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安皇后 作者:微雨细细(晋江2014.02.19完结)





  “不如我弹唱给陛下听。”段雪娇温柔笑道。
  “也好。”天启点头。
  段雪娇慢捻琴弦,轻开歌喉,柔婉的嗓音随同哀而不伤的琴音低低响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窗外细雨蒙蒙,一串串紫藤随风摇曳,仿佛也在歌唱,杜鹃花瓣离了枝头,旋转舞动在风雨中,慢慢,慢慢地飘落到庭院里汇集的水流中,流淌到宫外。
  天启久久注视着空无一人的紫藤长廊,目光悠远,似回味过去。突地,他丢下酒杯,站起身来,道:“今天就到这儿,朕先回去了。”
  琴声断,段雪娇茫然。天启走到门外,细雨飘飞,沾湿了他的眉目、衣衫。客氏在厢房看见,吃了一惊,慌忙迎上前来问道:“陛下,这就要回去?下着雨呢,再等一会儿吧。”
  天启腼腆一笑,颊边梨涡若隐若现,“我想去看看皇后。”
  客氏一呆,马上接口道:“皇后病了。”
  “病了!”天启笑容散去,惊愕看她。
  客氏拉住他往里走了走,避开雨势,若无其事笑道:“陛下不用担心,皇后只是有些头疼,需要静养。”
  天启嘘了一口气,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头疼?”
  客氏不自然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皇后昨天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病了,可能是吹了风。”
  昨天中午,王安的死讯在宫里蔓延开来。魏忠贤递给天启的奏折上写的是,他是病死的。宫中的传言,有说他是种菜时被疯狗咬死的,有说他是饿死的。
  天启垂下眼睛,意兴索然道:“我先不去了,你替我去看看她。”
  客氏满口答应。
  下药那天晚上的事,第二天她才听说,当时气得头晕眼花,以后帝后已经成了事。谁知从那天起,皇帝就对皇后冷淡起来,她百方寻找原因,后来才得知是由于王安。
  想到王安,客氏心里就有些发虚。其实魏忠贤并不想要王安的命,她也没想过,如果不是王体乾无意间提起一句:“当年西李何等威风,可现在结果如何?”她和魏忠贤也下不了决心。
  连着下了一天一夜雨,坤宁宫里的紫茉莉被打落一地,第二天天晴,张嫣吩咐宫女把剩下的花摘了。宫女觉得可惜,不愿动手,张嫣笑道:“茉莉花瓣研磨成粉,涂成脸上,既能美白又能让脸变得光滑,比宫里的珍珠粉好用多了。”
  宫女一听,立刻欢天喜地上去摘。
  张嫣又让人搬了书、被褥出去晒,整个宫里的人被她差使得团团转。高永寿猴子一样窜进来,嚷嚷道:“娘娘,我能做些什么?”
  “你过来。”张嫣叫翠浮外面看着,领他到暖阁,坐下后问:“你打听到了吗?王安怎么死的?”
  高永寿愤然大叫:“娘娘,我一听我舅舅说完,肺都要气炸了!那个刘朝实在是太狠……”
  “你小点声。”张嫣向外面望望。
  高永寿“哦哦”两声,小声说:“是这样的,娘娘。魏忠贤一心想把王公公弄死,就暗地里把南海子提督换成刘朝,你也知道,刘朝和王公公有仇啊,他怎么可能放过王公公?开始呢,是让王公公做最脏最累的活,不给王公公饭吃,附近村民偷偷送饭,被刘朝发现后,就一天换一个地方,王公公饿的没办法,就趁人不注意,挖生萝卜藏在袖子里,晚上偷偷吃。反正没饿死,刘朝想讨好魏忠贤,就找几个人,把他……”高永寿一抹脖子,“勒死了。”
  张嫣默然。结果她早已想到,可是过程……太惨然了!
  高永寿扁起嘴,想哭又忍住:“王公公五岁进宫,从倒马桶开始做起,能走到今天,多不容易啊。太可怜了。”
  张嫣叹道:“不要跟吴敏仪说。”
  话音刚落,吴敏仪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眼眶红红的,声音黯然:“娘娘,陛下来了。”
  张嫣侧头向窗外望去,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明黄色身影走了进来,她起身迎接,刚出暖阁,天启已踏进门来,柔白面容上一对黑幽幽眼珠寻寻觅觅,望住了她。
  她垂下眼睛,敛身施礼。
  “不用多礼,起来吧。”天启朝前走了两步,声音依旧是那种暖暖的调子,“听说你身体有恙,我来看看你。可曾服了药?”
  “娘娘没有病啊。”高永寿诧异接口。
  天启循声看去,讶然道:“你也在这儿?”
  高永寿委屈叫道:“我一个大活人,陛下现在才看见。”他冲张嫣拱拱手,又向天启摆摆手,说一声“我告退了啊”,就风一样刮走了。
  天启又走了两步,站到张嫣面前,疑惑道:“你昨天不是头疼吗?”
  张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茫然道:“不曾头疼。”
  天启心内诧异,道:“我昨天想来看你,客奶奶说你头疼,需要静养,我就让她代我来看看你。”
  张嫣平平道:“不曾见她来。”
  天启思索片刻,皱眉道:“如此说来,是她扯谎了。”
  张嫣不语。
  天启想伸手拉她,又顿住了,目光从她沉静如水的脸上移开,环视屋内,桌子上放着一本书,书旁放着绣架,已经绣完一大半。有他没他,她的生活一如往常。
  “她不该说谎,你看着办吧。”天启在炕上坐下,拿起她的书翻看。
  张嫣愣了一会儿才道:“你说客氏?”
  天启迎上她的目光,温和笑道:“你小施惩戒,也在这宫里立一立威。”
  张嫣默默瞧着这个言笑晏晏的少年,心头惶惑,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时善良一时阴狠,真让人捉摸不透啊。
  隔了两天,她把客氏召进宫来。这是她第一次单独面对客氏。平日碰面机会极少,她一天到晚待在坤宁宫,客氏从早到晚都在乾清宫里伺候,等皇帝睡下后,才坐轿回咸福宫。想到这里,她眯了眯眼,对着阳光,仔细打量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
  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她依然像个年轻少妇,美貌与风韵并存。张嫣听高永寿讲过,客氏原是河间府的一个农妇,二十五岁进宫,成为刚出生不久的皇长孙的奶妈。十几年的宫中生活,滋养了她的皮肤身材,也涵养了她贵妇人的气质,举手投足都风雅迷人。
  客氏进来行礼,眼神飘忽,眼角朝上,姿态一如既往地倨傲。
  张嫣唇角不着痕迹地勾起。她见过客氏对待其他人,无论是二妃还是宫女,都是温言细语,唯独对后宫地位最高的她不屑一顾。
  这是另一种方式的自卑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客氏在面对她时,眼神里飘过一些东西,嫉妒?怯怕?还有自卑?
  不然,为何从来不敢直视她?
  张嫣平平开口:“知道我为何召你来吗?”
  客氏压根、绝对、打死也想不到,那个她从小护到大的小皇孙会因为一句谎话,把她交给别人处置。
  所以她觉得张嫣很无聊,她懒得张口,只摇了摇头。
  趁着这个机会,她悄悄打量了皇后,还是跟以前一样,美则美矣,没有风情,十有八。九还是个处女。
  张嫣毫无赐她座的意思,只叫她站着,闲闲问道:“前天陛下要来看我,你说我身体有恙,是不是?”
  客氏一时愣住,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她现在才明白,她被皇帝卖了。
  张嫣端坐于上,无喜无怒,脸上挂着她最常见的表情,也就是没有表情,端庄严肃得像尊菩萨。
  菩萨缓缓开口:“当日太祖爷铁牌上写道‘宫人说谎着斩’,你欺君该死,诅咒我也该死,说谎也是死,三样死法,随你拣一样领去。”
  客氏慌慌跪下,磕头如捣蒜,口中哀求连连:“求娘娘饶命。”
  真是个聪明又懂得识时务的女人。张嫣无声冷笑:“如今看圣上面上,饶你一死,且逐出宫去。”
  话音刚落,立刻出来四个内官,架着客氏胳膊架出去了。


☆、射猎
  出了门,内官才放开她,撵着她往宫外走,一路上引来许多宫女内官围看。客氏自觉丢人,低头闷走,走到乾清门门口,她求内官放她去见一见皇帝。
  内官都是坤宁宫的,哪里理她?幸亏王体乾正打值房过来,使了两个钱,内官才道:“行,奴婢们就在门口等着,看皇爷怎么说?”
  客氏拿帕子捂了脸,一路哭哭啼啼往里走,恰好天启正坐在丹陛上斗猫,她上前去,跪在地上,哭着请罪。
  天启何曾见过她这种狼狈模样?心里早憋不住哈哈大笑,面上仍作惊讶之色,问道:“客奶奶,你怎么了?”
  客氏抹着眼泪,讲皇后如何如何。
  天启不再看她,叹道:“你本不该说谎,皇后若不处置,那法度何在?叫你出去,这还是从轻,朕也不好挠她的法。你且出去,等她气一消,朕再召你回来。”
  客氏当晚出了宫。外廷官员听到消息,相互奔走转告,普天同庆。
  晚膳不是客氏准备的,天启吃得索然寡味。拿过折子来看,正事没几件,全是文官相互扯皮,你骂我,我骂你,看得他头疼。他起身,无意识地乱晃,等到醒神时,才发现自己站在乾清宫的后门,正对着的,是灯火辉煌的坤宁宫。毫不犹豫地抬脚跨出去,刚走两步,想到那天晚上她死命的推拒,又生生站住了脚。
  晚上躺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爬起来,光着脚走到殿里。偌大的正殿空空荡荡,十几根粗圆的蟠龙柱子沉默矗立,天启环视这座高大森广的殿宇,目光落到上方威严端坐的龙椅上。昏白的月光下,它看起来是如此的寂寥、肃杀。
  他看着它,忽然冒起一个很怪异的想法。想放一只猴在上面,穿上龙袍,戴上皇冠,这样,是不是更像一个傀儡?
  想起二祖列宗的魂灵都在默默看着他,他慌忙摒除这个荒谬的想法。走到殿脚,蹲下身看去,十几只猫儿躺在他做的木箱窝里,正睡得香甜。他怕惊动它们,一只一只小心翼翼地搬到暖阁,排成排放到床前。他爬到床上,跟它们相对而卧,渐渐迷迷糊糊睡着了。
  中秋过后,天气日渐凉爽,透过窗外看去,蓝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白云,观景人的心情也随之高逸旷达。
  吴敏仪的脸上慢慢又有了笑容,看张嫣每天足不出户,在宫里写字、画画、刺绣,不由笑道:“娘娘,以前在元辉殿,我就觉得你性子最沉静,现在看来,不是沉静。”
  “那是什么?”张嫣慢悠悠地穿针引线。
  “是冷僻,”吴敏仪声音里有些不赞同,“这后宫里啊,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热。热了,男人觉得没意思,太冷,容易伤人心,何况他不只是个男人,还是一国之君哪。”
  张嫣手顿了顿,想了一会儿,无奈道:“我就是这样啊,扭曲自己的性子刻意逢迎别人,我做不来。”
  吴敏仪笑着摇摇头,柔声细语说:“哪里是刻意逢迎?夫妻相处不就是相互磨合,包容吗?娘娘,你不要想着这是皇家,如何如何。皇家怎么了,皇上不也是人吗?他跟其他男人一样,都渴望有个温柔的疼他的妻子,甚至比其他男人更甚。娘娘,你就是太刚了,女人啊,该柔的时候就得柔。”
  张嫣默不作声,刺绣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吴敏仪适时改变话题:“从进宫的时候就开始绣,绣了三四个月了,娘娘到底要绣什么,费这么大工夫?”
  “万里山河。”张嫣抿嘴一笑,微带几分甜意。
  “这么大?”吴敏仪拿手比划比划,“您绣完要搁哪?”
  张嫣微笑不答。
  正说着,宫女进来秉道:“陛下来了。”
  吴敏仪笑了一笑,张嫣莫名地就给她笑红了脸。正要起身迎接,就听见天启一声接一声地唤着“皇后”闯了进来,风风火火的,一眨眼,就到了她面前。
  她定睛一瞧,见皇帝今日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穿着束腰裹身的白色罩甲,腰里别着弓箭,掩去了他文弱小书生的气质,英气许多。
  不过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太过乖巧的缘故,总让她觉得像个孩子,像个弟弟。
  “皇后,”不待她行礼,天启就拉着她,眉梢眼角跳动着欢快,“今日天气很好,我带你去内教场打猎。”
  张嫣本能地想说“不”,余光瞥到面色着急的吴敏仪,又把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天启本以为要缠磨许多功夫的,现在见她爽快答应,高兴得眉开眼笑。
  内教场林荫茂密,杂草丛生,内侍已事先把獐兔、麋鹿放进园子里。天启先领着张嫣到马场这边转悠,挑选骏马。这里面都是他心爱的良马,个个他都赐给名字,全身红色的叫“赤霞”,白色的称“流云”,他最宠爱的是“飞元”,跑起来飞快,如腾云驾雾。他让张嫣随便挑一匹骑着玩玩,张嫣微笑摇头。
  他也不强求,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