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楚
我稍一运力,只觉身上的真气似迅速地抽离。眉目间森森的一阵眩晕,我不由扶了桌子,缓缓坐下。
他笑的带了几份轻浮,“当然,我这些亲随跟我时日良久,俱知道姑娘是我想请都请不到的贵客。难得见姑娘自己过来,当然不会阻拦,只是别人,怕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不?”
我定住神,听他继续说道,“姑娘不觉奇怪?我抚远军军令何等严谨?主帅房内,蜡烛烬了竟没有人上来点着而要姑娘你来了才亲手来点起的?”
原来这药便是从这里来的。我微微一笑,再不迟疑,银牙上下一交,便欲咬舌自尽。
他却是啧啧地笑,“姑娘,你现下连这火折子都拿不起来,还是省了这份力气也罢。”
我看了烛光微微的跳跃,缓缓道,“前儿我们姊妹谈笑,还有人说象我这般鲁莽的,不知死在何时呢。这话不想可应在了今日。”
他微微一滞,半晌方道,“姑娘因为言语得罪江驸马,如果为了自愧此事,明儿发现自尽于玉氏,不知小寒和玉氏会掀起怎样的风波呢?”
我也笑,“世子这次可真真地算错了,奴婢多说一句,莫说是奴婢,便是我们公主死在玉氏,华族也不会有甚风波。”
他颇遗憾地摇头,“原来如此。”
他轻声的说,“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不再说话,烛光尽头,应是我今日之归宿吧?岷枫岷枫,不想我们聚日,近在眼前呢。
他却慢慢地俯身过来,对视了我笑了说,“在下对姑娘相思之意,不可抒解,不想姑娘今日竟俯身相就,在下却之不恭了。”语虽调戏,眼睛只直直地看了我,却无半点笑意。
我听其话意,心下一寒。心下对此人实已厌恶之至,索性闭了眼睛,不再说话。
身子被人打横抱起,我心胆俱寒,不由开口,“世子你杀了我也罢,何需这样辱我?”
他闻言一顿,反而将头深深埋入我的发际,“现在还舍不得呢。”他冷笑了道,“好香。”
我做了个梦,半身悬空,脚下虚虚空空的不是实处,罡风劲烈,刮得人睁不开眼睛,也不知身在何处。终是这些年没有白习了武,勉强站直了身子。我似遗失了很重要的一样东西,我四处见人便问,“你见过岷枫么?”得到的总是千篇一律的木然回答,“不知道。” 他们都在头也不抬地做事,只有我,一径地兜了圈子在反复地问。他们只说我打扰了他们做事,把我带到了此地的主人面前。
这主人清清冷冷地问,“你找江岷枫做甚?”我心下一喜,忙答道,“他答应过我会来接我走。”主人却大喝一声,“你害得他几乎神形俱灭,他如何会来接你?”我大惊,“他弃我一人独活,暮鼓晨钟,孤苦存世,原是他害我才是,如何又是我在害他?”主人立眉怒道,“他叫你替他好好活下去,你却如何不知?他这一点愿心末了,只会日久沉沦,永不超生。”我心魂俱裂,忙跪了请罪,主人方回嗔做喜,“他便是你,你便是他,何需再找?”我听得声音却变得刻骨的熟悉,忙抬起头来,目若朗星,虽怒似笑,却不是岷枫是谁?不待我挽留,他衣袂翻飞,团团云雾涌上,一任我拨云拔雾,他已愈来愈远。
再醒来时,我浑身酸痛,已是被人轻薄了个够去。
听她们说,世子翌日跪在江驸马面前向江驸马请罪,说是对我早已相思成狂,加之昨夜中酒既深,见我深夜潜入,酒后乱性,便作下错事。又称无论何等处罚也罢了,只求能娶我回去。楚枫大怒,给了他一顿拳脚,终是无可奈何。只能是待我醒后再处置。她们还说,事后翌日,安平宫马上派清歌过来接了雪儿进宫,雪儿欢欢喜喜地进宫,尚不知情,也算是免了我的别的担心了。
我不知中的是什么药,虽然已经醒来,但是全身无力,不能说话,也不能行动,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去。楚枫急召了太医过来,却也看不出所以然,只说我惊惧过甚,一时失心。这世子每日过来看我,对了我说话,双眼里竟也能做出情深款款的模样。
采蝶她们慢慢地也信了他,也不怪他,只归诸于命。每日见他过来,也渐渐放心,回避了开去。
他喋喋不休地说起塞外的风光,说他的家园,身畔无人时,他有时也会停下来,看了我不言不动的样子,侧过头不易察觉地叹气。
这日,他正坐在我身边,大哥过来看我。大哥满眼的自责之色,人也苍白了几分。他弯腰看着我,轻声的说,“阿楚,都是大哥不好,若不是大哥只顾了喝酒,又怎会至此?”
我看了他比平时憔悴得多的面容,心里一直在说,“对不起,大哥,对不起。”
我想告诉他,我根本没有怪过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只有伸出手,握住大哥的手,大哥的手里有些凉意。不知他给大哥下的什么药?我心下焦急,用尽全力也只能微微侧了脸向他那边。
大哥却误解了我的意思,他俯了脸压低了声音说,“北安王世子对你一往情深,阿楚,你若喜欢他便跟了他,我们也放心了。”
他也强笑着走上前,以主人身份跟大哥应对了几句。大哥终日事忙,不多时便辞了出去。
他这才笑了道,“你竟有力气去握人家的手了?不是传闻你们宫人俱通唇语?你倒没想过和江楚枫说上几句话?亏我还担心是不是给你用药过猛。”
唇语?我这才意识到我错失了一个什么样的机会。他看了我笑道,“好险,原来是你忘了。”一边掏出了那个绿色的玉瓶来。
他英俊而邪恶的面孔在我面前越来越近,我不由地想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眼里闪过几丝惧意。
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皱了眉问道,“你还有什么话?”
我求饶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给大哥下了什么药?”
他怔了一怔,方才回答,“江驸马中的只是迷药,于身子无碍,你放心罢。”说着,又凑近了身子,“来,你自己把药咽下去。你也知道这是权宜之策,等我们一出了华族,自然给你解了这药。”声音放得十分温和。
他的意思竟是要带我离开华族了,死则死尔,你休得辱我太甚。我眼里冒出火来,和他对视。
他却不看我,只笑了道,“你若不跟我回去,将来抚远军设有什么意外,这天遥地远的,也总得有个人给你们公主送信啊。”
他的话里挑衅、嘲讽,还似有些微的苦意。我顾不上思量他的话。是了,大哥曾经说过,有些东西是你骨子里放不下的,大哥,我今日放明白你的选择,你放不下华族,我又何尝放得下?
他只专注地看我咽下了那颗丸药,方展了颜笑道,“你们长公主的寿筵,我估摸着我们也吃不成啦。也罢了,我们回去见过你们公主,早些儿回家。”
他只去和他们商议,议定留了采茶、扑蝶迎接安平宫,带了我先回小寒。采茶二人终是勉强同意了他的意见。进来见我的时候,采茶笑容满面地道,“姑娘你先回去,让我们也做几日女使神气神气。”声音却渐渐地低了。一边又笑,“听人说玉氏有二株好茶,还是昔年我们永年宫所种,我想法子替姑娘弄点来。”一面伸出手,在我手背上轻轻悄悄地划了一个“偷”字。
这些傻丫头。可知今日言犹在耳,明日便是天各一方了?我的心也开始垂泪。
公主亲身过来看我,对了世子很客气地说,“子楚的身子,现在哪里能远行?还是待我着人医好了她再送她去世子处也罢。”他没有异议,只是唇边很自信的一抹笑。公主不客气屏退了世子,坐到我身边来,握了我手在我耳边重复了这几句话,我全身却抖起来了。公主看进了我的眼睛里问道,“你真的愿意跟他去北疆?”我轻轻地坚定地眨了眨眼,和公主担忧的关切的目光对视。身为华族子民,谁没有为华族牺牲?我又算得什么?公主终于站起身来,轻叹道,“我们开始俱以为这世子是你良配,所以千方百计地撮合你们二个,谁知……”公主不再说话,过得片刻,她又笑了道,“长公主都看不到你出门啦,你到了北疆,身子大好了,好歹想着给我个平安信儿。”
我们辞了公主,离开了华族。别了,我的家国,从此后,再要重见,除梦里有时能见。十四五岁上,我以为我的余生会是跟了岷枫,欢乐以终老;十七岁上,我以为,我的余生将是守护我的故国家园,平静以终老;到得而今,我才知我的余生终是思念了故国家园,忧伤以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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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川
已经是春暮了,和川百无聊赖地坐在书房的窗前。
院子里还在下着雨,这疯子一般的雨,催得这院子里处处可见肥嫩丰厚的绿,惊心动魂的红。
和川的心情却并不好,侍婢碧君拿了白的衣服出来,他说晦气,拿了黄的衣服出来,他说招摇。碧君心下打了小九九,是不是前儿自已骂红袖院那小妖精骂得主子生了气?变了法子找自已麻烦来了。碧君心下生气,出去后不由砸了一个茶碗。
和川却没领略到碧君的意思,他只是心里郁郁的不顺气,做什么都觉得憋闷。这样的天气,出去,若淋湿了裳子,这湿衣下摆腻腻的贴在身上哪还会有找乐子的心情?不出去,在这里人都闷得快起霉了。和川是个不读书的,若和川知道开国时有个词人写了一句“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这样的词来,保不定会拍了那词人肩膀叫,“好词,真他妈的好词,真正写到我心坎里去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川是一个合格的人,一个合格的不管事的正六品的朝议郎,一个合格的父亲安插在京里的探子,一个合格的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一个合格的翠玉楼灿灿姑娘的情人,在这么多合别人的格的后面,和川还坚持了自己的理想和爱好,源源不断地研制和为兄长提供了各种各样的毒药。
在这样的时候,回忆起这些,和川不由地有些自怜了,“我容易吗我?”
做为本朝最大最有实力的北安王的小世子,和川是享受过并且很享受着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生活的,但是,自从他进了京,做了朝廷的人质后,和川就宁愿安安静静地活着了,也不是没有人来找他,只是来找他的都是需偷偷摸摸高度悬着脑袋的那一种要他做某某某某事的人了。
和川只觉得生活没有意义了,上一批兄长点名要的毒药,他都已经开发了寄了过去,锦安院里的红若姑娘逼了他娶她做妾,这种事如何来得?这处温柔乡也从和川的记忆中被勾掉了。要去朝上议事?和川才不会去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那么,今天和川能到哪去呢?和川不由地有些发愁,手里二瓶子什么见光即死的毒药被他当做球一样的抛来抛去,和川索性想,我就在这房里等着,看看老天爷是不是准备把我郁闷死。
门外响起了一阵陌生的脚步,和川的心兴奋起来了。但愿是有趣的事,但愿……
和川的主意还没打完,门就被人踢开了,和川定睛一看,不由极兴奋地说,“大哥!”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能让大哥亲来京城,想来定是万金以上的大事了。和川骨子里各种运动神经开始发达起来。
大哥铁青了脸,拧起和川的领子,“你上次送来的什么鬼药?”
旁边的小路杀鸡摸脖子的使眼色,和川看了也和没看到一样,他小路再抛媚眼和川也做不到和他心灵相通啊,和川极诧异,“咦?没药死人?”
大哥一脚踢在和川腰子上,踢的和川痛得弯下身去,大哥拎小鸡仔一样,把和川拎到客厅。
和川不由地努力直起被大哥踢弯的腰子来,因为他看到的是一个美女,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绝色美女。在美女面前,我们和川小世子还是很讲究形象的。
二、
大凡绝色美女的出场方式总是和常人不同的。这个美女也一样,这个美女不是竖着进来而是横着进来的,也就是说,她是躺着进来的,和川心头不由叫苦,这美女再怎么看,都是中了自己才研发出来并已经送去给大哥的毒药叫娇无力的。这药的药名自是取了长恨歌中的那一句,侍儿扶起娇无力。药名虽然香艳旖旎,药效却是着实的霸道。和川没有在人身上试过,试问在这堂堂的京师,一个小小人质居然敢滥用良民试药是什么后果?和川不由嘀咕了一句,“大哥你都先没找几个死囚试过药?”声音虽小到不能再小且和川也没承望大哥作答,不想同在专注地看着美女的大哥却听见了,淡淡地说了句,“我赶了去华族,没时间试药。”
和川走近了再看,这女子苍白的面孔,闭了眼睛,四肢绵软,只皮肤上一点微微的温意表明了这还是个活人,许是看见自已害人的标本摆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