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妖娆





的分量很重。 
  明华还想反嘴,我及时抓住她的手腕,再吵下去,怕是还要把明清、明华扯进来,“他的确不该为了我们成为不忠不孝的人,我愿意认错,我愿意领家法。” 
  明清、明华惊呼,“你疯了!” 
  “二爷,请家法吧。”实在弯不下身。 
  “……嗯,到内堂吧,总是不能让破虏太怨恨,这腹中的孩子虽来得不对,可也总是我申屠家的子孙,总不能让他毁于这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此话一出,就见一旁的父亲踉跄一步,倚到了门框上,眼神怆然。 
  俯身朝父亲三拜,“女儿不孝,应有此罚,只望父亲好好保重身子!” 
  二爷一挥手,小二子等几个人扶我起身。 
  明清、明华以及那四个军士见状就想往上冲,不期然,军士四人倏然倒地,明清、明华也悄然双膝跪地,再看二爷,神清气爽地收势。 
  “跪下反省,再忤逆,饶不了你们!” 
  “父亲!你想没想过,大哥回来会疯的,他要是疯了,谁能管得住他做什么!”明清大喝。 
  众人哑然,怕是也想到了申屠破虏的野燥脾气。 
  二爷伸手拿过仆人手上的棍棒,“那就我亲自动手,他要怪就对我来好了。” 
  众人神色这才安下来。 
  路过明清、明华,路过父亲,我知道是非要害他们难过一阵子了…… 
  “二爷。”到了后堂,对二爷微微福身,“劳烦您陪我演这一场戏了。” 
  “话不必多说,你赶紧出城去吧,记着一定要护好身子,要是有什么不是,我担心那小子还真敢跟我动手,他回城那晚可是对我威胁加利诱了大半夜。” 
  “原来他真回家见您去了。” 
  “是啊,冲他那个样,我也没敢把你的打算告诉他,这小子要是知道有这阵仗,怕也不会让你留下来。” 
  “给二爷惹了这麽多麻烦,也让申屠家受辱,我们……” 
  “做都做了,再说无义,申屠家的功绩不会因为你们俩的事受辱没,要是真能这么轻易就失了功绩,那这种功绩也不必要。我现下担心的是你回颖川这一路上的安全,真没事吗?” 
  “我三个月前就跟凤家联系好了,他们正好有商队回南方,再者,方先生也安排了两个人来接我,两天前就到了。”方示之所以会瞒着申屠破虏帮我,只因为我那封信,他算得上我们俩的媒人,当时帮申屠破虏对付我,总也要还些债来的,“只是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家父跟舍妹还劳二爷多照顾了,我们这事连累了他老人家。” 
  “这事你放心。” 
  匆匆出了后门,别过那场闹剧,小妹跟蓝雀已经帮我收拾了包袱,正在马车旁等我。 
  爬上马车,这时却远远看到父亲从巷道口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小妹吓得赶紧盖上车帘,挡在马车前。 
  透过帘子的缝隙,外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父亲。” 
  “你怎么在这里?”父亲的脸看上去老了许多,嘴唇苍白。 
  “我——想来看看二姐。” 
  父亲微微摇头,低下头,继续前行,“回去吧,不用看了。” 
  “哦。” 
  父亲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望了一眼小妹手里的包袱,那包袱皮正是我出嫁时候的,我苦笑,还是没逃过父亲的眼睛。 
  小妹也发现了这个马脚,想把包袱藏到身后,可是已经为时已晚,父亲慢慢又走了回来。 
  车子里的蓝雀咬着手指看我。 
  “真要进去的话,跟你二姐说,爹这辈子对不起她,要是她能活下来的话,让她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一辈子不要再回来了。” 
  我捂嘴,眼泪不停地跌落在肚子上……   
  四十一 南行北往 二   
  他一生中结交了很多朋友,这些人脉他未曾用过几次,反倒是为了我们母子,用了个遍。 
  回到颖川,再见到那片紫竹林,去年今时,就是在这座山上,我认识了这个男人,从此便走上了万劫不复,我至今仍不是太明白为什么他会喜欢我这样的人,或者真如瑶夕所说,我真是运气好吧。 
  山上的宅子本已在叛军占据时毁了大半,幸亏方示有心,在我到来前已经修缮好,还送来了好几个女侍,我没收,不想再欠他太多,偌大的宅院只有我跟一对母子——那孩子还是我去年亲手接生的。 
  我没有地方打听他的消息,也根本不知道到哪里打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从繁华的尘世退居山间,骤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必须要养活我的孩子,曾跟他发过的誓言,我不会忘记。 
  四年过去了,四年间我们的儿子从呱呱坠地到满山蹿,从对他的思念无法自拔,到形成了等待的习惯,我坚信着总有一天,他会站到我的面前,告诉我他回来了。 
  为了那一天,我必须要让自己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只有这样才会在见到他时让自己看起来饱满些。 
  方示是他最好的朋友,每年都会来见我们一次,不管他是否忙得连觉都没得睡,直到有一天,他偶然暗示我他已经不在了,那一天,我依旧高高兴兴地送他出了紫竹林,虽然我依旧坚持申屠破虏一定会回来,可还是忍不住抱着路旁的紫竹嚎啕大哭,山雀被我的哭声吓得扑棱棱从林间蹿上了碧空…… 
  “阿娘,为什么我们要修桥?”儿子挽着衣袖,小脚丫踩在淤泥里,轻轻晃动着。 
  “因为等阿爹回来好回家呀。” 
  “阿娘,阿爹是谁?” 
  “阿爹是打匈族的大英雄。” 
  “阿娘,大英雄是什么人?” 
  “大英雄是好人。” 
  “好人是什么人?” 
  …… 
  “阿娘,好人是什么人?” 
  …… 
  “阿娘,好人是什么人?” 
  …… 
  “阿娘,阿娘,阿娘……”喊阿娘已经成了他的嗜好。 
  回身将他抱到岸上,“宸儿注意看草丛里是不是有好多蚂蚱?” 
  点头。 
  “那就抓多多的蚂蚱,回家给‘大将军’(一只大公鸡)吃。” 
  “不要,阿宝说‘大将军’是他娘喂的,养大了就吃掉它。”所以不喂它,“大将军”就不会被吃掉。 
  放任他蹲在草丛里瞎琢磨去,转身回到淤泥堂子里。 
  这几年尉迟跋的势力逐渐扩大,俨然变成时下的五大诸侯之一,颖川一带在他的庇荫下,百姓们安居乐业,民风富足,他没忘记申屠破虏,这山外方圆几十里地,本是肥沃的良田,却无人耕种,那意思很明显是赠给我们母子的,为了不使这些良田荒废,无奈我放给了山外的农人耕种,并没有要求收粮,但每年秋后,总是会有农人赶着牛车,绕过弯曲的山路,把粮食送到庄子外。 
  “阿娘,阿娘……”岸边再次传来重复的呼喊声。 
  抬头望过去,儿子正站直身子看着我,“阿娘,大黑熊,大黑熊!” 
  这山里没听说过有大黑熊,再说就是有,他应该也没见过,怎么会突然这么喊? 
  见我站在原处不动,小家伙倏得跳进了水塘,可惜没膝的淤泥让他行动十分不便,这时,我才陡然往身后看,一道黑影正伫在半丈之外,暮夏时分,却浑身裹着露着棉絮的破旧棉衣,头发乱糟糟的盖了半张脸,正一步步往我这里走着…… 
  等他走到跟前时,我早已泪流满面。 
  “哈哈……”对方却骤然大笑起来,把我从淤泥里抱了起来。 
  伸手拨开他额前的乱发,除了脸上一道深红的疤痕,他什么也没改变。 
  他仍旧是他,光溜溜地去了边关,如今又光溜溜地回家,没有夹带任何权利、利益,任何尘世杂念。 
  “这次不再离开了吗?”抚摸着他的脸庞,既然连方示都骗了,看来是早有了打算。 
  “还愿意我出去吗?” 
  摇头。 
  “我一身光净地回来,生不生气?” 
  摇头。 
  “你跟别人密谋,瞒着我,对不对?” 
  边哭边笑,摇头。 
  “愿不愿意受罚?” 
  …… 
  都是他在说话,都是他的声音。 
  儿子好不容易爬来救他那被“黑熊”抓住的母亲,半路被“大黑熊”又给送到了岸上,因为“大黑熊”要“啃”他母亲的脸。 
  也许就是从那一天起,儿子便与他对上了,他们相互较着劲,一个生来就独占母亲,一个从没与人分享东西的习惯。 
  那一夜,宸儿再不能睡在我们房里,因为有只“大黑熊”需要发 情的时间,需要弥补近五年的思念。 
  “你在山凹里住了半年?那个大当家收留你?”他简略地将过去五年的经过简短做了个缩略,自然是报喜不报忧,之后便埋在我的颈项间不再抬头,像是恶狼终于找到了食物。 
  “你见过二爷他们?” 
  “……” 
  “他们几时回的帛城?” 
  “……” 
  “你没有错怪二爷吗?” 
  “……你能明天再问吗?” 
  抚着他的眉角,笑吟吟,明天再问又有何不可?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不是吗?   
  四十二 山里的月光 山外的阳光   
  同里元年秋,也就是他回来的一个月后,终于将他全身上下整理地能见人,他那身上,旧伤旧痛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般,我不懂行军打仗,但有一点我还能想明白,一支没有支援,没有粮草供给,却深入敌腹地的军队,它遭遇的可能是世人无法想象的艰难,他只字没提边疆的事,甚至于光头他们的去处,我知道有的东西可能就算是夫妻也未必就会相互告知,所以不用问,也不必问。 
  就在这一年,大梁皇帝被人围在了逃难的路途中,乔装潜逃之际死于乱马之下,哭坏了多少忠仁之士,可眼泪换不来任何东西,大梁朝依旧还是灭亡了,接下来也并没有太平,五大势力仍旧你争我夺,大鱼食小鱼,势力并化融合。 
  秋末,一位诸侯顺利占领京都,以为从此可以华盖遮顶,独享天下,但刚起好的年号尚未传出京城,就已覆灭,“同里”——一个其实并不存在的年号。 
  京城再度失陷后,尉迟跋几次让人带了重礼来山上,也许是听到了风声,知道他还活着,想拉他出山相助,最后自然是毫无结果。 
  他说过,今生不再入官门,无论那帝王是千古名君还是商纣暴君,他不会再辅佐任何人。 
  最后一次,方示亲自登门,他依然不打算见—— 
  “哎,十几载云山挚友,到头来不过一根雀毛,看来方某真是为人失败了。”方示在竹林外长吁短叹,知道他这话是说给破虏听得,我只笑不答。 
  直到他踏步上桥,破虏才从林中出来,换上一身淡青儒袍,少了初回来时的那股戾气,雅与暴戾在他身上出奇地达成了一种怪异的和谐,以前常说他没有豪门贵族的贵雅之气,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的错误,不愧是申屠家的子孙。 
  “行了,别吟词诵经的,牙都快酸掉了,不就是想让我出来嘛!”路过我身边时,一把把儿子从我的腿边提起来,“要是真交不了差,把这小子拎回去给尉迟跋,就说送他了。” 
  我心一提,这人怎么当自己儿子玩耍一般。 
  方示到也不示弱,呜呜啊啊,假哭了半天——半滴眼泪也没有,先“兴奋”他没死,后佯怪他连他也骗了。 
  “真不打算拔马天下,横扫中原?”方示笑意盈盈,将宸儿接过去,并又送回我的怀里。 
  “横扫中原?你还有这个打算?” 
  方示呵呵大笑,“如此大业,非你我兄弟成就不可啊!怎么样,有没有动心?” 
  “动心个屁!乱世已久,十室九空,荒野千里,百姓早已疲惫不堪,男丁也打得没剩几个,这种状况下,如何横扫天下?靠你我身上这几两骨头?我看你还是赶快帮尉迟打块地方做山大王吧,再等个百八十年,老不死的话,再出山捣乱。” 
  方示摇头苦笑,“哎,你就是这么不给我鼓励。”拍拍他的肩膀,“生不逢时啊,看来也只有指望百年之后中原一统啦,不过那已经是你我见不到的事了。” 
  笑,“祸害一千年,你这个‘一统’狂,搞不好可以活上几百岁,干吗这么悲戚。” 
  “以后打算干什么?”方示如是问他。 
  四下转头望了一圈,最后胳膊一伸,揽过我跟儿子,“挣钱养活老婆孩子。” 
  方示看我一眼,伸手弹一指宸儿的脑门,道:“好志向!” 
  …… 
  就这样,我们送走了方示,从此再没人来找他,申屠破虏四个字刻在了边界的碑文上,与那些曾经跟他同生共死的兄弟们一起,石碑伴随着呼啸的北风一直伫立在塞北,直到尘埃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