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安皇后 作者:微雨细细(晋江2014.02.19完结)
“陛下,你好像问过我。”
“啊,新婚时好像问过,你怎么回答的?”
怎么回答的,张嫣也忘了。她当时扯了谎,现在可以说实话了:“我看见一个红衣女孩坐在上面,一动不动的,很好奇,就上去看了看。”
“是鬼吗?”
“是八妹。”
天启愣了愣,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八妹一直很孤僻。”
张嫣默默无言。
他好像很有感慨似的,又道:“汤若望说,他们称那些善良纯洁的小孩子叫小天使。卢象升偶然说过一句话,八公主小的时候,善良得令人感动。那应该称得上小天使了,想想都让人欣慰,一个纯真的小女孩长成一个美好的少女。即便我不能见到我妹妹,也为她感到庆幸。可惜她进了宫,进宫毁了她啊。”
说着已到那座宫殿旁,天启仰头看看,喃喃道:“她到底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我也上去瞧瞧。嫣儿,你要不要上去?”
张嫣倒是挺怀念这里,可是看着那立得陡峭的木楼梯,还是摇了摇头,情不自禁地去摸肚子。
“屋里有楼梯啊,哎哟,我的小妻子!”天启笑得上气接不上下气,“你上次该不会爬的木梯吧?”
宫里久不住人,没有点灯,现在这个时刻有些昏暗。天启挥手让跟着的人停下,拉着张嫣进去,说:“你知不知道,这是父皇当年住的地方,你那天竟敢爬上?可能父皇冥冥之中选中了你这位儿媳,好让我遇见。”
恰恰走到楼梯旁,张嫣正打量房内的书架,忽然发现他不走了,站在第一阶楼梯上,回头注视着她,目光深情又悲哀。
“怎么了?”
还没问完,他一步踏了下来,一手揽过她肩膀,一手扣住她脑勺,覆唇上来。
张嫣本想笑的,却无法笑出来,睫毛颤动时,她看到皇帝的脸上滑下一滴泪水。她不知道这个敏感的人被什么勾起了情潮,她感到他的吻热烈专注,好像燃烧了他胸膛里的所有感情。
终了,天启缓缓地离开她,一时没有说话。好像凄美的歌声落下后,余韵在绕梁。
张嫣笑道:“你避开他们,拉我在这里做坏事。”
天启这才抽离,拉着她上楼,淡淡笑道:“不是身体不允许,更坏的也做了。”
楼顶钩心斗角,好在有一处平台,正好观夕阳。天启便和她站在那里,看着西方通红的天空。张嫣道:“八妹胆大,她就坐在那瓦上,也不怕掉下来。”
天启趴在白石柱子上,微微地笑了笑。
张嫣笑看他,“你更胆大,糊个纸就在天上飞。”
天启笑道:“你也挺胆大的,被我带走,竟然一声不吭。你不怕掉下来?”
张嫣抬头看着天空,缓缓道:“你这样小看我。有些事做来虽要冒风险,可是不尝试,其中的精彩又怎能知道?我不想平平凡凡地过一生。你们只当我进宫是遵父命,是怀有抱负,那些都是次要的。按理说我是一个弃婴,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不应该再希求什么。可是,既然生而为人,为何要甘于平凡?能让一个女人平步青云的,就是选秀了。如果我是男儿身,一定勤学苦读,为官做宰。”
天启凝视着她,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那么,你是为了什么?名和利?”
张嫣摇摇头,笑道:“人也分三六九等,有人,也有人上人。只有站在高处,才能领略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其中承受的苦难和得到的幸福,也非寻常人可比。这就是人生的修行。我想要活得更精彩,为此,也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陛下,你也称百姓为蚁民。这不就是他们的悲哀吗?同样生而为人,却如此卑微渺小。何必要跟他们计较呢?”
她的一番话不能不引发天启的思考。他撑在栏杆上,垂头看着下面,道:“你想说什么?”
张嫣走近他,覆住他的手,柔声道:“陛下,没有人敢无视朝廷。对他们来说,皇权如此高高在上,膜拜还来不及。小民百姓想要的不多,一点垂怜都让他们感恩戴德。同样的,一点伤害都让他们变成惊弓之鸟,从此对朝廷失去信心。民虽愚却淳朴,他们都是平日里受了周顺昌的恩惠,出于私人之义才动手的,并非蓄意反抗。即便是暴。乱,也不能以暴制暴,应该安抚才是啊。”
天启吞吞吐吐:“朝廷的面子……”
“只将带头闹事者处之以法就行了。”张嫣道,“这样,既保全了朝廷面子,也不波及更多的人。”
天启叹道:“还是朝廷妥协,只怕苏州人的气焰更涨啊。”
“凭它涨,能涨到天上么?”张嫣笑道,“陛下示以皇恩,才能彰显一国之君的气度。大明的刀箭是用来对付鞑子的,怎可用在手无寸铁的百姓身上?”
天启直起身,满眼爱意地看着她,笑道:“是我病糊涂了,听你的。”
张嫣嫣然一笑。
天启揽过她,并肩看夕阳。
☆、信王
黑夜笼罩着乾清宫,只有窗户透进零星几点月光。皇帝已睡着,呼吸均匀清浅。张嫣爱怜地看着,伸出手,轻柔地摩挲他的头发。如果有可能,她愿意折损一半寿命,换回他的健康。
帘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今夜当属王体乾值班。明天是魏忠贤六十大寿,他回家准备去了。因为这事儿,皇帝今儿晚上很不高兴。他病着,魏忠贤却回去贺寿。
张嫣掖好被子,轻轻地走出暖阁,到正殿另一头,始唤:“王体乾。”
王体乾一惊,赶忙转身,弯腰快步过来行礼,“娘娘。”
张嫣转身踏出殿外,王体乾跟上。
月色清冷,殿外静谧。张嫣缓缓道:“王体乾,你可知本宫病愈的事?”
“娘娘所指的是……”
张嫣朝僻静处又走了两步,“此前我被人所害,不能生育,现在这个病已经好了,为陛下诞下皇子是迟早的事。”
王体乾暗惊,忙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张嫣笑了笑,又道:“你是个聪明人,想必看得出来陛下在冷落魏忠贤。”
王体乾道:“奴婢愚笨,只知道看折子念折子,于这种事上未曾留意。如果娘娘说的是真的,对娘娘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张嫣又是一笑,扭头看着他,“王体乾,你忠心耿耿又足智多谋,只是看折子念折子不是太亏了?魏忠贤出身无赖,不识一字,何德何能压在你上头?你可是从内书堂出来的啊。”
王体乾恭谨笑道:“这是娘娘赏识奴婢。不过陛下既然对厂公委以重任,说明厂公自有其过人之处,奴婢们多有不及啊。”
“可是,外面已经骂惨了他。况且,没有陛下的扶植,他什么都不是。”张嫣扬起头笑道,“何不弃暗投明呢?”
王体乾心里打了个突,上前一步,低低道:“娘娘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要我再说吗?”张嫣缓缓笑说。
王体乾转动着眼珠,一时无言。
“我不用你明着背叛他,你照往常行事即可。用着你的时候,我自有吩咐。成吗?”张嫣目视他,轻轻问。
顿了那么一会儿,王体乾拱手道:“奴婢这个职位就是娘娘给的,自当为娘娘效犬马之劳。娘娘有什么吩咐,以后只管说就是。”
张嫣微微一笑。
她笃定王体乾会答应,这个野心勃勃的老狐狸,肯定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次日一早,皇帝发热,下不了床了。好在没什么重要的事,他让司礼监和内阁商议着,该票拟票拟,该批红批红,完了念给他听一听就行了。
太监们退出时,他问:“忠贤呢,怎么没来?”
王体乾禀道:“皇上忘啦?今天是厂公六十大寿,现在想必在府中招待客人呢。奴婢们和几位阁老处理完事务,也要去给他贺寿呢。”
张嫣低头看天启脸色,越来越冷,她不禁微微地笑了笑。
说完,天启讥讽道:“比给朕祝寿跑得还快呢。”
王体乾笑容僵住,连忙把头垂下。
天启仍不解气,满口怨愤:“朕在这病着,他还有心思贺寿?那朕是不是也得给他贺一贺啊?”
眼珠一转,他道:“王体乾,走的时候跟朕说一声。朕要送厂臣一份大礼,你帮朕带去。”
王体乾暗叹倒霉,支吾着答应:“哎……哎。”
太监们退出后,天启躺在张嫣怀里,可怜巴巴地盯着帐顶。
葛九思进来说:“陛下,信王千岁来了。”
天启眼睛一亮,精神振奋起来,“快让他进来!”又忍不住笑对张嫣说,“五弟很久没来了。”
张嫣抚摸着他头发,温柔地笑了笑。她知道,信王近来很少踏入乾清宫,一是避嫌,二是养母李庄妃刚刚薨逝,心情悲愤。庄妃端正直烈,不屑魏忠贤和他那些宵小,日常生活没少吃亏,常年怀抱忧愤,可能因为这早早去世了吧。
信王虽年少深沉,见忠贤必称“公公”,但是他骨子里对魏忠贤的轻视和厌恶还是掩藏不住的。
帘子掀开,一身红色常服的朱由检垂头踏了进来,跟他哥哥一样,清瘦的脸,清瘦的身材,不过气色更好,脸庞因宽阔的额头和沉着的眼神显得更加坚毅。天启一向散漫,虽是哥哥,脸上却总带有一种天真的稚气。
“由检。”天启伸手,亲热地招呼。
朱由检快走两步,在床前不远处站住,拱手行礼:“皇兄,皇嫂。”
天启忙道:“快,给信王搬个凳子来。”
葛九思搬来杌凳,朱由检拱手再道:“谢皇兄。”这才端端正正地坐下,抬头凝视天启。
一瞧之下,心酸不已,说不出话来。
天启也默默地打量着他,目光慈爱,须臾语重心长道:“弟弟何故这么瘦,要保重身体啊。”
朱由检百感交集,一刹那间心生悔恨,不该为了自保刻意远离皇兄,冷了手足之情。皇兄对他多么情真意切啊。
“皇兄也是,国家大事全靠你,要赶快好起来。”
天启点点头,犹疑道:“你今年,十七了吧?”
由检道:“是十七。”
“是,比我小五岁。”天启凝视着他朝气蓬勃的面孔,十七岁,他还不知道,十七岁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黄金的年华啊。
“该成婚了。”天启轻轻道,“司礼监已到下面选秀女了,到时候让你皇嫂帮你挑一位王妃。”
他抬头看着张嫣,笑得意味深长,“其他都是次要,他喜欢就成。”
张嫣笑道:“那行,到时候让皇弟在旁边看着。”
由检窘迫,得空插嘴道:“一切听皇嫂的。
张嫣看着他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就不要推辞了。”
她虽是笑着,话语中却自有一种命令的味道。朱由检把皇嫂独有的气质归结为,不怒自威。他一向敬畏她,便不再吭声。
张嫣道:“你难得来一次,陪你皇兄说说话。”接着低头柔声对天启说,“我回坤宁宫看看,有一些事务要处理。”
天启点头,张嫣竖起枕头,让他靠上,这才离开。由检站起,拱手送她。
日中时,他才从乾清宫出来,迎面碰上皇八妹,约莫她也是来看皇帝的,便道:“走吧,皇兄睡着了。”
徽媞“哦”一声,上前挎住他胳膊,贼兮兮地说:“五哥,我们去坤宁宫看看吧,听说那些秀女的画像都送上来了。”
由检愣了一下,直直朝坤宁宫反方向走,“不去。”
徽媞硬将他扯回来,“我知道你想去,走吧,别装了。”
由检笑笑,随她去了。
宫女通报后,两人进去,见张嫣正立在书案后看画像。行礼后,两人也围上去看。张嫣笑道:“怎样,五弟,有没有中意的?”
由检腼腆一笑:“都好,看得我眼花缭乱。”
张嫣和徽媞都笑了。
“那就再看看。”张嫣说完,面向徽媞,“田柳儿的事怎样了?”
徽媞直起身,正色道:“她已经答应了。”
张嫣道:“也是个痛快人。你具体说说。”
徽媞道:“她不答应也没办法,我们已经找到了她的人,通报给客氏,她就是死路一条。张菊英是她姑姑,也是她唯一的亲人。所做的一切她都知道。对于客氏牺牲她姑姑保全自己,也不是不痛恨。她手中有张菊英的自白书,交代了一切,上面盖的有司药房张菊英的印。这也是她在客氏那里谋求生存的唯一筹码。”
张嫣沉吟道:“事不宜迟,要尽快把她召进宫来,在魏忠贤和客氏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给他们致命一击。”
由检一直听着,此刻插嘴道:“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天下午就召她进宫。魏忠贤在宫外过寿,客氏一人在宫内,两相无法照应。”
张嫣点点头。
徽媞道:“那我去安排……”
正说着,宫女来报:“司礼监王体乾公公来了,说是找信王千岁。”
朱由检与张嫣对视一眼,束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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