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妖娆





  迟疑一下,还是走到他身后,蹲下身,伸手拨开背上的乱发,一块拳头大小的皮肉被掀开,跟衣服粘在一起,摇摇欲坠,手不禁捂嘴,视线有点模糊。 
  “怎么了?”转头看我,“你不会想吐吧?有那么恶心吗?” 
  摇头,放下手,“我让小二子去买点药来。”站起身却又被他拉下来。 
  “你一出去,二娘他们不就知道了?” 
  “可——” 
  “放心,没事。”从食盒里将酒壶拿起来,打开塞子喝一口再递给我,“用这个就行了。”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真把酒倒在了他的伤口上,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心抖了几下,一狠心,从斗篷内里撕下几条长绸,用劲将伤口扎好。 
  他终于大呼一口气,龇牙咧嘴笑两声,“女人要是狠起来,是挺吓人的。” 
  我则低着头,将酒瓶塞好,“明知道会有这种下场,干吗还要回来?不是说这样一个腐朽的骨架不如埋入坟墓?” 
  抬眼,他正目不转睛得看着我,“这与哪个朝廷无关,我只是尽自己的力做我该做得事,谁当皇帝都一样。” 
  “……我跟二爷会尽力帮你疏通,放心吧,不会再有下一次。”我是指不会让他再被人打。 
  “他们不敢要我的命,不过很难说大战之后会怎么样,最好在我随军出征前,你们能离开京城,以免我‘君令有所不受’的时候连累你们,于太尉虽然待我们申屠家不错,不过他年纪也大了,乱军已经把他搅得心力交瘁,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一旦他出事了,很难说朝廷里那些蛀虫不会拿你们开刀,如今这朝廷上就只剩一群蛀虫跟几根烂木头。” 
  “可你却要为了这些蛀虫去拼命?”多么讽刺的选择。 
  他笑笑,“我跟你说过我这人很会记仇吗?” 
  摇头,“不过我觉得……你应该是这种人。”天生就没有多少涵养的人,只是没想到自己真得会顺嘴说出口。 
  “对,三岁我就记得谁打了我几下,所以身上这些伤都是小事,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们还回来,就不用麻烦你们花钱疏通了,把钱花在这些人身上不如去打水漂,还可以听点水声。” 
  我没有回应他到底会不会花钱通融,异或真拿钱去打水漂玩,牢里一时间安静得有点出奇,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尉迟跋说他要造反,还说……” 
  “还说我也参与了?你相信?” 
  “你不是还为了他们大闹京城吗?” 
  “只是帮朋友,我没有他们那么……远大的志向,如果我真打算造反,还会回京城来坐大牢?” 
  我其实很想知道他到底对北疆有怎样的感情,致使他有这么……可以说是执拗地一定要回京入军,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但这是他私人的事,我已经知道的太多。 
  小妹说得对,这个男人对我来说真得很危险,在我走进那扇门前,我叮嘱过自己,不要跟他走得太近,不要去探知他太多的东西,可总是事与愿违,我小心地不让自己突然与他生分,以免让他生疑,让他觉得我正在躲他,可从另一方面讲,我似乎更像是自己在给自己设圈套…… 
  三年河东、三年河西,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我们申屠家该重返荣耀时,我却与孙管家思量着该如何转手年前刚刚购入的店铺、宅地,以换成所有能在战争中存活的东西,最后却发现,世上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父亲虽然并不尚武,但是申屠家族的东山再起仍然令他愉悦,偶尔回娘家时,他总会耳提面命,让我回去后以长辈身份好好劝说申屠破虏,让他积极在朝廷中寻找得力的靠山,为之后的仕途早做打算,这话我自然不会真得转述给他,甚至申屠家的任何人。 
  越接近离开的日子,我越担心苏家会被牵连,但是又不能把实情全盘告诉父亲,他对自己的仕途之路信心满满,甚至于还在积极参与改修法典一事,在他的心里,大梁朝会因为法制的改换而完完全全地改变,这是个可笑的政治梦想,但我不能打破它,也没人能打破,可我又担心他们的安全。 
  我发誓,我提醒过申屠破虏,如果他找得是跟尉迟跋那群人有任何关系的人去保护苏家,我绝对不会点头,因为我知道小妹真是一点也不喜欢那个人,可事情总是不那么凑巧,或者说不那么如愿,而我也没猜到他的预言会那么快就实现,更没猜到,堂堂大梁朝的皇帝会在这种时候弃他的臣民不顾,匆匆南逃,仅仅只是因为京城南郊发现了瘟疫,本可以控制的局面,却因为朝廷的无能,蔓延成了大面积的瘟疫——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去证实他所说的是否真实。 
  因为皇帝的出逃,整军待发的三万支边将士一哄而散,面对着这可悲的局面,我们到底该何去何从…… 
  站在玄武门外,望着身后巍峨的皇城,三月的暖阳催醒了世间万物,却仍旧抵不过那无尽的苍凉,世事无常至极,一转眼天地轮换,被人喻为天下最牢固的城池,眨眼间不攻自破。 
  我再次与自己的亲人失散,生死渺茫,不知相见何时。 
  蓝雀在马车上喊我,回身,申屠家的人都在那里等着我,这一次谁也不缺,包括他。 
  从此往北,那便是申屠家的荣耀之地,他们打算回归祖先最荣耀的时代,而我决定与他们一起。   
  二十 暖春夜遇袭   
  记一下,此章情节属09年4月6日夜梦中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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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屠破虏身上还带着朝廷的任命状,可惜那三万人跑了个干净,只剩他这么个光杆将军,不多他依旧坚持要去北疆。 
  由于皇帝“出城避疫”,京城大乱,申屠家也不得不启程北上,打算先到边城住下,据说申屠破虏在那里很吃得开,起码安全问题还有保障,本来打算劝说父亲一起去边城,可惜去苏府时,家里已是空无一人。 
  那一天是申屠破虏陪我回的家,本想让他把局势跟父亲讲一讲,让父亲跟小妹先跟我们到边城去,可是显然已经没这个必要了,人都走了。 
  申屠破虏说得对,我已经不是这个家的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管生死都已成了夫家的事,苏家再不会为我费思量了…… 
  “小姐,这身衣服上都是土,我拿去换一身干净的来,你慢慢洗。”蓝雀将凳子上的衣服拿走。 
  因为女眷不少,怕路上出事,沿途都是挑人烟罕至的路走,马车都不能通行,女眷们都得骑马,我那骑术能撑这么远路,连自己都觉得惊奇,好不容易找了处废院子落脚,光洗澡就排到了大半夜。 
  泡在温水里,浑身骨架像是全部都散开了,疼的厉害,暗暗计算着路程,想到还有那么远的路要走,不免有些哀怨。 
  灯烛跳跃,眼皮微微阖上,光影交错间,隐约看到远处有个背影很熟悉,越是走近,越是觉得熟悉,那步态,那衣着……分明就是祖母,不禁快步去追,可是越追,距离就越远,直到累得气喘吁吁,人影却已经有些看不清,不禁心生哀伤,蹲在地上哭泣——仿佛回到了幼年,竟然会蹲在路边哭泣。 
  “你在哭什么?”这声音是祖母的。 
  抬头一看,她却正在眼前,依旧是那身鲤鱼织锦的长袍,那只红松的拐杖,那—— 
  “啊——”尖叫一声,突得睁开眼,却见自己仍旧躺在浴桶里,原来只是做了个梦,只是那梦有点可怕,因为祖母的脸根本就是只骷髅头。 
  平息一下呼吸,看一眼桌上的蜡烛,已经快烧到底,浴桶里的水温也已经温凉……不禁有些奇怪,怎么这么久了,蓝雀还没回来? 
  因为没有衣服,不好光着身子出去,只能坐在浴桶里等,可是怎么等外面就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最后觉得不对劲,从一旁拾起绸毯裹住身子,爬出浴桶,偷偷从门缝里往外看,外面月入中天,月色皎洁,微风和煦,因为住得是座院墙败落的废弃宅子,所以从院墙缺口处应该可以看到守夜的人,可是出奇的,什么人都没看到,而且除了风声,一点声音也没有…… 
  试喊了几次,不但蓝雀没有答应,也没有任何人应声。 
  裹紧绸毯,赤脚迈出房门,微风袭来,吹在水湿的皮肤上微微有些凉意,沿着屋檐下的阴影,匆匆拐进自己房间,屋里的灯烛已灭,借着门窗口透进的月色四下看了看,有点空荡荡的,从门角旁的破凳子上摸了火折,擦亮——不禁瞠目结舌,屋里不光找不到蓝雀,就连行李、衣物也不见踪影,像是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看到这儿,倏地转身跑出去,拍打着其他人的房门,结果转了一大圈才发现,整个院子竟然空无一人,若不是咬了一下自己觉着疼,还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怎么可能一家子人突然凭空就消失了? 
  不知道该害怕还是该茫然,站在月下,失神地望着周遭的一切,有些欲哭无泪,忽听山下有响动——这栋破宅子建在半山腰,心跳不免加快,无数种猜测塞在心头,不会是遭了土匪吧?难道全家都被土匪给绑了? 
  想到这儿,赶紧往暗处躲,因为赤着脚踩到了利石上,只觉脚底一热,一股刺痛传来,赶紧捂住嘴。 
  响动声渐近,是马蹄声,猜测着也许真得是遭了土匪,可能是再来查看是否有人遗漏吧?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心里很害怕,眼下我这个样子,浑身上下只有一条绸毯,若真是遇上了土匪,岂不要受凌辱?越想越害怕,甚至于做好决定,一旦真是土匪,立即咬舌自尽,省得受辱。 
  马蹄声渐近,在奔进宅院后,马蹄在原处踩踏了好一会儿,主人似乎有些迟疑。 
  没过一会儿,有人从马上跳下来,来回在院子里走着,打开一扇又一扇门,似乎在找什么,脚步声渐行渐往我这边来,因为就贴在院墙背后,只要他一过来,就能发现我,我只能狠狠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因害怕发出任何声响…… 
  脚步声来回在墙背后踱着,我满头大汗,浑身都在发抖,索性最后脚步声渐渐离去,才稍稍松下一口气,慢慢用手撑起身子站起身,一转身,一个高大的黑影就站在身后,我差点吓昏过去,还好反应算正常,转身就跑,忘记了身后是断墙,没跑两步便被半高的残墙绊倒,一个跟头摔到墙内的草丛上,胳膊正好磕在石头上,到处都疼。 
  “别闹了,是我!”拳头狠狠地往对方身上打,有点疯狂,对方一句话却让我完全恢复平静,不过拳头还是没停,第一次不顾形象,哭得那么难看。 
  “为什么你现在才来,家里人……”哽咽着。 
  “家里人都怎么了?” 
  “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他越问我越想哭,不能控制的哽咽,连自己都有点痛恨,“别哭了!”大吼一声,好歹是让我有那么点收敛。 
  “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洗完澡出来,大家都不见了。” 
  他上下看看我,拉我起身,这时我已控制住自己的哭泣,跟在他身后走到二爷他们屋里,擦亮火折,屋里也是空荡荡,他在屋里打圈看了一周,我则贴在门板上看着他。 
  “你没听到什么动静?”回身看我。 
  摇头,“我睡着了,醒来时就是这个样子。”迟疑一下,“会不会是被土匪盯上了?” 
  “不可能,这地方敢做这么大买卖的土匪,我基本都知道,要不然我怎么现在才回来!而且屋里也不像是被人抢过的,土匪没这么好心还帮你收拾房间。”啪得一声把手上的马鞭扔到地上,似乎有些悔恨自己晚上丢下我们出去。 
  “那……现在怎么办?”我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完全慌了,心里还惦记着家里那二十几口人的安全。 
  坐到破长凳上,看看我,“先把你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再找找看有什么线索。” 
  “我没事,都是小伤口,不用处理。”这才想到自己身上就剩一条薄绸,让他处理伤口似有不妥。 
  见他微微立目,知道他是有些不耐烦,可这种事还是要坚持的,身上的伤口顶多不过是留些疤,这样光着身子在他面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原谅自己。 
  结果是谁也没让谁,不过老天造人时总是给了男人更多的优势,比如力气,被他扛起来放在床边后,我狠狠甩了他一掌,这次他没躲,只是狠狠瞪了我一眼,再用劲系紧我胳膊上的绑带,而后——脱下长衫,吓得我连忙往后退。 
  长衫甩在我肩上,他转过身去,愣了半天才明白衣服是给我穿得。 
  有些愧疚地穿上他的长衫,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这种时候他紧张家人的安全都来不及,哪里有闲心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因为身形太小,长衫一直盖到脚踝,他再转过身来,继续帮我把脚底上的伤口包好,四下里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