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深处花尽落 作者:陌上芊芊(晋江2013.10.31完结)





不知他欲如何,我转身一脸疑问的看向他,只见他好整以暇的抛弄着手里的荷包,悠悠的开口道:“这荷包……不是要送给卢兄的吗?”
血液再一次涌向脸颊,我不堪看卢世宁的表情,只好在他玩味的目光下一步步挪过去接了荷包,转身对一旁的卢世宁低声道:“这是乞巧的玩意儿,我在宫里多蒙师父照顾,聊表心意罢。”心中翻腾,本是极普通的一件小事,怎感觉竟似是在做什么羞人之事?心中却对丘山的戏谑有些不是滋味。
卢世宁一楞,接了荷包,默默的看了一瞬道:“多谢!”
我微微屈膝向他二人福了个礼,转身快步出了仁心园,到太医院找了平素给卢世宁帮手的小太监,要了茶具茶叶和一壶滚水端回听雨亭。他二人本在低声说话,见我来了,便均收了声,静静的看着我泡茶。
我缓缓注水烫壶,挑叶放茶,洗茶烫杯,再悬壶高冲、关公巡城、韩信点兵,清风竹韵间茶香四溢,盈盈水气后我素手一抚,淡淡笑道:“二位太医大人,请用,仓促之间,我也寻不来名茶,好歹能解解暑气,奴婢还等着讨教草药医理呢。”
卢世宁眼底韵着温笑,也不端茶杯,只看着丘山。丘山端起茶杯在鼻尖轻嗅一下,点头笑道:“苏姑娘真是好本事,此间离储秀宫颇有段路程,你竟这么快回来,不想还有这番精湛的茶艺。”
几次接触下来,我也不再与他拘谨客气,一边端起茶杯在唇边轻轻吹凉,一边道:“丘太医可是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么快的脚程,不过是到旁边的太医院里借来的罢了,不然如何还能有如此滚烫的水,莫不真当我同你们一样能飞檐走壁呢。” 
丘山朗声笑道:“苏姑娘实在豪爽有趣,我还从没见如你这般随性大方的女子,上次更是对我有相救之恩,我定要与姑娘结交为友,今日就以茶代酒吧。”说罢举起茶杯敬向我:“有幸相识!” 
我轻轻一笑,心中泛起一丝甜蜜,举杯回敬:“相识有幸!”
说罢二人同时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照底亮杯。
卢世宁看着我们,不禁摇头苦笑,浅啜了一口茶,悠悠道:“想我太医院的茶虽不甚名贵,可也算得上是佳品,你们二人如此牛饮,真是暴殄天物啊。”三人相视,均忍俊不禁,清幽的听雨亭内笑语欢声……
我将卢世宁所指点的草药一一画在小册上,旁边简要记下药性及忌讳事项,想不到我寥寥几笔倒引起卢世宁和丘山的兴趣,惊异于一届宫女不仅识文断字,而且竟然画风不俗。一个下午我们从奇珍异草聊到得神医传说、宫外见闻。我因父亲故后,跟着母亲支撑家业,虽算不上闻多见广,也总是比寻常闺阁小姐多了番见识历练,故谈话间也不至于落得只有听他们说话的份,反而比他们更了解民间百态和风俗,引得丘山和卢世宁谈性大发,直聊到日暮西垂方才散去。长空一梦
一日午膳后,晴阳带着冬雪、小陆子去御花园散步,我闲来无事,信步走到仁心园,坐在玉带湖边望天。碧空如洗,白云悠悠,心中却似乎有块空洞,茫茫然不知如何填满,莫名的寂寞一点一点将整个人包裹起来。
正发呆,忽觉身边脚步声,转头一看,我唇角不自觉的上翘,再抬头继续望天,目光随着一只自在翱翔的飞鸟飘向远方。
一袭紫衣挨着我在河边坐下,“你倒是好清闲啊。”
“彼此彼此,太医大人。”我轻笑道。
“难道不用伺候你家小主?听说她还病着。”声音慵懒闲散。
“小主身上好多了,这会儿在御花园散步呢,我……”进宫之前沈大人曾经嘱咐过我,莫要在宫里主子们常去之处抛头露脸,虽说爹当年的罪未被判株连家人,但我毕竟是罪臣之女,是以在宫里从来都是由冬雪陪小姐出去,“我身份不祥……不好往主子们常去的地方凑,免得冲撞了宫里主子们,是以不常跟着小主进出。”每每提到父亲的死罪,胸中总是被愤恨的火焰灼烧,我甩甩头,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故作轻松道:“这不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坐看漫天云卷云舒嘛!”
一阵静默,我斜眼看去,见他也望着飞鸟出神,眼中有我似懂非懂的光。
“想不想像它一样自在飞翔?”丘山突然站起身问我,灼灼眸光中闪着光亮。
我心中好笑,戏谑道:“想啊!难不成丘太医有办法让我飞出宫去?”
“敢跟我走吗?”那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我讶异的抬头仰视,看到他俊美的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
我似着了魔一般陷落在他深沉而又闪耀的眸光中,只听到自己鬼使神差的说了句:“有何不敢?舍命陪君子!”

绿油油的草原一望无垠,辽阔的天地间一骑黑马四蹄奔腾。我一边脊背僵直,双手紧紧的抓着马鬃,一边贪婪的汲取着眼前快速向后掠过的苍茫景色,感受着这即疯狂又不真实的激情,不敢置信我竟然扮成御药房的小太监跟着丘山混出了宫,还此刻与他共乘一骑在城郊草原上奔驰,这是此生从未有过的放肆。
“畅快吗?”声音中难掩愉悦,清雅的气息萦绕在身边。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放松点,试着松开手看看……丘某得罪了”话音未落,我只觉得腰上一紧,丘山已经用一只手臂环住我的腰,隔着轻薄的夏衫,背后传来他的体温让我心中咚咚狂跳,“放心,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松开手,你看这是不是跟飞一样!”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腰上牢牢的圈拌让我突然觉得很安心,慢慢松开手,试着将双臂像鸟儿翅膀一样向两旁伸展开来,轻轻睁开眼望向远方天际,那种畅快舒展不由的让我张开了嘴,草原上响起一串串欢笑声……
信马由缰,心中的兴奋始终难以平复。我轻喘着平复呼吸,随口问道:“大人,你常常来这里么?”
“偶尔吧,毕竟很难抽出时间来,”他一派轻松的说道:“以后就叫我丘山吧,大人、大人的忒也别扭。”说罢潇洒的翻身下马,向我伸出双手:“下来走走吧。”挺拔的身姿,修长的双手,鬓发随风轻扬,整个人是那样的俊美。我脸上一热,刻意避开他魅惑的目光,若无其事的就着他的臂力跃下马来。
砰然心动。那一刻的迷醉,就此注定了我与他半生的爱恨纠葛……

并肩缓步慢行,丘山似乎不大习惯女子的步伐,看得出他在隐隐保持着与我一致的速度,“墨瞳,你是不是很想离开那皇宫,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知何时直呼我的名字,听起来却那么自然,我竟没有察觉。
摆弄着手里的野花,抬头望着远方,心中一抹怅然,“曾经很想过纵情山水间的日子。”
“你进宫……是不得已吗?”声音有些闷闷的。
我悠悠的叹了口气:“是不得已,却也是我自愿的。” 
此时此刻,面对眼前之人,我突然很想要倾诉。“白云苍狗,世事难料。先父本是五品散官,因不愿与人同流合污而被陷害,高宗二十一年判斩首,唯幸未株连家人。父亲走后,我们被逐出宗谱,高宗二十三年母亲也积劳成疾仙去了,留下我和弱弟无依无靠相依为命,幸得沈府收留,为弟弟请医问药,现在又栽培他读书上进,我无以为报,只愿尽心服侍三小姐。”
丘山皱眉,“可知是谁陷害令尊?什么罪名?”
我嗤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官官相护,我无凭无证,说出来徒给自己招惹祸患罢了。”
丘山沉声问道:“你可怨恨先帝?”
“怨恨?”我冷哼一声,“对于诬陷父亲之人,我自是恨之入骨,对先帝……当时圣上也是被奸佞迷惑,但坦白讲,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后面的话我没有说下去,一时激愤,说了对先帝不敬之语,可是我却从没有觉得这些心里话不可以对丘山讲,从不认为他会害我,对他,我竟有种不可理喻的、一厢情愿的信任。
丘山停下脚步,一双深邃蕴着变幻莫测的情绪:“苏墨瞳……可是你真姓名?”
我迎视着他,坦荡笑道:“我父亲名讳苏怀安,我虽不是大丈夫,可也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苏家满门上下俯仰无愧于天地,用假名作甚!”
丘山半晌不语,突然拍掌轻笑道:“够豪爽!我就喜欢看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只要你心中存着不屈的劲头,总有一天可以替你父亲昭雪。”一张俊颜英气勃勃,抬手摘了一片树叶放在嘴边吹响,哨音清脆悠扬,响彻草原,仿佛一个郑重的承诺……

我摆弄着手中的太监帽子,闲闲的问:“大人……丘山……哥,你和我师父的一身功夫师从何门呢?”
丘山听着我对他称呼的变换,微挑眉梢,饶有兴致的看着我:“怎么?你看得出我们俩师承一脉?”
我抿嘴浅笑,道:“那日见你和师傅切磋,招数我虽然看不懂,但觉得你们剑风相似,具是冷冽飘逸、以速度和变化取胜。”
丘山眸光闪动,发丝轻舞,点头道:“不错,我和世宁均是拜在一位江湖隐士门下,至今已十余载了。那日我负伤,其实是和师父切磋时挂的彩。”
我诧异的瞪大眼睛,看着丘山脸上若无其事的笑容,不可置信的叹道:“果然,不同寻常之人有不同寻常之师父!师徒切磋居然还用到迷药,居然还下手这么恨!”
“哈哈哈!”丘山开怀大笑,点头道:“巧了,我也是这么评价师父他老人家的!那日是我出师之日,师父给我的考题就是用尽浑身解数放倒他老人家,并且平安返回宫中。”讲到此处丘山顿了顿,看了看我,又抬头望着天空中的朵朵白云,继续道:“师父剑法精妙,我唯一能胜过他老人家的莫过于年轻力壮这一点,因此只能靠持久战,消耗他的体力。我们足足斗了一个时辰仍难分胜负,虽然我胸口中招挂彩,但师父已经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我眼见时机到了,便虚晃一剑反使出手本门绝学云蒸霞蔚,正点中他背心穴道,如此便放倒了师父。我正高兴,松懈气了一瞬,没想到突觉晕眩——原来师父竟然在剑锋上喂了迷药,因我运转内力气血翻涌,将胸口伤处的迷药带到了体内。我正欲速速离去,岂料师父早有准备,竟已经安排了师门五位高手一拥而上将我团团围住,只得再咬牙奋战了半个时辰方借机脱身。对了,腿上那一剑是我自己刺的——为了保持清醒。”
我咂舌道:“怪不得那伤口的角度如此奇怪。”
丘山停步,转头看着我,眸光幽深,“那日幸亏是被你遇到。” 
那眸光中仿似带了蛊惑,一颗心被牢牢吞噬,无底无涯,我强自掩饰,低头踢着脚下的杂草,扯开话题:“那是你的功夫厉害些,还是我师父的功夫厉害些?”
“哈哈,我嘛,自认为比小卢子高明些。”丘山一副惫赖神色,自命不凡的说:“我俩比试时,十有六七是我赢。”
我满脸不信的瞥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
丘山搔搔头,干笑道:“不过……在师门里,我俩可还算不上高手,顶多是有些逃命的本事罢了,谁让咱们没那么多时间练武呢。”
想不到他居然还能如此坦白谦逊,我表情夸张的冲他点点头:“想不到丘山哥还真有自知之明!”
“哎呦!”没防备间,丘山手臂高抬轻落,一记爆栗敲在我额上。

“你果真做过小掌柜?”丘山似乎对做生意颇感兴趣。
“不是掌柜,是东家!家父为官清廉,家用都靠母亲做绸缎生意来维持,后来母亲病重,生意都是我来照管。”
“那别人岂不叫你少东家?”
“乱说!我是姑娘家,当然是叫我东家小姐!舍弟才是少东家。”
“既然有生意,怎么又会走投无路做了下人?”
我背着手走在丘山前面,头顶的天空蓝的似乎要沁出水来,闭上眼睛缓缓道:“弟弟自幼体弱多病,几个铺子里赚来的钱大半是他常年请医问药、滋补强身之用,后来父亲遇害、母亲又缠绵病榻多时,只得把铺子卖掉,但到最后……”
“逝者已矣。”身后一句低沉安慰。
我轻轻点了点头,想起往事,百感交集间浓浓的感恩浮上心头,“母亲走后,只剩下我和弟弟相依为命,万般走投无路下,为了给弟弟筹药资,我以五百两身价银子把自己卖给了沈家二公子,幸好沈府全都宅心仁厚,不仅收留了我们,而且没有要我立下卖身契,弟弟还幸得沈院判的医治得以康复,又跟在三公子身边读书长进,这般恩义,我无以为报,只能尽心尽力的做好婢女,只要二小姐用得上我,我便义不容辞的为她赴汤蹈火。”
父母走后这么多年来,我独自一人肩负着保护苏家血脉的重任,被弟弟的病和生活的艰辛几乎压得喘不过起来,虽是心甘情愿在沈府为奴为婢,沈家上下也待我不薄,但我却谨守本分,鲜少有敞开胸怀一吐苦水的情况,此刻方体会到,原来倾诉后是如此的释然畅快。我转过身来面对丘山倒退着走,看着他好看的容颜,觉得与他相识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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