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妖娆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匈族人不会等着我们内乱后再强大,而是早已开始强大,而大梁军却是朝不保夕,军士的作战力早已丧尽了,西门郊外我安排了一队人马备用,本来是用来接运粮草,一旦有什么异动,也可以用作城内人转移的接应,往西过了虎口关,就进了山地,匈族人的骑兵暂时还不敢进。”这样的他与刚来边城时的他判若两人,刚进城时似乎周身充斥着雄心壮志,而现在却显得有些悲壮,我不能理解到底是怎样的形式让他变成了这样。 
  “那你呢?” 
  他笑笑,没有说话,而是招呼了一声侍卫就那么转身走了。 
  光头是他从颖川叫来的,听说自小就跟着他,本姓是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七八岁时在边城一带入了“要饭帮”,专做些偷鸡摸狗的事,他那时正在杨潼任职,遭了光头的贼手,结果被他从东门一直追到西门,把光头他们几个追得是口吐白沫子,求着要把钱还给他,只求他不要再追,那时他似乎也就十五六岁,自此光头几个人便跟了他,因为没有家世,入不了当时的杨潼军,便跟在他身边做些小事,到后来一直随他回京城,继而回颖川,这次他从京城受职时,光头他们几个早一步回了边城。 
  “小婶子,这几个人都是大哥亲手带出来的要命的兄弟,城里人杂,有什么事尽管支他们去,千万别给他们闲着,省得浪费了粮食。”他早上刚走,光头下午就带了人来,这几个人一进门便把林二小姐的丫头吓得一惊。高门大院待久了,没见过这些看上去粗暴无良的人——他的人似乎都是这种类型的,只一个方示除外。 
  把光头他们几个叫到外厅,“你今天有事吗?” 
  “小婶子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就是了。” 
  “我昨晚跟凤家人联系了一下,想让他们帮忙把林小姐送到七窑二老爷那里,凤家正好有回关内的商队,经过城外,要是你今天没事,能不能送一下?” 
  光头贼头贼脑地瞥一眼屋里的主仆俩,悄声问道:“这个就是死活都要赖着大哥的那主?长成这样,难怪大哥不喜欢。”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眼神,林瑶夕的长相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仍算得上美人。 
  “这些话不要乱说,林小姐算是申屠家的娇客,路上你得保证她的安全。” 
  摸摸光头,他答应了。 
  可林瑶夕却是怎么说也不肯走,这倒真让人生疑,昨天她跟申屠破虏见过面,两人并没有说过话,我偷眼瞧过这林二小姐,似乎并不像想象中对申屠破虏有什么含羞带怯的爱慕,只是为什么她就是不肯离开边城?   
  二十九 反其道行之? 三   
  林瑶夕大我两岁,父亲曾是廷尉府大理正,与申屠家多有交往,两家这才定下婚约,但申屠破虏的不羁以及申屠家的逐渐没落,让林家对婚约一事便逐渐有了芥蒂,最后申屠破虏逃狱之后,林家大小姐也毁约嫁至袁家,本来两家的约定算是毁了,但是林老爷却又突然到申屠府致歉,表示愿意再续姻缘,让二女儿续大女儿的婚约,诚挚肯肯,“无非就是因为我与人私定了终身,毁了名节,想赶快将我赶出林家就是了。”林瑶夕很诚恳,尤其对于自己所做的与世俗不容的事,她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是错的,“夫人也不必送我回姐姐那儿了,她好不容易摆脱我这个累赘,怎么可能再敢接我回去,她不怕我花她的钱,还怕我这独身女子带坏她的好夫君呢。”见我脸色怪异,不禁一笑,“你在京城时没听说过我的名声?” 
  摇头。 
  “我可是京城那些名媛里出了名的狐狸精,不但与人私订终身,还勾引自己的姐夫。”说罢自己也笑了,“夫人你还真是很可爱,听说令姐是相府的儿媳,怎么你们平时都不聊天吗?” 
  我那大姐天生的好女人,不论人是非,只顾相夫教子,怎么可能从她嘴里听到这些,何况她自己是否知道还不确定。 
  眼前这个女子的洒脱叫我有点无所适从,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评论自己的女人,真算是开眼了。 
  “夫人就让我先待在这儿吧,天下之大,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只有这危城之中我尚可有一份清静。” 
  “那……你那位——”坏她名节的男人去了哪里? 
  “世上的男人有一半是坏人,一半是好人,不幸的是我正好碰上了不好的那一半里的,哀怨只会让自己更看不起自己,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珍惜自己的人忧伤一辈子。” 
  她的话在今时今日绝对是令人唏嘘的,虽然并不是错的。 
  既然她不走,就只能留她下来,至于之后要怎么办,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父亲跟小妹因为路上躲避匈族零散的游击,在城门关闭后的次日才来到边城,而此时已是绝不可能再开门,无论找谁都一样。 
  “方先生,怎么样?”好不容易才找到方示,想请他帮忙疏通。 
  “不行,我问过了,没有将令,城门绝对不会开。” 
  “那——如果找他可能吗?” 
  “子延是负责边城主守的长官,这令就是他下的。” 
  我清楚找他也白搭,危城之下,一两条性命根本不足与整座城池相比,可让我看着亲人被外族屠戮,怎么也要尝试一下。 
  “先生可以带我见他吗?就说一句话。”实在不行,把我送出城也行啊,为人子女者,孝字最大。 
  他低头思索半刻,“午时他会进城检防,可能有机会。” 
  方示虽然没有任何官职,可他却可以随意进出军防,这一直是众人所不能理解的,但却没人能阻止他。 
  他的中营驻扎在城北外的杨潼关,就在界碑以北,正午时分,北门的吊桥落地,角门开启,一行数十骑抵达城内,为首的就是他。 
  一身盔甲的他,我不敢认,与我认识的那个申屠破虏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他不会笑,他像是随时可以杀人,甚至连他的声音带着血腥,就在他刚骂完一名参将后,方示上前对他附耳几句,当他的视线远远地扫到我这边时,我的手心都是汗。 
  看上去他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径直走了过来,众人的视线随着他一直来到我这边。 
  “什么事?”粗重的呼吸,可能还没从刚刚的怒骂中缓过神来。 
  出奇地我什么也说不出口,想跟他说能不能救救我的父亲跟妹妹,可就是说不出口,这种时刻,这种局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要怎么开口要求他徇私舞弊? 
  “没事。”摇头,眼泪随着摇动掉落,“好好杀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愤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方示急匆匆地赶上我,“苏老爷在哪个门,不能放他进来,但可以派人送他到安全的地方。” 
  停下脚步,泪眼模糊地看着方示,“可以吗?” 
  破笑,“子延还没到那么不近人情。” 
  回头看他,他还站在原处,眯着眼看这边,“西门。” 
  “可有什么凭证让他相信,也用不着到时多加解释!” 
  一恍惚,擦掉眼泪,匆匆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锁片,“这是我姐妹三人出生时打得金锁片,上面有我的乳名,看到这个他就知道了。” 
  方示接过锁片,看一下后点头,随即低声交代一句,“夫人先到内巷等我一下,一会儿我把具体怎么安排告之夫人,省得你在家里太过担心。” 
  所谓内巷是指城墙与城墙内设置的一道高墙之间的窄巷,战时这里被用来堆方各种武器,比如弩箭,弓弦,依照常理,内巷以内,百姓不得进入,所以里面无人。 
  靠在墙上,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听到有脚步声过来,忙不迭迎上去,一转到巷口,差点撞上一副盔甲。 
  仰头望着他,吃惊地微微张嘴……手抵在他胸前冰冷的盔甲上,怎么是他来了? 
  更让人吃惊的是他在笑,而且笑的同时一把掐过我的腰将我放到了用来放弩弓的木台子上,让两人的视线恰好可以平视。 
  “我一定会活着回来,所以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完全不知道他这突然的愉悦来自哪里,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会突然对我保证自己一定会胜利! 
  城门吊脚的锁链声哗啦啦响了起来,看来要关北门了—— 
  他将我从木台子上又掐了下来,而且手没再收回去,环在我的腰侧,根本来不及跟他反抗,便被狠狠搂进了怀里,脸贴在光裸的盔甲上,只听见手腕上的玉镯敲打他铠甲的声音…… 
  额头一下的湿热过后,身体骤然轻松,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对我的额头做了些什么时,他已匆匆离去,呆站在巷口,望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伸手摸摸额头,上面还有湿润的口水。 
  城门哐当一声阖上,伸手捂嘴——这人刚刚都做了些什么? 
  直到方示在身前站了好一会儿,我还没回过神,转眼看他,他却只是笑笑,我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是他给了他什么错误的信息! 
  “英雄需要美人的鼓励!”在递给我一方红巾时,他如是解释,那红巾是远征的军士留给自己妻子或母亲的保证。   
  三十 潜移默化的情愫   
  两天两夜,北方杨潼关外通天的火光不曾消失过,那不绝于耳的号角声,让整座边城沉寂了下来,人们闭口不言,倾听着喊杀声,恐惧与希冀成了所有人唯一的目标,不管外面被战争荒凉成了什么样子,只要城不破,来年春天细细劳作,依然可以让杨潼关繁花似锦,千里沃野,只要城不破!这就是关内人的不屈,他们从不因为荒凉而放弃生存,从不因为侵略放弃劳作,因为这是他们承袭祖先,也是留给后人的唯一信条。 
  申屠家住进了不少人,这些人大多都是关内外耕作的老少农人,壮丁们都临时入伍打匈人去了,把年迈的人送到城里,打算用血肉之躯保护自己的父母和孩子。 
  本来这种时候城里的大户们都不敢打开大门,因为怕被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哄抢,申屠家的漏房破瓦、旧院子,根本没什么可抢,打开大门,将附近街上没有帐篷的孤寡老幼放进院子里,木廊、矮檐下,总也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对于正在前线厮杀的他,我到一点担心都没有,也从没想到城破会怎样,心态平静地连自己都好奇。 
  一大早,躺在被子里睁眼看着床帐上荷叶边发呆,蓝雀敲门叫起,还说外面下雪了,昨夜刮了一夜的大风,没想到真下起了雪,这才是深秋啊,关外的气候果然非比南方。 
  套上衣衫,开门让蓝雀进来,她手上端着洗漱的水盆用具,腕子上还挂了条热腾腾的白笼布,里面放着热馒头。 
  外面正飘着细雪,地上薄薄的一片绒白,天色尚有些灰蓝,西边木廊里的人还在睡着,用蒿草暂时做得围墙上也是一层细雪,木廊里的炭火尚未熄灭,白烟袅袅,从蒿草缝里钻出来。 
  “小姐,北边的声音好像停了。”蓝雀一边搓手,一边轻跺着脚,“仗会不会打完了?” 
  “希望是吧。” 
  一番洗漱后,蓝雀把门关上,笼布打开,“家里的存粮没多少了,小姐,将就一下吧。” 
  “林小姐那边送了没?”用干布擦着手。 
  “一早就送过去了。”把馒头递给我,顺手想去关门。 
  从我的角度,可见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娃正咬着手站在木廊蒿草的缝隙间看着这边,那双大眼睛里的羞怯与艳羡让人怜惜,于是让蓝雀等一下关门,来到门口对那女娃点头,示意她过来,可这样的动作却让她躲进了木廊里,只露一双眼睛窥视这边。 
  蓝雀也觉得那女娃娃生得讨喜,蹑手蹑脚把她给带回了屋里。 
  “叫什么名儿?”蓝雀伸手用布巾蘸水替她擦洗手脸。 
  小女娃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怯生生地看着我,蓝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呵呵一笑,“小姐,这女娃兴许是觉着你好看。” 
  打发了这句玩笑话,把女娃拉到身边,递给她馒头,她迟疑了半天才接,闲暇无事,与蓝雀闲聊着,取了篦子,细细替她梳起了头发。 
  东方渐起红晕,天光乍亮。 
  光头留下的人匆匆来找,说是方示请我到北门接父亲跟小妹,一听这话,忙不迭地披上斗篷随他们出门。 
  三天两夜的厮杀,北门大开,从杨潼关送来不少伤员,又从城里运出大量的粮草,一大早,北门显得尤其忙碌。 
  “光头?!”隔着老远,就见光头正指使人丛内巷取弓箭。 
  光头四下转脸,找了我半天,跳马下来,“小婶子,一大早你怎么来这儿?” 
  “我找方先生,你见到他没?” 
  “刚还看见来着,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不是,他让我来北城接家父跟胞妹。”望着城门不禁诧异,怎么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