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安皇后 作者:微雨细细(晋江2014.02.19完结)





  
  “到底怎么了?”她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怒气冲冲地问。
  李雪娥皱眉道:“门外有猫叫,二皇子听见就大哭起来。”
  梅月华又惊又怒:“陛下不是吩咐过把宫里所有的猫都抓起来关到一起吗?”
  “谁知道,兴许是野猫。”李雪娥烦躁地敷衍她一句,拿起搭在椅子上的柔软的白布,朝她走来。
  “怎么不哭了?”她看着安安静静趴在梅月华肩膀上的孩子,诧异问道。
  “可能是困……”梅月华怜爱地扶起儿子,一看之下,面色大变。
  “怎么了?”李雪娥见她话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两眼死死盯着孩子,心里一突,走上前来看。
  二皇子被猫吓死的消息当天晚上传遍皇宫,人人惊骇。彼时天启正在张嫣陪伴下批阅奏折,听到太监通报后,朱笔“哐当”落在御案上,整个人呆若木鸡,唯眼眶不知不觉红了。 
  接连失去两个孩子,梅月华承受不住命运的打击,神志不清了。那天晚上她一直嚎啕大哭,内侍移走孩子尸体,她像疯了一样,嘶叫着上来抓他们。她把这群人当成野兽,抓起屋里任何能砸的东西砸向他们。直到天启过来,她才放下花瓶,像个小猫一样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哭了整整一晚上,到了第二天早晨,她彻底安静了。除了天启,她不记得任何人。任何人的接近都会让她吓得像老鼠一样,哧溜一下躲到墙角里,缩住身子瑟瑟发抖。若强行接近,她又会化身猛虎,扑上来又咬又打。
  没奈何,天启只得等她睡着后,让李清和诊断。
  “她脉象平和,身体无疾,病在这里。”李清和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难道说……她疯了?”天启瞪大眼睛。
  李清和点点头:“差不多。良妃娘娘是个情绪大起大落的人,我查过她的病历,一年前公主夭折时,她就已经精神错乱了,一直都在服用安神的药,那只是暂时压制。现在皇子不幸夭殇,旧病新疾一起来,她被击垮了。”
  天启愣了半晌,唯叹一声:“可怜。”
  从此他没踏足过承乾宫。
  良妃的衣食供给照旧,每月也有固定的药钱。张嫣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心中甚觉惨然,时常和段雪娇一同去看她。
  每次去,还未进门,就听梅月华那带着哭腔的呆滞的声音接连不断地传出:“陛下……陛下……孩子……”
  空无一人的院落里,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响,梧桐树上的乌鸦听到,“呀呀”叫着飞走了。
  张嫣扑簌簌掉下泪来,段雪娇把头别向一边,眨巴着红红的眼睛。
  正殿里静悄悄的,服侍的人不知都溜到哪里去了,梅月华披头散发坐在床上,抱着孩子衣服絮絮独语,听见脚步声,缓缓地把头抬起来,黑幽幽的眼珠直盯着朝她走来的两个人。
  “月华,”张嫣在窗边的杌凳上坐下,微微一笑,轻声说,“还记得我是谁吗?”
  段雪娇小心翼翼坐到床尾,梅月华怯怯瞧了她一眼,往角落里退去,把身子缩成一团,头低低埋在膝盖里。
  张嫣和段雪娇相视一眼,齐声叹息。
  梅月华盯着张嫣看了一会儿,眼睛忽然睁大,拿手指着张嫣,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你是那个大美人……那个最美的姑娘……元辉殿里……投毒。”
  张嫣又惊又喜,也不管什么“投毒”了,慌忙应道:“是我是我。”
  梅月华身子一抖,哆嗦个不停,眸光渐转幽深,闪着惊恐的光芒,“你的孩子……你的孩子……走开!”她忽然发疯般大叫起来,“走开!不要害我的孩子!”接着又放声大哭起来,凄凄厉厉,不忍卒听。
  张嫣讶然,段雪娇神色一凝。
  出来后,两人各怀心事,垂头不言。将要到坤宁宫前时,张嫣忽叹:“走了一个月,宫中竟发生这样的事。二皇子从前胆挺壮的,怎么忽然怕起猫来?难不成被吓过?”
  她抬头看向段雪娇。
  段雪娇坦荡荡地回视她:“也许。宫里养了这么多猫,一到春天就叫个不停,小孩子以前没听过,乍然一听,难免被吓着。”
  张嫣接着问道:“良妃常抱着孩子去你那走动,之前你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段雪娇思索片刻,淡然应道:“没有。”
  “那天晚上也很奇怪,承乾宫里的宫女说,外面有猫叫。猫都被陛下赶到一块关了起来,哪来的猫?问过看守的内侍,也说没有猫逃出来,这到底怎么回事?”
  张嫣移目看向前方,蹙眉念叨。
  “谁知道呢,也许是哪里跑来的野猫吧。”段雪娇平平道。
  神不守舍地回到翊坤宫里,段雪娇抬头一瞧,已经有个人在正殿里等她了。
  “娘娘。”李雪娥冷着个脸,福了一福。
  段雪娇无精打采地进了屋,看也不看她,“什么事啊?”
  “是不是你做的?”李雪娥追到她身后责问。
  段雪娇霍然转身,冷冷瞧着她,“注意你的身份。”
  李雪娥冷哼一声,不无讥讽道:“摆什么谱?你可别忘了,你能做到这个位置上……”
  “没有你们,我照样可以。”段雪娇漫声打断她的话。
  李雪娥再次冷哼一声,闭口不言,面色不忿。
  段雪娇无力地坐到椅子上,神色转为哀伤,半晌,她低低道:“不是我。”
  “除了你还能有谁?”
  段雪娇似要反驳,终归于无声,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明明才十七八岁,那张脸却已失了鲜活,像蜡像一样惨白死板,那对本不明亮的褐色眼珠现在更黯淡了,安在一个四五十岁的老人身上也丝毫不违和。
  “不信罢了。”她低低道,“我没那个力气了。”
  李雪娥沉默一阵,转身向外走去。
  “你们小心,”段雪娇在她身后说,“良妃在皇后面前开始胡言乱语了。”
  李雪娥脚步迟缓了一些,接着头也不回,快步离开了。
  “月华!”段雪娇深沉地叹一声气。
  那天之后,张嫣脑海里一直回响着梅月华惊恐的声音,越想越觉可怕和愤怒。
  “怎么可能呢?”她喃喃自语。
  “她为何怨恨上我?”
  “难道我一直误解了段雪娇,她才是客氏当年选中的人?”
  各种思绪纷至沓来,扰人心烦,她吐出一口气,清心静神,坐回到椅子上。
  “娘娘!皇后娘娘!”高永寿像脱了弦的箭一样,飞跑进门,风一样吹到她面前,满脸通红,捂着心口气喘吁吁。
  “发生了什么事?”张嫣起身问道。
  “张菊英……”高永寿咽下一口气,激动地大叫道,“找到啦!找到张菊英啦!”
  “什么?”张嫣简直不敢相信。
  “终于找到她啦。”高永寿高兴地在她面前蹦来蹦去,蹦了一会儿,他安静下来,咬着指头问,“娘娘,你怎么不高兴?”
  “我当然高兴。”张嫣笑一笑。
  “皇后。”天启沉稳地踏进门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看见高永寿,他不由笑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高永寿知道他们俩有话说,忙忙告退。
  “陛下。”张嫣上前施礼。
  天启一把拉起她,“高兴么?等顾显把她送进宫,随你处置。”
  张嫣甜甜一笑,问道:“在哪找到的?”
  天启疑惑地说:“在京城的北门口。今天早晨,她扮成乞丐试图出城,被认了出来。按说她这段时间一直潜藏在京里,应该知道全城都在通缉她,怎么还敢出来?可能是憋不住了。”
  张嫣沉吟片刻,道:“我也觉得奇怪,且等她人到后再说。”
  张菊英下午即被带到,捆了手脚,扭送到元辉殿里。这宫殿自选后之后就没再用过,冷冷清清。锦衣军分立两旁,天启和张嫣坐在正厅中央。两人俱都面沉似水,一眼不发地瞧着她。
  张菊英除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外,一点不像个犯人,神色平静,不慌不忙地下跪,叩首,声音清朗:“司药房张菊英参见陛下,参见皇后,陛下万岁万岁万……”
  “好了。”天启阴沉地打断她。
  张菊英闭口不再言,眼睛盯着地面。
  “朕问你,”天启顿了顿,眼中划过一丝狠厉,“这段时间你藏在何处?”
  张菊英有片刻的犹疑,没有立即张口。天启察觉到,厉声道:“老实回答!”
  “在指挥同知梅圣通府上。”张菊英哑着嗓音,轻飘飘地迅快地吐出一句话。
  天启和张嫣同时倾身向前,两人互看一眼,俱都惊愣。


☆、良妃
  “奴婢是良妃的人。”张菊英抬起头,大无畏地看着他们,接着说。
  “捶腰时做手脚,是受良妃娘娘指使。她听说皇后娘娘腰痛后,故意让皇后娘娘的使女看到奴婢按摩手艺高超,接着皇后娘娘果然找了奴婢。”张菊英麻木不仁地说完,眼皮垂下,平视前方。
  “你好大的胆子!”天启拍案而起,三两步走到张菊英面前,一脚将她踹翻在地,“混账东西!除了良妃还有谁?”
  他胸膛剧烈起伏,厉声责问。
  张菊英捂住肚子蜷缩成一团,五官扭曲得变了形,一张皱巴巴的脸惨白得像庙中鬼脸,嘴巴张了几张,都没有说出话来,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困难。
  “陛下!”张嫣察觉出不对,慌忙起身过来。
  张菊英全身抽搐,眼睛瞪得老大,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大殿里。内侍宫女全都围上去看,吴敏仪脸色肃凝,断然道:“像是服用了砒霜。”
  “快去找李清和来。”张嫣急声吩咐王体乾。
  天启蹲下身,冷静而迅快地问:“还有谁?说出来,我饶你族人不死。”
  “没……没有了。”张菊英呻。吟着,发出好似从地狱传来的阴凄凄的声音。
  “翠浮是不是你们的人?”张嫣扑上前大声问。
  张菊英伸腿挣扎了两下,倒在地上不动了,眼睛仍大大睁着,看着天空。
  张嫣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她,整个人像傻了一样。
  “良妃。”天启眯起眼睛,咬牙吐出这两个字,停顿片刻,霍然起身,“摆驾承乾宫!”
  他扶起张嫣上了辇,始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张嫣从没见他如此生气过,双手交握,坐立不安。
  “你不用替她感到为难,想想她对你做的事!”天启一出口就是火气。
  “万一冤枉了她呢,张菊英说的含糊不清。”张嫣眉头紧锁,踌躇不定。
  “她一定有参与。”想起梅月华当时曾在他面前提起地震,还说自己没事,天启又气又愤,再看张嫣,不觉满心愧疚,垂头叹道,“我对不起你。”
  “这些就不用说了。”张嫣伸手覆上他的手。
  天启反手与她十指交握,面向前方,道:“希望能从良妃嘴里问出点什么。”
  辇车刚到承乾宫门口,两人就听得外面一片混乱,宫女的叽叽喳喳声此起彼伏。良妃自疯掉后,经常闯祸,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张嫣已经淡然。天启第一次来,不由皱紧了眉头。
  下了车,他大踏步进门。宫女看见皇帝,一个个目瞪口呆,原来要干什么都忘了。其他人安静下来后,梅月华惨烈的叫声愈发突出了。
  “怎么回事?”张嫣忙上前问。
  “也就是一转身的功夫,不知道娘娘吃了什么,嘴巴和舌头都肿胀了,奴婢们正要去请太医呢。”一个小宫女惴惴回道。
  “什么?”张嫣喃喃说着,快步走到屋里。天启略一停顿,对王体乾道:“李清和来了,让他直接到这里。”
  梅月华被三四个壮实的宫女按在椅子上,吐着舌头嗷嗷乱叫,双手双脚奋力向外乱拨乱动,做着无用的反抗。
  张嫣不敢近身,站在不远处瞧去,梅月华的口舌岂止肿胀,上面起了无数白泡,有的已溃烂出血。
  张嫣当即别转过头,以手掩口。余光瞥到天启正进来,她忙忙迎上前,抓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拉他转身,口中说着:“陛下,我们先出去吧。良妃现在情况不好,等太医看过再说。”
  “怎么了?”天启回眸瞥去。
  “别看了。”张嫣忙忙拉他走开。
  天启大约明白是为什么,任由她拉着走。
  到院子里,张嫣问小宫女:“到底吃了什么?”
  “回皇后娘娘,”小宫女福一福身,指着墙角里一盆青翠欲滴的草木,“就是那个。”
  “那是什么?”张嫣问。
  天启缓缓道:“滴水观音,有毒的。”
  张嫣气急,“你们是怎么看人的!?”
  小宫女慌忙跪下,嗫嚅道:“我们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它有毒,原来都是在院子一角养着,今儿也不知道被谁搬到了屋里。”
  “这宫里的管家婆呢?”张嫣又寻觅了一圈,还是不见李雪娥的身影。
  “她去针工局领今年的夏衣了,刚走没多久,奴婢已让人去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