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梅昭仪





  老鸨满意地细看字据,像是数着到手财富。
  “是谁对她动粗?”傅谦沉声问。
  老鸨没料到他有此一问,警戒地收回字据入怀。“货物既出,概不退换!有瑕疵也不得反悔。”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笔大宗生意,老鸨顾不得和气维持长远的关系。
  呵!露出狐狸尾巴了,货物的“瑕疵”又岂止如此而已?要不是早知方萱梅的底细,买下她也非为了享受,他可不曾平白无故花大钱买个女人回家去。
  傅谦携了方萱梅从容离开。许多疑惑待解,回去再说吧!她已吓得不成人样了。
  ※ ※ ※
  “大人,姑娘什么也不吃,只是发着呆,如何是好?”
  收到下人的禀报,正在梳洗的传谦急忙赶去探望。
  “怎不吃东西呢?不饿吗?”傅谦看着呆坐于桌前的方萱梅,他也跟着坐下。“这样吧!咱们聊聊好了,你怎会沦落到那儿?”
  方萱梅闻言,又是浑身一阵战栗,显然受到的惊吓不轻。
  “算了,你不想说就别说了。”傅谦安抚道:“先睡一觉,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什么都别想,好好睡吧!”他哄着。
  傅谦引她来到床边坐下后,起身欲走,突然觉得衣袖受到牵动,低头一看,才知被他牢牢扯着不放。
  知道他全是为了救她而作戏,方萱梅心中便盈满信赖与感谢。
  “别走……求你别走……”她喃喃哀求,发抖的小手几乎扯碎傅谦的衣袖。
  也几乎扯碎他的心。
  傅谦拉过椅子坐下。“好,我不走。”
  愣了大半日终于有了反应,他珍视这一点进步。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该如何称呼你呢?沈妍娘?方夫人?”他凝着她的小脸,安慰地见她脸上的青紫红印变淡,已教药油盖过去了。
  “方萱梅。沈妍娘是我诓骗他们的假名。”她可不敢让昭仪的名字流传烟花柳巷间。
  其实她早在无意间告诉了他芳名,在朦胧时刻,于他怀里,但此次才算真心吐实。
  瞧她慢慢恢复镇定,傅谦也定了心。
  “你不是说要上门收债吗?这阵子我等了又等,一直等不到你这个债主,还以为可以赖掉了,没想到一还就要一万两!唉!”他玩笑地叹口气。
  “多出来的我还给你。”方萱梅忙道。
  傅谦笑着摇头,“你于我的恩惠,还有咱们的交情,又岂是一万两计量得来?”要是孙慕鸿在,定会骂他不懂节制、胡乱花钱,又勾引有夫之妇吧!天地良心哪!他们的交情?
  方萱梅腼腆地微笑。显然他真的不知他们的“交情”早已深切到不可计数的程度。
  “还没恭喜傅大人高中状元呢!”
  她迟来的道贺,却令傅谦笑意全消。
  “谢谢。”他谢得言不由衷。
  当初遗憾没能来得及告诉她喜讯,今日傅谦却羞于接受她的道贺。在他仕途失意、前程一片黯淡的此刻,他倒宁愿留在她心中的印象仍是当初那力争上游的自信之士、一个即将平步青云的状元郎,而不是让她亲眼目睹一个狎妓寻欢、郁郁不得志的窝囊废物!
  他成了朝野间的笑话,她的道贺成了讽刺!
  知道她根本无心看他笑话,傅谦却很难释怀。
  “你不高兴?”方萱梅闭锁深宫不问世事,不知状元郎的难堪处。
  “没有。”明明脸色都难看到极点了,还嘴硬。“快睡吧!明日送你回去。你家老爷……要是知道你失踪,定会很担心的。”提起皇上,傅谦莫名地心又一沉。
  才不会!方萱梅几乎要大喊。
  “我不要回去。”她冲口而出。
  “为什么?”傅谦奇道。记得她曾于他怀中呼唤着她的心上人、她的丈夫,应是很高兴回到皇上身边吧?
  方萱梅也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慌乱了一会儿,最后眉宇凝聚坚毅,她沉了脸色。
  “我不要回去。”方萱梅直视他。
  声音虽小,却是郑重再三的决定。
  原来这才是她内心深处的吶喊!在她入京就病、进宫就疲,见不见皇上都伤心之后,她还能有多少坚持,继续将自己埋葬在碧渊宫内?如果今日她犹然身处其中,自然没得选择,她安然窝着等待迟暮到来,然后叹着迟暮;但既然阴错阳差地再度脱离碧渊宫,是否意味着来日即将有什么变动?
  阴沉沉的碧渊宫啊!秋来得比宫里任一角落都早,沉的是主人的心,连带拖累了宫院背上阴沉恶名,她真不是个好主人。
  “跟你家老爷呕气了?”傅谦调笑。
  方萱梅低头不语。
  谁敢跟皇上呕气?除了皇后娘娘!她再不知轻重也懂自己没那份量。
  傅谦见她不愿提皇上,他也不多追问。也许真是呕气了,但呕到离宫让人拐了去卖,也太离谱了些。
  罢了!窝藏昭仪虽是个大过,但方萱梅毕竟和他交情不算浅,留着她几天的胆子还是有的,反正他的乌纱帽早已摇摇欲坠,脑袋也有好几回悬着悬着几乎落地了,连状元府的牌匾都砸了,也没什么好怕了。她要留就留吧!等气消了她自然会想回宫。
  内心深处,方萱梅的依赖,却隐隐勾出傅谦的满足与骄傲——
  皇上的女人,宁愿让他庇护着,也不愿回宫……
  明知是单方面的、无意义的比较,傅谦依然忍不住得意。
  这是属于男人之间的意气之争。

  第六章

  阴沉沉的碧渊宫,入夜更是寂寥,方萱梅让人拉着穿越重重花丛,来到后院隐密的角落。
  “萱梅妹妹,最近越来越得意啦!”选侍年蓉亲切地笑着。
  “年姊姊,都这么晚了,有什么话定要在此时此地说呢?”方萱梅不安地看了看阴暗的左右。
  “唉!你还肯叫我一声姊姊,也不枉咱们姊妹俩相交一场了。”年蓉叹口气:“前阵子你躲在碧渊宫里,足有一个多月谁也不见,还以为你摆昭仪架子不理我了呢!”
  方萱梅忙道:“怎么会呢?咱姊妹俩自入宫当了选侍,就一直是好姊妹,萱梅受年姊姊照顾甚多,怎会不理姊姊?你也知小妹体弱多病,一病就没个完,真的不是不愿见你……”
  她出宫奔丧一个多月,是极秘密的,还紧闭碧渊宫,让亲信手下代为婉拒来客,说她不见任何人,连最亲近的朋友年蓉都未告知内情,难怪她误会了。
  “见到你还是同以前一样热络,我可安心了。”年蓉握着她的手,“波斯女子入宫一事,本要找你出面商量对策,看是如何弄她们出宫,没想到你一点也不担心失宠,真服了你!你可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呢!”若她是方萱梅,定要使尽力气哄得皇上将那些番女赶出宫,只可惜得宠的不是她年蓉。
  大红人吗?又来了!方萱梅淡淡微笑。
  她出宫奔丧前,后宫来了四名异国娇客入主麒麟宫,是西戎进贡的波斯美人。顿时后宫人心惶惶,谁都担心番女得宠,偏偏文皇后和方昭仪似都不以为然,急坏后宫众佳丽。
  “到头来皇后娘娘还是将她们赏了人,已对咱们不构成威胁,你又何需耿耿于怀?”方萱梅道。
  回宫后她听说番女已出了宫,一点也不觉痛痒。毕竟,比起宠冠后宫的皇后娘娘,她又何足道哉?既然后宫一切全听娘娘安排,她便无权置喙,倒是她的好姊妹年蓉似乎挺介意皇上宠幸谁,至今仍念念不忘此事。也难怪,后宫哪个女人不是如此?
  可惜皇上的恩宠只降于区区几人,而当红的就只文皇后和方昭仪两人而已。教年蓉如何不羡不妒?
  “好啦!番女滚就滚了,皇上好象也不将她们放在心上,才会由得皇后娘娘将她们赏赐他人。”年蓉转过头来,“那么,金雀宫的民家女子呢?。连皇后娘娘都嫉妒了,你好象还是无动于衷?”
  方萱梅出宫不多久,阳廷煜也东巡至泰山祭天去了,回程还携了个不知名的民家女子,没来得及封妃封婿,就先赐她住进金雀宫,空前得宠的态势,较方萱梅有过之而无不及,连皇后娘娘都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急得私下放逐了那名民家女,赶她出宫,更别说引得其它嫔妃哗然了。
  传说方萱梅也极度不满,拒绝了其它嫔妃的造访。年蓉却眼见她的淡然,像是一点也不着急,才知传闻有误,她不禁佩服起方萱梅。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中,态度如此淡泊,却仍能得到皇上的宠爱,怎说方萱梅不是幸运到了极点?
  教年蓉如何不羡不妒?
  “谁说我无动于衷了?”方萱梅低着头道:“身为皇上的人,就该知道分寸,皇上宠幸谁,咱们有权力说话吗?”话中装满了无奈。
  阳廷煜东巡祭天携民女回宫后,主持了科举盛事,殿试放榜当晚也正是方萱梅回宫时。当方萱梅得知那金雀宫民家女的得宠事迹后,民家女已遭皇后娘娘的放逐,根本轮不到方萱梅来插手此事,所以外界传言她闭门不见是正在气头上,又是传拧了,其实她当时并不在宫中。
  事后得知,方萱梅确实也有些介意,只是皇上行事高深莫测,是不是真宠那民家女,还是个问题哩!她微微皱眉暗忖,就像皇上待她那般……
  瞧方萱梅终于动了根寒毛,年蓉感到有些满意。
  “唉!怎么说,你都比我有出息。咱们同是选侍出身,你呢已是昭仪,近来还能陪皇上上朝会,眼看离封妃的日子不远了,我呢?至今还是个小小选侍,皇上恐怕连我的名字都没印象……”年蓉叹口气,“你说,上天是不是很不公平?”
  “也许,哪天皇上兴起,也会轮到你的。”方萱梅安慰着。
  “那会是多久以后?”年蓉苦着脸。
  那会是多久以后?已成后宫众妃嫔心中的共同疑问了,当然也包括方萱梅。
  是啊!那会是多久以后?她不也曾质疑自己遥遥无期的封妃之日?瞧同时入宫的好友,仍旧痴痴守着低微的选侍之位,而她却已在算计妃位,总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然而,真要如此等下去吗?
  “前日我进了天牢去探见皇后娘娘。”年蓉没说自己行贿狱卒才得以入内,“娘娘毒害太后的罪,眼看是难洗清了。”她注意着方萱梅的反应,“娘娘要是定了罪,后位势必不保,一旦后位虚空,萱梅,依顺序你就是后位的当然人选了!”她的语气也跟着激动起来。
  “娘娘不可能谋杀太后,我不信。”方萱梅摇头。
  “不信也得信,事实摆在眼前,娘娘都几乎认罪了呢!”年蓉有些幸灾乐祸,“独宠了那么久,终于落到今天的下场,也算老天有眼!”
  方萱梅看着她的嘴脸,不由得心中毛骨炼然。
  她从未见过年蓉这副模样……
  “我不是说你。”意识到她的反感,年蓉忙着解释:“你不觉得娘娘的气焰太高了吗?前阵子频频拿乔,连大小朝会都不出席,真不晓得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提起一个阶下囚皇后,她的语气愈来愈不尊敬。
  娘娘真的已认罪了?方萱梅其实并不讨厌她呢!
  “你不高兴吗?你是最有可能的皇后人选哪!”年蓉的双眼发亮,宛若皇后人选便是她。
  若真如此,更能让逝去的父亲高兴。方萱梅瞬间有丝心动,随即放弃妄想。
  一想起皇上曾向她请益如何讨娘娘欢心,方萱梅很难期待皇上对娘娘的宠爱,会在娘娘定了罪后便顺利转移至她的身上。因为,倘使受皇上宠爱的程度,真就像后宫嫔妃的级位,可轻易定出深浅等级来,那么无疑的,仅次于文皇后的她——方昭仪,其间还有长远的四妃之位遥遥阻隔着,由不得她一次跨越过宽广的横沟,顺利跳升至那可望而不可及的后位,否则,她不会至今仍是个昭仪。
  皇上对真正心爱的女人不会小气,瞧他对皇后娘娘的态度便知了。
  尤其在她已无资格获得皇上宠爱的此刻,更不敢妄想一步登天。
  方萱梅从瞬间的美梦中清醒。
  “还是别作梦了,我认为娘娘不可能定罪。”方萱梅笑着摇头。她不信文皇后有罪,即使有,皇上也会想法子为她脱罪,她绝对相信皇上会如此。
  “你还真是客气了。”年蓉轻叹,“人人都盼着的好运,你倒是不怎么高兴它降临。”
  “不该是我的,最好不要妄想。”方萱梅幽幽道,不知劝的是自己还是年蓉。
  她只盼封个妃,告慰父亲在天之灵,就满足了。
  “那么,这个好运就让给我,好吗?”年蓉凝视她。
  “让给你?”怎么让?
  年蓉抚上方萱梅不解的嫩白脸蛋。
  “你想想,除去文皇后和你方昭仪,接下来会轮到谁填后位呢?郭婕好?连舞涓?郑娱灵?陆美人?戚才人?”她将后宫女子们的嫔级记得一清二楚。“如果就连这五嫔都消失,接下来,岂不就轮到那八十多名选侍了?”
  “一共八十多人,竞争还是很激烈啊!”方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