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
我的胧月,她的母亲这样无用,除了祝祷,什么也不能为她做。我所惟一牢牢记得的,是她出生时那张小小的通红的脸。后来的三日,玄凌便把她送去了敬妃宫中,再没有让我见她一眼。我的胧月,她有多高了?应该会说话了吧?她今日吃了什么?穿了什么样的衣裳呢?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种对亲生女儿完全的不了解让我心慌而失落。佛法精深,谁又能让我见一见我的女儿,让我知道她好不好。心底空茫茫地无助,蓦地一软,不由整个人伏倒在地上,无声地哭泣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有力的手自身后扶起我,我勉强镇定下来,哽咽道:“莫言,我没有事。”
却是一把温和如暖阳的声音,漫天漫地挥落了蓬勃阳光下来,“没事了。没事了。”
是男子的声音,那样熟悉。我陡然一惊,立刻转头去看,逆光的大殿里,殿外秋日晴灿的阳光为他拂下了一生锦色辉煌。他颀长的身躯因我的仰望而格外高大。他的掌心那样温暖,那种暖意一点点透过他的皮肤传到我的身上,叫我安定下来。
我几乎没有片刻的思量,随着自己的意愿脱口道:“六王。”
他的回应里有满足的叹息,“是我。”
他扶起我,我清晰地看清他。他的目光明净如天光云影,有如赤子般的清澈和温和。清明简净的脸庞上多了几许上京烟尘里风尘仆仆的坚毅。而他一袭简约青衫,妥帖着修长的身姿,带着杜若淡淡洁净的清香,分毫不染世俗尘埃。我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大暑天饮到一口冰雪,清凉之气沁入心脾。
他柔和道:“我来迟了。”
我掩面,只是摇头,“何时回来的?”
“三日前”,他缓一缓道,简短地道:“皇兄召我回京。”他环顾四周,见只有莫言一人低头劳作,轻声道:“此处说话不方便,可否借一步。”
我略想一想,点头,直直向莫言处走去,低声嘱咐了两句,在莫言疑惑的目光中,跟他出去。
跨出谨身殿大门时,金灿灿的阳光无所顾忌地撒了下来,将我扑面裹住。眼前微微一晃,脚步便踉跄了。他扶我扶得及时,托住了我的手臂。我心中微微一窘,悄然不觉地缩回自己的手,低声道:“多谢。”
自己的住处是不便同他回去的,只得信步走出寺外。甘露寺外的一番天地,我其实并没有仔细欣赏过,一则是没有心思,二则每日忙碌于劳作,也无时间仔细一观。如今与玄清一同行走,不敢去看他,目光便在山光水色上多多流连了。
后宫——甄嬛传 第四部 20青裙玉面如相识(下)
章节字数:2651 更新时间:07…11…07 13:02
不知不觉走得远了,山下有一条大河蜿蜒贯穿而过,水色青青,群山环绕,别有一番开阔风景。有一匹白马正低头在河边嚼着青草,啜饮河水,怡然自得。
我一见之下轻声而笑,“这马必定是王爷的。”
他灿烂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有一点点顽皮的孩子气,道:“娘子如何得知?”
我微笑抚摸着马背,它温驯地舔一舔我的手掌,十分可亲。我含笑道:“因为它那种意态闲闲的样子,与王爷你如出一辙。”我问:“它叫什么名字?”
“御风。”
“是出自《庄子》?”
“是”,玄清大笑,“这匹白马跟随了我六年,把我的坏处学得十足十。”
我弯腰摘下一束青草,喂到白马嘴边,摸着它的耳朵问玄清,“是什么坏处?”
他半带微笑的回答:“你对它好,它便听你的话。”
我想一想,蓦地想起与玄清初见时的情形,他因醉酒而被我冷淡,不觉侧头含笑,“我第一次见到王爷时,待你并不好。”
“至少你叫内监把我扶去休息,并没有把我一脚踢入池中。”
我折着细细的草茎,柔软的草茎根部,有洁白如玉的恬净颜色,气味新鲜而青涩。我“扑哧”一笑,“其实当日,我是很想这样做的,只不过碍于礼仪身份而已。”我凝神想一想,“这个不算,还有别的坏处么?”
玄清的带一点浅薄的坏笑,眼神明亮,“清与御风都爱慕美人”
他的话语让我神色黯然,我晓得的,在甘露寺的日子里,我的憔悴日渐明显,容色萎黄,发色黯淡,如帘卷西风后的黄花,再无昔日的风姿了。然而玄清看我的目光一如既往,丝毫没有在意我容颜的萎败。他发觉了我的黯然,凝视着我的双眸,坦荡荡道:“所谓美人,并不以美色为重。若以容貌妍媸来评定美人,实在是浅薄之至了。心慈则貌美,心恶故貌丑。”
我泠然道:“我其实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
他清朗脸孔上的肯定,如十五六的好月色,清澈照到人心上,投下光亮的影子,“可是,你从未主动去害过任何人。”
玄清始终带着的微笑,如脉脉月光,涓涓清流,融融流淌到我的心上。他迎风而立,虽然只是最简朴不过的青衣,然而比之轻裘膘马、骄行陌上,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五陵少年,更多了几分含蓄恬淡的蕴藉很沉静气度。
我轻轻慨叹道:“我因为不曾主动害人而到此地步,你却因帮我甄家上书而被逐至上京。这一年,到底是我们连累了你。”
他摇头,只把在上京的一年时光置之于一笑,“我如今归来,皇兄依旧待我如初,我也依旧是清河王,并没有分别。”他洒脱道:“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在上京,譬如当年去蜀中一样,只是游玩罢了。不过借个思过的名头而已,唬人的。”
我十分过意不去,“总是因为我甄家的缘故……”
他抬手制止我的话语,温言道:“你若再说下去,我便不敢说出今日的来意了。”
我微微诧异,道:“王爷请说。”
他从马背上囊袋中取出一卷画轴,道:“两日前我进宫向皇兄谢恩,又拜见了太后,因而见到了一个人,我想你一定很想看看,所以特意画了来,请娘子指教笔法。”
我谦逊之外更有些惊异,如实道:“我并不擅长丹青,何来指教笔法呢?”
他解开画轴上缚着的红绳,画卷徐徐展开,我的神思在一瞬间被画面牢牢吸引住,再移不开半分。画卷上各色秋菊盛开如云霞,菊丛之中,两名衣着华贵的少妇含笑赏菊。左边是一位婷婷而立的宫廷贵妇,她肩披浅紫色纱衫,身着紫绿团花的朱色长裙。体态清颐,发髻如云,斜簪一朵紫红大丽菊,髻前饰翡翠玉簪步摇,垂下串串珍珠流苏,她面庞上淡薄的红晕、柳叶长眉、朱唇隐隐含笑,正是敬妃的模样。她身边立着另一位贵族仕女,身姿略纤,披铁锈红缎衣,上有深白色的菱形花纹,下着乳白色柔绢曳地长裙,髻上只簪一朵红瓣花枝并一支白玉簪子。全身上下统共只用红白两色,分外素雅清丽,不是眉庄又是谁?眉庄怀抱一个小小女婴,指着近旁一只白鹤逗她嬉笑,敬妃反掌拈着一朵大红菊花,目光注视着女婴,引她到自己怀里。二人皆是神情专注,灌注在那女婴身上,无限怜爱。而那女婴则一身俏丽大红的团锦琢花衣衫,脖子中小小一挂长命金锁,足蹬绣花绿鞋,趴在眉庄肩头,憨态可掬,而望向敬妃的眼神,也十分依恋。
画中人物衣裳简劲,色彩柔丽,极尽工巧之事。画者用心之深,可见一斑。
有热泪夺眶而出,温热地弥漫了我的双眼,我因激动而哑声,指着画上女婴道:“这是……”
玄清温然道:“我初见胧月帝姬,便为她画了这幅画像,略尽我这个做皇叔的心意。”
我贪婪地看着画上的胧月,心中大起慈母之情,不觉泪如雨下,沾湿衣襟。须臾,我忽地想起一事,问道:“王爷画这幅画,宫中的人可否知晓?”
他道:“为谨慎起见,清只是把在太后宫中所见之景在回到王府后如实画下,连沈婕妤与敬妃都不曾知晓。”
画上的眉庄与敬妃栩栩如生,宛如就立在眼前,容貌神态无一不鲜活,我的胧月,自然也是样貌如实了。
我的手指轻轻摩娑着画上的胧月,含泪道:“一年时光,胧月已经这样大了。我几乎不认得她。”
玄清亦含笑,“是。孩子总是长得格外快。听闻过几日就是胧月帝姬的周岁生辰,清想娘子是胧月帝姬生母,自然应该长得自己孩子的近况,才能安心。”
他回到京中不过三日,想来琐事繁多,却先就已为我画下胧月的画像,来安慰我这个母亲牵挂不已的心思。我心中感念非常,盈盈福了一福道:“平时偶尔听芳若说起胧月,只字片语总不能详尽晓得她究竟如何。王爷此画,胜过旁人对胧月千言万语的描述。我在此深深谢过王爷厚意。”
我所有的感激与感动,他只以浅淡一语解之,“清十分喜爱胧月,拙笔又还能画上几笔,不若以后每隔两月便画一幅来请娘子品评,不知娘子可愿意?”
我自然是万千欢喜与愿意的,这欢喜与愿意叫我欣喜得连眉毛也飞舞了开来。玄清此举,不啻于如同我看着胧月逐渐成长,叫我这个做母亲的心如何会不安慰。心中亦十分感念玄清的悉心妥帖,他为我所做的种种总不说是为了我,只说为他自己,来免去我或许会生的尴尬和不安。
潺潺的河水在他足边潺涴东去,河面开阔平静,秋来时节,两岸芦花纤秀似女子没有点染的素颜,银白的花絮蓬蓬松松,扶风起舞。偶尔有芦花飘落水中,也这样潺涴地静静漂去了,大有一种随遇而安之感,倒无落花飘零的凄清。
我与他静静伫立河岸,听水波温吞而活泼的流动,有一种细微不可知的脉脉温情随波而生。
后宫——甄嬛传 第四部 21九月茶花开满路
章节字数:4396 更新时间:07…11…21 16:01
河水广阔,山风吹动树叶时有波浪一样的声音,这样温暖的秋日的午后,我似一朵晒在和煦阳光下的花朵,心思愉悦而轻松。隐隐闻得有歌声传来,好似是谁在唱着山歌。我看一眼与我并肩而立的玄清,见他含了一缕清浅的笑,侧耳倾听,晓得他也听见了。
远处飘来的轻柔的歌声,相隔虽远,但歌声清亮,吐字清晰,清清楚楚听得是:
小妹子待情郎呀——恩情深,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歌声越唱越近,那语调还带着小女儿的一点稚气,却十分清朗。我见玄清抿唇听着,沉吟若有所思,清浅的目光抚过扶风摇曳的芦荻,抚过重重叠叠的青山,抚过波澜跌宕的河水,缓缓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仿佛是被拆穿了心事的小孩子,那笑意里带了一点羞涩,如涟漪般在他好看的唇角轻轻荡漾开来。
我低头,恰见他颀长挺拔的身影,覆上了水光波影中我茕茕而立的孤独倒影。
心口突地一跳,正见不远处一名少女唱着方才的山歌,悠闲划了船桨,一摇三摆地划得近了。那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穿一身蓝印花布的长衫长裤,扎一根粗粗的麻花辫子,辫尾系了红绳,自得其乐地唱得高兴。她身量未全,青眉素面,微带菜色,只一双杏仁眼儿滚圆滚圆,十分灵动清亮,一见便让人觉得喜欢。
玄清招呼道:“姑娘,你这船载不载人的?”
摆渡少女的声音干净而甜糯,大声应道:“当然啦!公子要过河吗?”
玄清负手含笑,向我道:“前头的缥缈峰上便是我的别院清凉台,我一月中总有十来日居住在清凉台,如今让这姑娘渡我过去也好。”
我不由问:“那么御风呢?”
他道:“御风老马识途,认得去清凉台的路,待它吃饱喝足,自己会回去的。”
我略略思索,笑道:“那么,王爷顺风。”
他呵呵一笑,广袖被风带动,飘逸若回转的风。他注目于我,轻声道:“娘子可愿送清一程,顺道看看沿岸湖光山色。”
我微微踟蹰,然而念及他对我的好,终不忍拒绝,轻轻道:“也好。”
于是玄清取过马上的包袱,一跃跃上摆渡女的小船,又拉我上船。那本是很寻常的一个动作,我的手指在接触到他手心的一刹那,只觉得他的手温暖干燥,似乎能感觉到他皮肤下的血管隐隐搏动。而我的手,却是冰凉潮湿的。
我与他各自坐在船头与船尾,划船的女子却不乐意了,支着船桨道:“你们二人本就是认识的,这样一头一尾坐着,等下你们要说话,我站在中间可是别扭的很。”
玄清“嗤”地一笑,道:“姑娘说的是。那么在下就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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