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刺 作者:月黑杀人夜(晋江金推vip2014.01.02完结)
她还发现,窗外的屋檐下竟然有一只空空的燕子窝,她想象着等到明年春天,天气回暖,会有燕子飞进这间牢房里,或许会在这里孵化一窝小燕子,那将会是一副怎样生机勃勃的画面。
白晚仰着头,唇角不觉牵起一丝微笑,笑意未散,牢门打开,外面一人一边走近一边道:“你该继续说下去了。”
白晚回身望着温简,温简也看着她。
他们见面的时候常常会注视着彼此,谁也不会轻易的躲开对方的目光,就像一场角逐,谁都不愿向对方的目光臣服。
这一次,白晚的目光渐渐变得涣散,她看着温简却又不是在看他,瞳孔中似乎涌出了层层波涛,那一浪一浪的波光中,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水色之上,陈年旧色的船舱里,那个抱着膝盖痛哭流涕的小姑娘的身体中。
——我看到你绊倒了其他的小姑娘,我也看到了你故意倒向这个船舱里最有钱客人的怀里,我以为你现在应该满心得意,可是你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感?
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那个人……是谁?
《白晚的故事下你想不想学杀人的本事?》
(以下接着引用白晚的自述)
我相信你一定查证过我之前说过的话,也一定去南阳找过那间烟月馆,你当然会求证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既然你这么快给我换了牢房,可见你已经知道我之前说的都是真话了。
既然你去过烟月馆,自然也就知道当年的那件“断头案”了。
他们都说那件案子是“艳奴”干的,“艳奴”杀人逃逸,可当年“她”却不满十岁,如何能够那么干净利落的杀死一个成年男子呢?
你是个捕头,心里应该有数了,不过你勿要着急,先听我慢慢道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就像刻在了我脑中,至今回想起,仍是历历在目……上次我说到我在花船上见到了“病公子”,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情,后来又给一个大富商相中,且在花船的二层等着被“□”。
彼时我正伤心难过,只恨自己命苦,突然听到有人在我身边说话,他说,我看到你绊倒了其他的小姑娘,我也看到了你故意倒向这个船舱里最有钱客人的怀里,我以为你现在应该满心得意,可是你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感?
我惊了一吓,一抬头,泪眼婆娑当中,看到的竟然是那位“病公子”!
我以为自己眼花,揉揉眼睛再一看,晕黄的烛光之下,“病公子”确然站在我面前,和颜悦色的正对我说话。
我再见这人,本该满心欢喜,可此时半丝的开心也没有,只是更加的难过,甚至都没去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她面前,只像一个心怀委屈又无人倾诉的小孩那样哭道,不用你管!我不用你可怜我,滚开!
不想“病公子”没有走,反而更走近了两步,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哭什么,要是你的理由很动人,也许我能帮你。
我只觉得可笑,我自己的命,又有何人能帮我,我只是哭着叫着,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甘心当个逢人卖笑的贱…货!
我只顾自己哭,“病公子”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丢到我面前,道,你先擦擦眼泪吧,你现在的样子真脏,原谅我不想更靠近你一些。”
这人以谦谦君子之风说着这么刻薄的话,我一下子愣住了,着帕子的突然不知是该硬气一点丢掉,还是继续擦眼泪。
这时,又听他道,不过你的理由很动人,因此我给你一个机会。
我听着觉得很奇怪,于是顾不得继续哭,仰着头问:什么机会?
他说,我年纪大了,树敌无数又疾病缠身,空有一身本事也无可奈何,刚才我见你很好,狡猾又不失倔强,很像年轻时候我的,突生一念,或可让你跟在我身边学些本事,也免得受辱没之苦,只是我为人苛刻,好尽善尽美,你若应了,我自可带走你,但少不得受些约束之苦,若你不答应,就当我没有来过。
那人说着笑了笑,面色虽然苍白,但是依旧很俊美,我看着他私心里想,能跟着这样的人物,便是做梦求也求不来的事,自是万般同意,竟也忘了深想其中种种不可思议之处,下意识的问,跟你学本事?学什么本事?是琴棋书画,还是什么?
那位“病公子”斯文俊美,弱质翩翩,我只觉得不定是个秀才举人之上的人物,想收个给他研磨倒茶的丫头女徒,可是又想到自己,大字不认识几个,怕说了实话,他就不肯要自己,又怕不说实话,叫人家失望。
谁知“病公子”听了,略略思量了起来,道,你若想学这些,我当然可以教你,不过我要你学的本事可不是这个。
我此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满心里都是眼前这人,我问,那是什么本事?
杀人的本事……你想不想学?他说。
我瞪大了眼睛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正好大富商推门进来,那富商买了我的初夜,在外头酒足饭饱准备进来享乐,不想一推门,就看到一个青年公子站在我前面。他大约以为有人抢了自己的头筹,十分气恼,喝问,你是何人?
话音未落,人头已落地,“病公子”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剑,一剑砍下了富商的人头。
想不想学?“病公子”持剑笑问。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杀人,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半分害怕,一扫之前的难过,简直兴奋极了,几乎要叫了出来。
想!
☆、第八章
“人刚刚出生,便如一张空白的纸,什么是善又什么是恶,哪里懂得?就如一只猫、一只狗,有的只是本能,所谓是非善恶,也只是在长成的过程中慢慢形成的。”
“你说我错了,可是又有谁告诉过我这些是错的?”
“我只知道,从我跟他走之后,我的人生才是真正的活了一遭,你问我后不后悔,知不知错,我一定会说,我后悔,我知错,因为我今时今日的处境如此,可是实际上在我心里,半丝也不曾后悔。”
白晚顿了顿,笑望着温简问:“我这样说,你会失望吗?”
温简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
白晚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温简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说,不止是不该这么说,也不该这么想。他是真的觉得白晚很可怜,但身为一个六扇门的捕头,是绝不能对犯人产生同情的。
现在温简已经确定了这位“病公子”就是“白公子”白墨,也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于是接着问:“后来呢?他带你去了哪里?”
白晚沉默了片刻,神色有些莫名的艰难,看得出她心里也很矛盾挣扎,温简没有催她,因为在她面前的已无它路。
“……不归山,佛什峰。”白晚终于道。
“那是他的老巢?”温简又问。
“……可以说是。”白晚答。
“他一直在那里?”
“至少永隆十三年直到我离开的时候,他都在那里……一个六扇门的头号通缉要犯,本来就没有太多去处。”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和传说中的一样,是个持才傲物的天纵之才,不止武功高强,而且博览群书有过目不忘之能……简直言语不能形容。”
“你的武功是他亲传?”温简继续问。
“是的。”
“他还有其他的徒弟吗?”
“没有。”
“也就是说,那几年里,只有你跟他在一起?”
“……不是,还有丑叔。”白晚抿了抿嘴,接着道:“丑叔负责照顾我们的起居,打猎劈柴,生火做饭,他长得很丑,所以不爱说话,但是对那个人忠心耿耿。”
温简听说过,曾经有个黑道上闻名已久的人物,叫做午子丑,人长得其丑无比,但是天生奇力,力大无穷,因为他太丑了,人人看他的目光怪异,以至于他性格扭曲变异,当年号称“食人狂魔”,便是因他爱吃人肉,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后来此人被白墨收服,一直追随其左右。
“你说的丑叔是……‘食人狂魔’午子丑?”
白晚看了温简一眼,道:“丑叔就是丑叔,我不知道他以前叫什么,但是我没看过他吃人肉。”
温简了然的点点头,又问:“还有没有别人跟你们在一起?”
白晚摇头,道:“山上只有我们三人。”
“有点说不通……我记得你说过,你到九、十岁的年纪才遇到白墨,到后来你初入江湖,那时候也不过十六、七岁,这么短的时间,你从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变成武林高手,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温简道。
武功不比其他,比如温简,尽管家学渊源,也是从三岁开始习武,二十年寒暑不断,其间还得到过少林苦海大师的点拨,才能在如此年纪得有所成,而白晚入白墨门下的时候,早就错过了习武最佳的年纪,难道说白墨真的那么厉害?花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能生生造就一个当世的武林高手出来?
白晚低头失笑:“的确匪夷所思,他当年也说我错失了学武最佳的年纪,所以他用了一种十分特别方法为我重塑根基。”
一般人绝对做不到,但白墨就一定可以,因为他是天纵之才。
“什么办法?”温简问。
“万蛊噬身。”白晚淡淡道。
“什么?”
“此法是他在一本苗疆蛊典上看来的,就是事先以各种草药分别喂养许多的毒虫,然后……用药和毒之间相辅相克的不同属性来为我重塑根基,简单的说就是每天千余种毒虫咬我,只要我能活下来,体质就会被不同的毒性改变,当然前提是活得下来。”
以药和毒为刀,以白晚的身体为木,用刀削木就是所谓的重塑根基,虽然九死一生,但如果成功,便如灵窍大开,修炼武功是常人的数倍。
温简被吓了一下,这种方法不止怪异,而且可怖,很难想象那幅画面,他问:“白墨懂蛊术?”
“不懂。”说到此,白晚不禁又笑了笑,愉悦的表情就如再谈少年时一段开心的往事:“所以我差点被他玩死,有时候我觉得,他可能是得到了那本蛊典,然后想要验证这个方法,才会找到的我。”
所谓天纵之才,这些人的想法本来就是匪夷所思的。
“虽然过程不尽如人意,但最终他还是成功了,我的命真硬,也许他也发现了这一点,后来我没少被他试药,渐渐的我也就百毒不侵了,一般的迷药或者毒药,我用鼻子一闻就能知道。”白晚略有自得的道。
在她的叙述中,白墨这个人的形象在温简的脑海中逐渐成形,一个身负绝学,古怪疯狂又风姿翩翩的病态天才。幼年失怙的白晚,遇到了这样的白墨,简直就像是劫数,难怪为之倾倒。
“他改变了你。”温简喃喃道,这种改变也许在白晚看来是好事,但在他看来,白墨这个人手段残酷,利用一个孤女的绝望和信任,将她如一块泥巴一样,随意捏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而白晚甚至根本意识不到,她已经被扭曲了。
“是的,他改变了我,你知道吗?我的名字是他取的,他说我值得一个好名字,那日我们在佛什峰,正值晚霞时候,天边的云彩如同被染过的绸缎一样美丽,于是为他我取名‘白晚’,我当时私心里想,为什么不叫白霞呢,但实际上……”白晚望着温简,淡淡笑道:“‘白晚’更好听一些,你觉得呢?”
白墨是她的师父,然而她在提起他的时候,有意无意的都避开了“师父”这个称呼,任何人,只要看过她谈论白墨时候的表情,都能够轻而易举的发现她的爱慕,那是一种不自觉的流露,于是温简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我想知道,你后来为什么会离开佛什山。”温简问,既然她这么爱慕白墨,又为什么会离开。
果然白晚的神情一变,面色变得古怪起来,半晌才道:“他是一个自诩不凡的人,好尽善尽美,如天上的一片云,山顶的一方雪,受不得尘世一丝污染。”
“我可以为他豁出性命,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就是他,然而对他而言,这是一件非常难以接受的事情,我十六岁的时候他就把我赶下山了,因为他发现了我对他……他认为这是一种对他的玷污,你懂吗?”
你可以为一个人倾其所有,你所有的目光都是用来仰望这个人,没有自我,没有自尊,然而得到的只有厌恶和疏离。
白晚从她第一次见到白墨的时候开始,她眼里就只有他,他是她的方向是她的信仰,这种感情会随着时间而发酵,在每一次被他拂过握剑的那只手的时候,每一次被他的出类拔萃震撼的时候,每一次发自肺腑的崇拜他的时候,而到最后,感情满溢而出,渴望越来越多,也就被那个人察觉了。
“山上的那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