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忠覆奸





  喜欢的人,吗?
  好像是,有的吧。
  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人的脸,心中却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来,风肆想了想,小声嘀咕:“是,有吧!”
  扆霖轩笑容更加灿烂,一字一顿地问:“那么,如果是小四的话,认为爱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这一句话,就像是一块小小的石子,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心中某块地方的保护,发出“啪!”的碎裂声音。
  风肆听见,属于自己的声音用完全陌生的坚定语调说:“如果是我,要爱便要爱个轰轰烈烈、至死不悔,要爱便爱个飞蛾扑火、酣畅淋漓,不管鸠酒、毒药、或是烈火,只求一世无憾,心甘情愿,我爱的人必须爱我,就算不爱我,也一定得爱我才可以!就是那且趁年少拼一醉,鬓染霜,也不悲!”
  扬眉飞得意,欲焚尽淋漓。这就是风肆的爱情观,最强硬的态度,也是最受不起伤害的态度。
  风肆顿了顿,继续说:“至少,不可以像小轩师姐一样,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扆霖轩苦笑一下,说:“犯得着拿我比吗?”
  “不过。”扆霖轩看着风肆,叹了口气,说:“你应该会很辛苦吧!”
  风肆不解,眨巴眨巴眼。
  扆霖轩笑笑,换了话题,说:“小四,知道今天我找你干什么吗?”
  风肆一脸鄙夷地说:“情感受挫,发泄来了。”
  扆霖轩微微一笑,说:“一半。”
  风肆心中“咯噔”一下,问:“那另一半呢?”
  扆霖轩慢悠悠地说:“拖延时间,让我的人有足够的时间解决范哲思,现在,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洗具成了餐具。
  风肆看着扆霖轩,难以置信。
  一阵难言的沉默,“嘭!”地一声,圆桌被掀翻在地。
  “君无喜,这种手段,你TMD竟然对我用!”风肆“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扆霖轩怒道,双手紧握成拳,微微发抖,生怕一个忍不住就动手。
  扆霖轩拍了拍衣服,也站了起来,漠然一笑,慢慢说:“小四是我想要疼爱的小师妹,但是小四的老师,于我只是一个陌路人。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不要多管闲事?朝国和大允的这场战争绝对会开始,我答应君无笑的要求也就是为这次战争找了一个绝好的借口,这次和亲,也只是朝国与大允战争的导火索罢了,小四,范哲思的死对你的任务没有任何的影响,我希望,朝国和大允兵戎相见的时候,你不是我战场上的敌人。”
  一丝一丝的寒意一点点侵入了心里,就连五脏六腑似乎都一并被寒意冻住了,她的小轩师姐是她的师姐,却和她的老师一点关系也没有。在风肆这里交汇的两种情感,却在他们的身上分成各不相干的两份。
  风肆没有立场骂君无喜或是扆霖轩,不管是哪一个名字,她都一点立场也没有。
  “老师,会死的。”风肆垂下头,低低地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水迹也模糊在了眼睫上,似乎一眨就会凝成泪珠,顺着睫毛坠落。
  扆霖轩心蓦地一软,缓缓开口:“范哲思必死,也不是你的过错,你也可以顺道因为你的十天之诺卸了官职,反正你的任务马上就能完成,这个官再当下去你也不会乐意。”
  风肆忽然抬头,面上已有泪痕,双眸却凌厉如刀,直射扆霖轩,问:“你是怎么知道,我马上就能做完任务的?”
  扆霖轩语塞,缄默不语。
  风肆冷冷一笑,摔门而去。
  谁又能怪的了谁呢?
  身在皇家,假太子,这是君无喜不能推卸掉的责任。
  身为朝国人,需尽忠,这是扆霖轩无可奈何的包袱。
  谁都怪不了谁,风肆明白。

  谁如旧

  风肆跪在牢门口,牢门大敞,四周狱卒死的死,昏的昏,空气中还漂浮着一种迷香的淡淡香气。
  越狱的假象吗?
  呵呵,真是用心良苦啊!
  风肆闭着眼,低着头,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额头,发梢刚好落在眼睫上。
  范哲思。
  范哲思。
  范哲思!
  那个两鬓斑白,笑容温和慈祥,眼角有着数条皱纹,总是和和气气、和蔼可亲,教会萧汀认字、看书、写字、丹青的范哲思。
  昨天,就是昨天,他还豁达着笑着,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为什么一眨眼的时间,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这间牢房就已经空荡荡的,好像从来都没有人住过。
  萧汀是被天音阁、叶轻尘、风轻离嘻嘻雕琢成了风肆。
  可萧汀又是谁取的名字?
  范哲思。
  谁又教导萧汀读书识字?
  范哲思。
  谁带萧汀踏青画画?
  范哲思。
  谁……
  没有比范哲思更负责的老师。
  “嗒!”眼泪滴在青衣上,晕开一片暗色。
  范哲思,构成了萧汀世界里最流丽灿烂的华彩。
  “《女诫》一类不必去念它,《诗经》一本先陶冶才好!”
  “今天去城外踏青,萧汀,带上笔墨、染料,顺便画几幅!”
  “来,听我念: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小萧汀认真的在心中将这句诗翻译成白话:身上佩玉声锵锵,祝君大寿万年长。 她心想:老师那般的君子,应当寿考不忘吧!
  君子,难道不应该寿考不忘吗?
  谈长舟闻讯赶来时,风肆已经泣不成声,泪水像是断线的珠子,一个劲儿地从眼眶里滑落在青衣上,前襟,已有一块全湿了。
  一个小卒看着风肆,犹豫了一下,低声询问谈长舟:“大人,是不是可以先请风大人起来,我们还要勘察现场?”
  谈长舟摇摇头,双目不离风肆,慢慢说:“不用,帝都府丞又不是白养着吃俸禄。”
  谈长舟看着风肆的眼泪还在不停的掉,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有人来了。谈长舟皱起了眉,迈步向前,走到风肆的背后,慢慢蹲下,自后环住风肆,轻声安慰:“好了,没事的。”声音有些无奈,有些不适应,似乎是第一次做安慰人这种事,可是,却是出奇的温柔,与让人,放心。
  红衣少年抱着青衣少女,轻声地安慰着,微微皱着眉,却从言语与神情里带出无尽的怜惜。毫无顾忌,毫无它意,最单纯不过的安慰。
  可是,和谈长舟一同前来的下属却个个吃惊的目瞪口呆!他们的大人,竟然也会安慰人吗?
  可是,青衣的少女忽然伸出手,擦干自己的眼泪,抬起头,面上一片冷然,眼中三分悲痛、七分凌厉,挣开谈长舟的怀抱,站起身来,慢慢地说:“这件事没完,谈长舟,我不想看见君无喜,所以劳烦你告诉君无喜,范哲思的案子,就算死无对证,我也要翻下去!”
  谈长舟一愣,看着空空的怀抱,忽然讥诮一笑,带着一种了然一切的无奈,站起身,看着风肆,仍是那个可恶、骄傲的谈长舟:“风肆,这个案子,根本就没办法翻。”
  谈长舟的眼神里带着一点悲悯,更多的却是十分的讥诮,他拍了拍风肆的肩,清清楚楚地说:“明天晚上,什么就都明白了,但愿,事实你能接受。”
  那种悲悯与讥诮。
  是十分的高高在上,因为知晓一切,所以高高在上。
  风肆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想要开口问谈长舟什么,却见谈长舟转身便走,红衣鲜艳的刺眼,下摆擦过了地面,转眼就走出了大牢。
  …其实就你什么都不知道的分割线
  武陵看着坐在风府门前台阶上的风肆,少女托着腮,没精打采,似乎在发呆。
  他快步上前,从暗处走到风府门前的灯笼的光芒照得到的地方,果然看见风肆立刻站了起来,但是却没有像以前一样立刻冲上来抱住自己的手臂,反而很疏离的笑着,问:“阿陵,回来了?”
  武陵心中一动,“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走呢?”风肆笑吟吟地,慢慢问。
  武陵垂了眸,她果然是知道的。
  “不定,大概就是掌门办完事后。”
  风肆心里憋屈,特别憋屈,憋屈到足以让她在这一天内掉第三次眼泪。
  明明,她今天本来精神抖擞、满怀信心,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以为一切都会很好。
  可是,就在同一天,君无喜骗她、范哲思死了、谈长舟似乎什么都知道,连阿陵,都要走了。
  触手可及的美好变成了泡泡,一碰就碎了。
  武陵心里很紧张,甚至有些不安,其实,只要风肆说一句留他的话就可以了,他只要得到风肆留他的一句话,他就可以确定了。
  风肆微微一笑,说:“那么,你走的时候别告诉我,提前祝你一路顺风,先回家吧!”风肆转身,就着风府门前的灯笼火光,向府里走。
  武陵心里一窒,问了出来:“为什么不留我?”
  风肆回首,歪着头,笑问:“留你你会留下吗?阿陵,我不认为你可以留下,放弃天山十二部。”
  或许,我可以呢?武陵动了动唇,第一次主动笑了起来,慢慢说:“是,我不会。”
  我宁愿,你相信我不会。
  第二日。
  风肆难得没有睡懒觉,换上红色官服,早早地进宫。
  皇宫里,烁帝看着风肆,愣了一愣,随即笑道:“难得,你这么早。”
  风肆笑的乖巧,道:“来被摘掉乌纱帽,早晚都一样。”
  烁帝眸光微动,笑了一笑,说:“逝者如斯夫,你尽力了,其余,天意如此,又当如何呢?”
  顺德站在一旁,觉得气氛有些奇怪,尤其是今天的风大人,特别的,奇怪。
  却见风肆忽然勾唇,却依旧乖巧地笑,反问:“陛下信天意?”
  不等烁帝回答,风肆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眼神一如既往的肆意不驯:“微臣只信自己。”
  顺德急忙呵斥:“风司正大胆!陛下怎轮得到你教训?莫不是早上没睡醒?还迷糊?”
  风肆继续乖巧的笑,低头:“风肆知罪。”
  顺德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抽,和上书房里的人都是一个想法:这么听话的风大人,真不习惯啊!
  早朝。
  风肆和站在自己后面的宋秋延闲扯,宋秋延满面忧色,说话也没什么精神。
  风肆知道,宋秋延是在担心自己的官职,他是认真拿自己当朋友的。
  风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然问:“听说秋延最近在编纂《大允记史》?”
  宋秋延精神了几分,眼睛也亮了,笑道:“正是。”
  风肆眨巴眨巴眼,道:“既然如此,不知……”
  “陛下驾到!”顺德公公的大嗓门……
  风肆只得转回,撇撇嘴,对宋秋延做了个口型:下次说。
  顺德公公继续用有爱的大嗓门吼:“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风肆向前一步,步伐轻快,自觉地将乌纱摘下,跪下,道:“草民风肆,依约,请辞。”
  见过自觉地,可没见过这么自觉地!
  风肆满不在乎地跪着,笑容桀骜不驯。
  烁帝抬手,说:“准。”
  从此,大允的第一女状元、翰林院侍读、司正卫,不复存在。
  风肆轻松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头也不回,径直走出宫外,昂首挺胸,高傲无比。
  可是故事还没完呢,如果这么完了,小爷就不是小爷了,是坑爷。
  “咕咕!咕咕!”雪白的鸽子站在风肆的手里,啄着风肆手心里的饲料,腿上绑着一个小竹筒。
  风肆摸摸鸽子的小脑袋,严肃地说:“养鸽千日,用鸽一时,呆白,你给我好好表现,千万别忘了天音阁到底是怎么飞的!”
  双手一送,呆白鸽子立刻扑翅腾飞,飞到了,风肆的,头上……
  冷茜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道:“嗯嗯,果然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鸽子!”
  风肆怒了,伸手欲将呆白鸽子从头上抓下来,呆白却扑翅飞到了冷葵的肩上,风肆又朝冷葵扑去,呆白鸽子却锲而不舍地飞到了阿陵手上,风肆咬着牙朝阿陵扑去,呆白又……
  折腾了大半天,才把呆白送走。
  风肆和冷茜、冷葵、阿陵已经在风府的后花园里累的趴在地上了。
  风肆抱着一个石凳子休息,忽然莫名其妙地说:“都要完了。”
  都要完了,不管是什么结局,都要完了。
  是夜。
  太后坐在榻上,手上拿着一本书《欺世之术》,正在细细翻阅。
  更鼓响了三下,太后忽然抬头,眉目俊雅风流,面如冠玉,声音悦耳,问身边的宫人:“三更了?”
  宫人低眉垂眸,谦卑回答:“是。”
  太后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神情冷淡,说:“全部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一群宫人齐齐俯身,“喏”了一声,慢慢退出殿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