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安皇后 作者:微雨细细(晋江2014.02.19完结)
她将那精巧的小玩意递给雅秀。雅秀双手接着,呈给李雪娥。
李雪娥这才笑了一笑,道:“娘娘这么乖巧懂事,可惜了。不过也别灰心,不定哪一天怀了龙胎,她还是向着你的。良妃太蠢了!”
她走后,雅秀惴惴问:“娘娘,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静观其变。”段雪娇抬眼看着外面突变的天,阴沉沉的,压抑得人胸闷,“暴风雨要来了啊。”
十月份的时候,京城接连好几天发生了地震,乾清宫和坤宁宫晃得最厉害,天启被晃得头晕眼花,病倒了好几次。张嫣身体本康健,现在因怀着孕,也有些禁受不住,全身酸痛无力。
她差不多也快生了,肚子圆滚滚得像球,举动缓慢笨重。天启每次来看她,都笑得前仰后合,打趣说,像蜀地的熊猫。
绝色女子对自己的容貌体形远比一般人要看重。她听了,当然气得不得了,头一次酸溜溜地说:“宫里有的是窈窕淑女,陛下快去找她们吧,免得看我碍眼。”
天启树熊一样黏在她身上,死皮赖脸地笑道:“谁都不要,就要你。”
张嫣别开脸不理他,眉梢眼角却藏不住笑意。
天启悄悄品味着欣喜,他看得出来,这块冰雪正在慢慢融化。
梅月华的肚子比皇后还大,常常抱怨全身浮肿,腰酸腿痛,没法见人。翠浮奉皇后之命去看她时,发现她比之前瘦了一些,看着清爽多了。司药司的女官正给她按摩,她舒服地闭着眼睛享受。
翠浮咋舌,回来告诉张嫣,建议皇后也试一试。
张嫣嫌麻烦,道:“你的手法就挺好。太医院,御药房,还有这个司药司,混水摸鱼的人多着呢。”
“我哪能跟她们比?”翠浮眨眨眼睛,调皮笑道,“再说,娘娘,您最近确实肿了唉。”
张嫣摸摸脸颊,向镜子里一照,叹声气道:“算了,让她来试一试吧。”
翠浮答应去了。她也没敢找其他人,就找了给良妃按摩的那个。四十多岁,慈眉善目的,人很爽利,说话也温柔可亲。翠浮很满意,引她来见皇后。
这天中午,坤宁宫又开始晃动,动静轻微。张嫣腰痛得厉害,一阵一阵的,疼得她直抽气,也没空管这习惯性的地震了。吴敏仪要请皇帝来,张嫣叫住她,喘着气说:“多大的事?就别叫他担惊受怕了。”
女官给她按摩后,腰痛减轻许多。张嫣微笑赞许,赏了她东西,记下她名字,以备下次腰痛时还叫她来。
傍晚时分,张嫣正在睡梦中,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宫灯摇晃,杯盘碰撞,宫女内侍惊慌奔走,大声嚷嚷着:“地震啦!地震啦!”
她惊醒,满头的汗。腹痛一阵阵袭来,疼得锥心刺骨。她心内骇然,一边叫人,一边挣扎着要起来。
帘子掀开,吴敏仪领着宫女冲了进来,一边叫着“娘娘没事吧”,一边上来搀扶她。
“娘娘,这地震来得凶猛,跟前几次不一样,咱们须得避一避。”吴敏仪抚着她的背,努力维持着平静,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宫女。
张嫣头脑发晕,艰难地起身,刚站直,就觉腹内一阵针刺,痛得呻。吟出声,额头渗出汗来。吴敏仪把眼一瞧,吓得魂飞魄散。皇后的脸色是从未见过的煞白,眉头紧锁,显然已痛苦到极点。
“娘娘,您……您这是怎么了?”吴敏仪颤抖着嘴唇问。
张嫣猛然抓紧她的胳膊,嘴唇翕动,吐出一句囫囵不清的话:“怕是……要……要生了。”
吴敏仪瞪大眼睛,脸色一瞬间惨白如纸,难道要早产么?
老成的宫女慌忙冲了出去,叫内侍去请产婆。客氏在交泰殿听到动静,领了人浩浩荡荡进来,咋咋呼呼地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一点小地震,吓成这样?惊了皇后娘娘,我可要治你们的罪!”
暖阁内,张嫣已经支撑不住,踉跄坐回了床上。吴敏仪见这十七岁的小姑娘泪花直流,神情绝望,忙安慰道:“娘娘,没事的啊!别哭,别哭,就差了二十多天,孩子一定会平平安安生下来的。”
“这地震不是已经停了吗?还乱个什么呀?皇后娘娘呢,快带我去看看。”吵人心烦的声音再次响起,脚步声踢踢踏踏,客氏领着人风风火火往暖阁里闯。
张嫣湿润的眼睛猛然迸发出仇恨的光芒,嘴唇微动,低低吐出几个字:“叫她滚!”
翠浮立即出去赶人。
吴敏仪焦急地看着窗外,等着产婆出现,冰冷从手上传来,冻得她直哆嗦。扭头看去,张嫣不知什么时候已抓住了她的手,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浮木,眼睛里写满了希望和依赖,脆弱得可怜。
“去……去叫陛下。”
说完这一句话,她就晕了过去。
她是疼晕过去的,不久又疼得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天启,他正一声一声地唤她,满脸焦急,眼睛红红的。
“陛下。”她捂着肚子,痛苦地唤了一声。
天启并不知道她现在所受的折磨,只当她是被地震吓的,柔声安慰道:“嫣儿不要怕,地震已经过去了。”
“陛下,”张嫣的泪水哗哗流淌了出来,“我们的孩子……”一阵接一阵的疼痛席卷了她,话已经说不出来,只剩痛苦的哀叫。
天启心里打阵疼,恨不得能分担些痛苦。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遍一遍地说:“我在这里,孩子不会有事的。”
“陛下。”平和冷静的声音响起,客氏来到床边,“产婆和医师来了,陛下该出去了,产房里不吉利。”
“客奶奶,你看皇后……”他急得快哭了。
客氏胸有成竹地说:“陛下不用担心,生孩子都这样,哪有不痛不叫的?”她上前拉天启:“陛下就安心在外边等着,一个时辰不到,白白胖胖的皇子就出来啦。”
天启看着皇后依依不舍的眼神,一动不动,固执地说:“我不要,我就在这里陪着她。”
“去吧,陛下。”张嫣无声地流着泪,眼珠转动,对准客氏,古井一样深幽,“叫她也出去。”
客氏心头骇然,面色微变。
听到皇后的叫声,产婆知道不能再等,蜂拥了进来,宫女团团围在床边,蜂蚁一样忙乱。天启无立足之地,只得出来。
这天正是十五,月色皎洁,天启在坤宁宫阶下来回踱步,焦灼不安。妻子声嘶力竭的哀叫声让他怜惜得心尖都在抖动。有那么一刻他都怨恨起自己来了,为什么要让她怀孕?可是一想到那是他们俩的骨血凝聚,有他亦有她,他全身的血液都激动得要沸腾了。
他不时回头去看灯火明亮的房间,人影晃动,声音嘈杂,一切都是那么惶惶不安。这让本就躁动的他更没耐心,三两步上了石阶,往屋里闯。
客氏就在门边守候,忙忙拉住了他,柔声宽慰道:“陛下,这才多大一会儿,早着呢。你就放心,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会早产?”天启凝眉,不耐烦地吐着气,紧接着又担忧道,“皇后会不会有事?”
客氏面色平静,沉吟道:“兴许是受了地震的惊吓。二十多天,不碍事的,八公主早产了一个月呢。现在母女两个不都是平平安安的吗?”
天启忧色没有半分舒解。皇后的叫声让他毛躁得无以复加,心里有气,脱口而出道:“我叫你照顾她,你是怎么照顾的!?早上就在地震,你当时怎么不做一些预防!?”
客氏怔了一怔,垂下头道:“都是奴婢的错……”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天启疲倦地挥挥手,扶住额头,在廊下踱步。
客氏心如锥刺,暗暗咬牙。听着里面忙乱的声音,又觉得这恨意稍解。
☆、伤逝
等待让人心焦。
天启干脆坐在阶上。明月高悬,多么相似的夜晚啊。四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他和他的父亲、他的弟弟,焦灼不安地等在乾清门门口,等着奄奄一息的皇爷爷召见。连着等了三个晚上,都被守门的太监拦在门外。由检那时候才九岁,一入夜就瞌睡,他们两个就坐在阶上,相互依偎着睡觉。他们的父亲紧锁着眉头,一遍一遍地来回踱步。
那时他除了困,和对那些太监的愤怒外,什么感觉都没有。因为无论发生什么,都有父亲罩着。
那是个可怜的人,因为是宫女的儿子,生下来就不得皇爷爷喜爱。他记得小时候,慈庆宫里连守门的太监都没有,屋里朴朴素素,没有奢华器物。父亲整日郁郁寡欢,放纵于声色之中,对妻妾儿女不闻不问。
有一次父亲见到他,竟然笑着摸摸他的头,问道:“你几岁啦?”
“六岁。”他依偎在客奶奶身边,头向后仰,躲开这个人的爱抚,冷硬地回答。
“哦,”父亲讪讪地收回手,苍白的面容罩上一层落寞,“校哥儿都六岁啦。”
“记得上次我问你,你才三岁呐,才这么高。”见他不吭声,父亲亲热地拿手比划,目光近似讨好。
他依然不说话,像面对一个生人。父亲自嘲地笑了笑。
每每想起那时候,他都泪如雨下,悔恨当初不该如此冷漠,伤了一个父亲的心。
现在,他也要成为一个父亲了。他不能让他的孩子重蹈他父亲和他的悲剧,无论是男是女,健康还是多疾,只要是他的孩子,他都会爱护他们。
“陛下!”
一声急唤,打断了他的沉思。
吴敏仪推开客氏,急慌慌跑了出来,面色焦急,“陛下,娘娘不行了,得请御医!”
天启一瞬间大脑空白,整个人都恍惚了,行动却迅捷无比,宛如豹子一样,跳上台阶,推开她进了屋里,不过眨眼之间,已来到床前。
产婆仍在叫着“使劲”,可张嫣已经没有力气可使了。她整个人被汗水打湿,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看见他,竟笑了一笑,费力地伸出手,喉咙里挤出一声叹息:“陛下。”
一把握住她的手,天启蹲下,爱怜地撩开她的头发,抚摸她的脸颊,坚定的声音轻轻响起:“嫣儿,没事的,有我在。”
张嫣微微点头,眼泪横流了出来。
天启心在滴血,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怯怕,温柔地给她拂去泪水。他抱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诚心祈祷:“没事的,上天会让你们母子平安。”
转过头,立马湿了眼眶。他尽力平静,可声音仍有些些颤抖:“到底怎么样?”
产婆被他怒火滚滚的目光看着,瑟缩起来,嗫嚅道:“陛下,得……得请御医,情况……情况有些不妙。”
天启想一刀剁了她。赤红眼睛转向默默立在帘子旁的客氏,他怒声吼道:“御医呢,滚来了没有!?”
客氏身子一颤,连连点头道:“来了来了。”
说着,忙让开身,恭请匆匆而来的御医进去。
老医生来不及抹去额头上的汗水,颤颤巍巍行礼。天启眉头一拧,焦躁道:“行了,快来看看皇后!”
暖阁里又重新忙活开。张嫣犹如在案板上被人一刀一刀凌迟的鱼一样,瞪大眼睛挣扎着呼吸,死去活来。天启看得揪心。这个十八岁的大男孩看见妻子遭受如此剧烈的痛苦,心疼得茫然无措,一把无名火在腹内燃起,他却不知该冲谁发。他就想不通,为什么生孩子如此痛苦?女人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苦难?
他笨手笨脚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以期能给她些安慰,眼泪不争气地流下,口中语无伦次地赌气似地说:“嫣儿,就这一次,以后我们不生了!不生了!”
除了老天,他实在不知该埋怨谁。
慌乱就这样持续下去,折磨着众人疲倦的精神,约莫子时时分,产婆狂喜地叫了一声:“出来了!出来了!是个皇子!”
暖阁里骚动起来,所有人同时嘘出一口气,喜极而泣。天启更是情不自禁,俯身在张嫣额头上一吻,低头凝视着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嫣没有如他想象,甜蜜地微笑,反而神情忐忑。撑着身子坐起,她直视着产婆刚接生出来的婴儿,空洞的大眼睛里全是怯怕,嘴唇微张,颤抖着吐出一句模糊不清的话:“抱来……让我瞧瞧。”
众人这时才意识到一件极其可怕的事:孩子竟没有哭。
产婆一直低着头,拿手试探着婴儿呼吸,目光炯炯,似要在那冰冷的乌青的脸上打出个洞来。皇后的命令让她不得不抬起头来。帝后二人都热切而期盼地看着她,那种目光让她一瞬间泪流满面,让她这个身份卑微许多的人心里一下子溢满了怜悯,恨不得失去自己的生命,换来这个婴儿的呼吸。
“陛下……”产婆第一次希望自己是个哑巴,但她并不是,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等着她宣判,她不得不鼓起勇气,艰涩地张口,“皇长子……殇夭了。”
事实上,连殇夭都称不上,生下来即是死胎。
产婆接生了一辈子,第一次从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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