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深处花尽落 作者:陌上芊芊(晋江2013.10.31完结)
秋月眨着大眼睛看着我,结结巴巴道:“没……没有啊。”
我叹了一口气,“秋月,你素来是个老实乖巧的,怎么今儿也不说实话了?听到什么快跟我讲,还是你想让主子来命你讲?”
秋月忙摇头,“姑……墨瞳姐,是……是昨晚我洒扫宫门时,听见有几个不知哪个宫的姐姐们在议论说咱们主子因为怀了龙种不能侍寝,便找手下的人……勾……。勾引皇上,为的是什么……固……固宠争位,还说墨瞳姐……被万岁爷相中了,就要当主子了!”
我不由得攥紧了手,秋月吃痛叫了一声,我忙松开她,冷笑了一声:“都是胡言乱语的话,你们没看见我昨儿回来是个什么样子吗?还在这里道听途说,快别再传这些混话,小心惹主子生气。”
秋月点头如捣蒜,我不再为难她,转身回房。
晴阳已经起身,冬雪和颦儿正伺候她洗漱,我将方才秋月的话学给她,晴阳哭笑不得,“你们瞧瞧,不知哪个这么会编故事,亏她想的还挺有道理!”
我苦笑道:“小姐,只怕我给你惹来了麻烦。今儿你去永寿宫请安,我还是得跟去,说不定就要被上面拿来审呢。”
晴阳沉色道,“现在太后拿我当宝贝,只怕后宫一个个都坐不住了,今日便都要粉墨登场了。”
我仍旧不施粉黛,额头上缠着纱布,按照掌事的品级穿了碧青色宫装,头发简单的梳了个双月髻,便陪着晴阳去了永寿宫。晴阳进殿后,我大模大样的和冬雪侯在殿外,为了不太牵扯膝盖上的伤口,直着腿僵硬的走。其他妃嫔带来的宫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我指指点点。
忽见一个宫女从殿内匆匆跑出来,四下张望,唤了句:“哪位是琼琳宫的苏墨瞳?”
我叹了口气,该来的躲不掉,走出树荫来应到:“我是!”
那宫女看样子与我年纪相仿,鹅蛋脸上一双半月形的眼睛,妆容精致,很是娇俏,看服制比我要高一级。她唤道:“太后有旨,传你到里面回话,你跟我来。”
我整理了一下衣裙,深吸一口气,跟在她后面,只感到满院子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背上。
我跟着她走进殿内,在外间站定,等她进去通报,只听一声“进来吧!”一个小宫女掀开了珠帘,我垂首走进去,顿觉檀香缭绕,不敢看向两边,冲着正中位置端端正正蹲身施了一礼:“奴婢琼琳宫苏墨瞳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
膝盖上的伤口登时崩开,忍着疼,凝神屏气等着上面发话。
“抬起头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我忙依言抬头,只见一个华美的贵妇端坐于上首,刚才出来传唤我的那名宫女站在她身后,正上下打量我。
太后年方卅七,瓜子脸,卧蚕眉,鼻梁高挺,嘴唇小巧,头带凤冠,身着芙蓉锦袍,端的一个风华卓绝的美人,晖帝与她一看便知是母子。我恭敬的面向太后,强忍着腿上传来痛楚,等着她发话。
“恩,这么一端详,样貌果然与敏嫔有几分相像,起来吧。”
我忙谢恩起身,背后已经渗出冷汗,偷眼看坐在一旁的晴阳,她面色平静的看着我,没有丝毫异样,我也放下心来。只听太后道:“跟本宫说说,昨个儿皇上传你去所谓何事?”
我恭敬的答道:“回禀太后娘娘,昨个儿奴婢在永寿宫外等侯我家主子,恰巧万岁爷驾到,奴婢因第一次得见龙颜,紧张得忘了叩头请安。后来万岁爷传奴婢去乾朗宫,罚奴婢跪了几个时辰。”
“哦?那你又为僭越?小小宫婢竟敢乘轿而归?”太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忙解释:“回太后,奴婢因罚跪时膝盖上刺入了锐物,疼痛难行,乾朗宫的桂公公好心帮奴婢传了轿。奴婢深知有违宫规,但实属无心之失,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倒是个嘴上伶俐的,跟敏嫔妹妹一个样呢,唉!我手下怎就没个这样机灵的丫头。怪不得从前不见敏嫔妹妹把她带在身边,原来留着等着好时机给皇上瞧呢!”一旁一位身着桃红色宫装的娘娘突然插话,我偷瞄了一眼,丹凤眼,柳叶眉,唇红齿白,妆容浓艳,头带金雀钗,满身珠翠。在太后面前如此放肆,定是淑妃无疑了。
“太后,我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个刚入宫不懂规矩的丫头罢了,赏几板子教训一下便罢了。”坐在淑妃对面的一位娘娘向着太后轻声道,只见她面如满月,眉目沉静端正,穿着一袭宝蓝色缀牡丹宫装,别有一派雍容。看她的形容和座次,想必是德妃。
淑妃冷哼一声,又接道:“要本宫说,这板子可别赏太多,不然人家又‘疼痛难行’;不乘轿可怎么好!敏嫔妹妹还‘指望’着她呢!”
众妃嫔面色各异的看着太后,只见太后脸上不现喜怒,只淡淡道:“行了,你且下去吧,去内务府自领二十板子,以后要谨遵宫规,不可再逾越!”话音一落,旁边一个小太监便弓腰退出,脚步声快速消失。我心中明了,这便是去内务府传旨去了,这顿板子是躲不过的。
晴阳坐在旁边脸色一白,正要起身求情,我连忙艰难的跪下叩头,“谢太后饶恕!奴婢告退。”咬牙忍痛站起来躬身退出内殿。
出来嘱咐了冬雪两句,就一人往内务府行去。远远的听见两声鞭响,心中一紧,那是为皇上开道的静鞭!我连忙转向,绕道一旁的小路,经过了昨日,我实不敢再见他。
二十下廷杖意味着什么,我是知道的,应该要不了命,但两三个月下不了床却是无疑了。
我趴在行刑长凳上,直挺着身子,绷紧脚尖,紧咬着帕子心里默数着,板子闷闷的打在身上,汗水伴着眼泪不由自主的滚滚而出,只觉得到后来已痛得麻木,恨自己为何不能立刻昏过去了事。
一旁监刑的李全闭目不语,行刑的太监朗声道:“李公公,施完了!”
“恩,下去吧!”李全睁开眼睛,点头道。
我用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艰难爬起来,已经不能蹲身,手指轻轻碰一下身后,立时疼的倒抽一口冷气,收回手一看,殷红一片。
我向李全点头算是施了一礼,扶着墙踉踉跄跄的往外挪步,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只听到他轻声道:“从来受了二十下板子的女子,没有能像你这样站着走路的。”
我惊疑的转头看他,他却已快步向屋中而去。
如此说来施刑时他命人对我手下留情了?可我们平日从没什么交情,他此举又是为何?想要卖我人情?我一个小小宫人,于他又能有何用处?转念又释然,他自然想要卖晴阳一个人情。
我正艰难的挪动脚步,却听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墨瞳姐!”我抬头一看,竟是小海和小陆子。
他们两人一脸焦急的迎上来,“墨瞳姐,你怎样了!主子差我们来接您回去。”
我心中一热,强扯出个笑容:“几下板子,我还受得住呢!”
“墨瞳姐,我被你回去吧!”小海满脸关怀。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若是被有心人看见,怕是又不能善了,我这二十板子岂不白挨了。他们两个一左一右的来搀我,就着他们的支撑,我艰难的一步一步往回挪。
费了半个时辰方远远看到了琼琳宫,我已是汗流浃背,头晕目眩,咬着牙强撑,人似是要虚脱一般无力。刚到宫门口,呼啦啦迎出一群丫头,冬雪又红着眼,颦儿、砚儿、春华和秋月都满眼焦急的围过来,从小陆子他们手里接过我,我笑着连说“不妨事,看你们急的!”
我趴在床上,冬雪小心的帮我上药,晴阳在一旁咬牙道:“定是淑妃散的谣言,看她今天在太后面前挑拨的热闹!”
我叹气道:“小姐,她正想拿你的疏漏,可咱们防的密不透风,你一食一饮都小心谨慎,外面送来的那些东西咱们也从来不用,你封嫔设宫后内务府送来的两个丫头咱们也都暗暗防着不让近你身边,卢世宁又是咱们的人,淑妃她无从下手,这次抓个由头还不大做文章。只因我昨日罚跪确是真的,勾引皇上一说她又无法坐实,才只好打我几板子气气你。我躺个把月也就好了,只是这段时间小姐你要格外小心,眼看就到重阳了,到时太后摆宴我恐怕不能陪在你身边,那饮食能不用的千万莫用。”
晴阳轻抚着尚未隆起的小腹,点点头道:“自打公开我怀孕以来,皇上虽不再召我侍寝,可也很少翻别人的牌子了,淑妃见了我恨得牙痒痒那样子,瞎子都看得出来。真不知她这样情绪外露嚣张跋扈,太后和皇上怎么居然让她稳坐妃位!”
我也暗较:淑妃美则美矣,可凭我对晖帝的了解,他应不是只重美色外表的男人,即便淑妃除了美色还有内秀,可她却这样无德……定是因为许家的势力,许家乃三朝元老,淑妃的曾祖父许继尧是圣祖爷的开国功臣,祖父是已故的镇远大将军,父亲许太尉掌管京城骁骑营,舅舅是现任兵部尚书吕祚海,现在西北戍边守将又都是许家的旧部,先帝仅留晖帝一子,他刚刚即位,根基不稳,定是要安抚依靠这些权臣,淑妃在宫中如此放肆,看来是太后和晖帝无奈默许的。丽贵嫔小产而亡另有蹊跷,只怕晖帝心中明白,但权衡得失,也只能闭眼不究吧。
思来想去,心神疲累,可身上的疼痛让我无法入睡,只能闭着眼睛歇着。
养伤期间,再没见过晖帝,心中的思念却长了草一般蔓延,每日每夜啃噬着我。白日里得空时,便一遍遍的描画“丘山”的模样,再一遍一遍的撕碎,仿佛撕扯着自己的心。
转眼到了重阳夜,我额上和膝盖上的伤已经结痂,只是屁股还是火辣辣的疼,走路困难。晴阳带着冬雪和颦儿去御花园赴太后设的家宴,其他几人都去了内务府,那边有专为宫人们摆下的长桌宴。窗外圆月高悬,清风习习,知了声声,屋里只我一个人趴在床上,手中攥着一只白玉扳指呆呆的出神。
卢世宁刚刚来看我,叮嘱我按时擦药除疤,临走时留下这个,低声道:“他那日是气疯了,后来很是后悔,知你被罚,更是心疼,想来看你又怕给你惹来更大的麻烦,他只能干着急。昨儿他让我把这个给你,这是早些年先帝赏给他的,平时喜欢的紧,说日后你若再遇到麻烦,只要拿出这个,凭是太后也不能再擅自动你。”
这样的东西我本不想收下,既然不想与他再牵扯不清,怎么还能要他给我的特别待遇!可卢世宁却温言警告我:“他在深宫中长大,虚情假意见得多了,机关权谋也是家常便饭,这合宫上下,除了与贤妃娘娘自幼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之外,我看他对别人都是游龙戏凤罢了。如今他对你动心,却遭你以死相拒,他几时受过这种打击,虽然平时看似散漫浮浪,但毕竟是君王,且不去想他给你这扳指是盼你回心转意,还是他单纯的只是想维护你,你若再驳了他,就不怕真的触了龙须逆了龙鳞?你且先收下,只不拿出来罢了,权当让他稍稍安心吧。”
摩挲着手中的温润,我心中五味杂陈。忽远远地听见“墨瞳姐!墨瞳姐!”的喊声,我撑起身子向外看,只见颦儿跑了回来,脸色煞白,口中大喊:“墨瞳姐,主子出事了!”
我心中大急,忙咬着牙穿鞋下地,此时颦儿已进了屋,拉着我边大口喘气边哭道:“主子……主子她……见红了!”
“什么?”我脑中嗡的一响,一把抓着颦儿的膀子问:“怎么回事?现在主子在哪里?可传了卢太医了?”
颦儿抽抽嗒嗒,泣不成声,“是太后……赏赐……如意桂花糕和老参乌鸡汤,主子本不吃,说胃里不适,可连嫔……说主子对太后……大不敬,太后身边的莲哥儿姑姑……不知跟太后讲了什么,太后就发了脾气,问主子可是在防备太后,主子……大惊,忙说不敢,只好吃了,起先还好好的,后来,就……就说肚子疼……结果发现见了红。太后已命人传了太医,冬雪姐让我回来给你报个信儿,我估摸着这儿会子太医差不多该到了。”
我心中揪痛,千防万防,没想到在太后家宴上、众目睽睽之下居然都能出事,只能祈求老天保佑卢世宁能救得晴阳母子了。
我拍了拍颦儿的背,安慰道:“有卢太医,应该还有希望。皇上可去了?”
颦儿摇摇头:“皇上今晚在太和殿大宴群臣,听说还有个什么重要的藩王,所以没到内宫来。”
“咱们快去看看主子。”我提着口气,扶着颦儿快步往外走,忽听外面脚步声嘈杂,接着便见几盏宫灯映着人影直奔琼琳宫而来,为首的是永寿宫的大太监总管古公公,后面跟着四五个太监和一队带刀侍卫。只见古公公呼喝吩咐,侍卫们便将琼琳宫门围住,古公公带了那几个太监进到院里,提着灯看了我和颦儿一眼,不由分说命令道:“搜搜里面还有没有人,都给我绑了!”
我和颦儿大惊,我忙吃力的向古公公福了一礼,“敢问公公这是作甚?”
古公公冷哼一声,“敏嫔主子被害落胎,你们琼琳宫上下奴才都脱不了干系,奉太后懿旨,封宫彻查!”
被害落胎!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