经被政事填满了,哪里想得到这些。” 

  “喂,你嘲笑我啊?”他拈着扇柄转了转,扇上只有花,倒觉得少了些什么。“我风华绝代美艳无双的寒妃娘娘,如果不嫌弃,让在下替你这扇子题字如何?”
  “好啊,”雪崖悠然一笑,“我也想看看满脑袋政事的皇上能提出什么字来,可别给我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怎么,国泰民安不好啊?”
  “自然是好,可惜,小女子的心没有那么大。”
  “小一点自然是好的,只装我一个就够了。”楚世笑着把她拉进怀里,享受着在她身边的安宁。登基以来,他虽忙于政务,但后宫有雪崖在,想到她就在身边,却是过去不曾有过的满足。
  只是朝中柬言一条接着一条,上书一封接着一封,都在催促着立后,纳妃,句句都是对雪崖的不满。他顶着这样的压力,才明白过去楚城的苦处……无数张嘴对着他一个,就算立场再坚定,也要被烦死。但是他知道,雪崖所顶的压力,并不比他少。作为那个“迷惑君主”的“妖孽”,她承受着太多敌视的目光,却依然傲然地立在这后宫之中,从不曾在他面前抱怨一句。
  “皇上,六王爷进宫求见。”
  楚世的眉头拧了拧,不满地回了声:“不见!”
  如今的六王爷泓令时虽然没有跟那些大臣同一阵线,但每次见了他也无非就是不停地调侃,被一个女人迷住,放弃眼前大好风景,不好好利用自身地位及时行乐云云。
  雪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去看看吧,六王爷难得来了。”
  楚世微微抗议,“你多少舍不得我一点好不好?”
  雪崖温温浅浅的笑着,直接挂着这张贤淑笑容把他丢出门去。天天见,一天三回的见,要她怎么“舍不得”? 

  看着楚世离开,她收了笑容转回屋内,眼瞥见那把扇子,便搁在显眼的地方,免得他们的大忙人皇上忘记。 

  看着窗外有些耀眼的阳光,她走出房间,试着站在阳光之下。
  先皇病逝,新皇登基,乌云笼罩着整个朱南几个月之久,才终于渐渐散去。原来不知不觉,天气已经开始炎热。刺眼的阳光让在乌云之下呆了太久的雪崖有些不适应,仿佛连自己也成为那阴暗的一部分,无法忍受暴露在阳光下的感觉。
  她随楚世进宫……究竟多久了?
  渐渐地恍惚了时间,好似她在楚世身边已经很久,久到可以遗忘了自己的身份,罪孽,还有楚城……只是原来,时间不过几个月而已。
  “情”之一字于她太复杂,也许直到嫁给楚世之时她都不曾真正想明白自己是否真的有那么爱他。可是现在,她不曾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即使沾得一身黑暗,能够看到眼前光芒依然的楚世平平安安,她没有半点后悔。
  “寒妃娘娘,太妃招您前去。”
  雪崖看了一眼前来通传的内侍,“请回禀太妃,雪崖身体微恙,怕过了病气给太妃,不便前往。” 

  太妃要见她是为什么事,她很清楚。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