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楚






    许久没见师兄如此态度决绝,斩钉截铁得像是当年弃医般,毫无商量余地。

    休养一夜,翌日,热虽未退,精神已好上不少。走出外面回廊,推开隔壁房前的窗往内张看。屋内,楚倾寒静谧卧在床上,完好无缺。舒心一笑,我关上窗,步至不远处师兄房前,抬手敲门,随即狠下心跪在地上。

    生平第一次下跪就这样毫不犹豫豁出去。俗语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现今为他,已连命也下定决心舍弃,所谓尊严,又有何用?一直以来也就是放不下这份尊严,才会和他弄至如斯田地。碍于面子,无法接受和魔道中人同流合污;碍于面子,无法接受和他一起断袖分桃;碍于面子,无法接受像男宠般被他玩弄……如果,没有那么多碍于面子;如果,没有在意那么多事的话,根本,一切都不会如此。他,不会离我而去,也不会如此绝望……

    “你!”君临打开门,看见门前跪着的我,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怒其不争。

    “师兄若然你不肯将《续魂》借我,我就在此长跪不起,直至你肯答允为止,又或者,直至死。”以死相胁固是低劣的行径,但此时此刻我实在难以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君临弯下腰握住我的手,欲将我从地上扯起:“若然我将《续魂》给你,那你就真是必死无疑了。莫再执着,起来!”

    “我自己的命,我自己有分寸。这次我下此决定不是一时冲动,选择了就不改变。”甩开师兄的手,我执意跪在地上,不达目的誓不甘休。

    君临眼见不能轻易改变我的念头,只好站起身继续好言相劝:“天大的悲伤亦会随时间冲淡,没有什么不可以忘却。痛过哭过之后就没事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让他早日归于黄土吧。若是有缘,来生自能再见。”

    “今夕距当年已有七载,敢问师兄可有忘却杨柳儿?”忘却?可笑,师兄他怎生这般自欺欺人。若然忘却,君又岂会弃医?若然忘却,君又何必隐世?

    “……”君临不再言语,手抓住一旁的门,指甲深陷进木,身子有几分颤抖。

    “柳儿死后你又可有一次真心笑过?”

    “……”君临仍旧没有答话,闭上眼,发狠将门砰地摔上,将我搁在屋外。

    隔着木门,依稀可闻屋内有几声极低的抽噎,我摇头叹息:“今生心已随他逝,何必再行尸走肉。与其凄凉度余生,我宁愿求个痛快。”说起来,师兄当年遭遇与我现在倒是相像得很,只不过,我没有师兄坚强。师兄能够抱着回忆独活,我做不到。

    月升日落,昼夜交错,我继续坚持跪在师兄房前,师兄好几次开门出来,看见我还跪着,沉下脸砰地重新关紧门,一言不发,数次循环。一次,我仰起头看他,发现他眼圈有些泛红。

    跪在地上,眼冒金星,我不禁大叹时运不济。若换作平时跪个三五七天绝不成问题,但偏生此时旧病未愈,日子就不是那么好熬了。不吃不喝,饥肠辘辘,腿脚发麻。风寒早比初病时厉害上许多,时冷时热的体温将人磨得够呛,热浪席卷四肢百骸,寒意泌心入骨。

    两日两夜一点点捱过,正在我怀疑将要跪死在此时,师兄再度打开门,望着我叹息连连:“风,你何苦如此?”

    “师兄……”疲惫万分,我望看师兄再次恳求,声音因发热而有稍许嘶哑。

    “当年我亦曾像你这般求过师父,后来,师父果断将我幻想破碎。”君临倚着门,轻声自嘲,似是回忆起当日年少轻狂:“不过,师父教训得对。《续魂》成功率仅为半数,就算你真习至第十重亦未必可救你爱的人。更何况,要习至第十重,谈何容易?师父以前传授给我们的是前六重,而后四重每重都需耗一两年光阴。你可曾有想过,待你习至第十重时,你爱的人早已化作阴森白骨。”

    “师兄你只需将《续魂》给我就可以了。其它事,我自己解决。”

    “动用《续魂》第十重的后果没有你想的那般轻易。若只是一命换一命,或有不少痴男怨女会愿意。但其后果绝不止于此。《续魂》第十章上书:‘一忘,一亡。’被救者,忘;救人者,亡。就算你费尽心思救下他,他亦不会知道,相反,若此术成功,他复活后会将与你共度的所有记忆悉数忘却。你为他付出生命,而他却不再记得有过你这么一个人,你说,这岂值?”

    悉数尽忘……这果真比让人下决心牺牲更痛苦百倍。和你经历的那么多事,就这般,全部留不住了吗?……罢了,只要你能活,忘又何妨。反正纵使他不忘我,他对我亦已失望。不如忘了,至起码那样他不会记得我对他的伤害,亦不会恨我。我抬头,眸子里尽是坚毅:“值。”

    “师父当初将《续魂》传予我时,曾嘱咐我无论如何皆不能将此书交与你。我亦曾起誓遵守师父遗命。如果你今日逼我违约的话,我们断绝师兄弟情分。”君临终再无借口可阻拦我,不得不动用最弥足珍贵的兄弟情分加以威胁。

    从三岁时师父将我收养回来后,这二十三年间我与师兄情同手足,荣辱与共,比亲兄弟更亲。难道,我们真的就要从此陌路……心下百般不舍,但我最后还是毅然舍弃与师兄的情谊,毕竟,这个世间上我最亲的人是师兄,最爱的却是楚倾寒:“师兄,对不起。除非死,否则我绝不放弃。”

    君临长叹一声,知道再无能为力阻挡我的决心,回至内屋掏出一本书册,扬手甩给我,头也不回道:“你要的东西,拿了便滚罢!永远不要回来。从今起,我再亦不是你师兄,你的生死我不会关心,你欲自寻死路我不拦你。”

    “谢师兄。”接过那本封面以古行体上书“续魂”二字的书册。我喜形于色,从地上爬起,顾不上管眼前金星乱飞,连忙向师兄鞠躬致谢。

    “由上一刻起,我已不是你师兄。”

    “君,多谢。”今次的事多有得罪,他日定当另寻机会向师兄致歉。将《续魂》放入怀间,我匆匆捡拾好行囊,嘴角上扬,难掩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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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下章,下章有不雅镜头……

    大家希望看XS朦胧版还是清晰BT版?……

    (不要问我XS是什么……真的,好孩子不要问……)

    嗯,我放朦胧版吧……清晰版怕把看文的亲雷到……

    默默,其实啊……我的终极身份是XS控啊==

    以后陆续放上来的作品也都是XS啊……
第十三章 物是人非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站在江南风临阁门前,看着灰尘仆仆的大门,不禁有几分物是人非的慨叹。大半年前,托赖于他这里干净得一尘不染;现在,他不在了,满屋飞尘缭绕,仿佛在提醒着他的重要。唉,包子,有点想你了……失去了你,还有谁来帮我打扫房子?真怀念压榨他做苦力的那些日子。那时恶向胆边生,每日对他连哄带骗、拳脚相加,看见他满脸黑线就心下暗爽。

    屋内各处东西收拾得异常整齐,跟大半年前差异很大,看来那次诀别后他确实回来过。包子,语晨说的话是真的吧……还有,你死之前说来生不愿再见也是认真的吧……唉,你怎生总骗我。轻轻吻落怀里的他,我将他放在自己床上,帮他盖好被子后继续出去忙自己的事。

    离开楚倾寒身边确实不舍,但有些事不可不管,比如说,此刻随时可能一头载倒的身体。带病抱着他走了这许久路,等闲事的风寒严重得像大病。时冷时热的体温间或烈火炙身,间或如坠冰窖。头昏脑涨,喉咙沙哑,咳嗽连连,酸痛入骨。我的病虽及不上他毒发时痛楚的万分一,但看见我这样,不知他是否会心理平衡些?如果是的话,那就好。能够尝试独自一人躲在角落里舔伤口的味道,也算是稍有体会他那时的感觉吧。楚倾寒死前的那番话、那表情,总在我脑海里反复出现,不断循环。最后,我发现,那时的他,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绝望。想知道,要多少的哀伤孤独堆积在一起才会累积成绝望。

    不过,稍微病一下就好,就此病死太无价值。如果再昏倒,可就没有人搭救了,到时一代神医死于风寒,讽刺。摇摇头,我脚步蹒跚地走到储药室中配起几味药,文火煎服。服药后,身体没什么改善,精神倒清醒了不少,应不会再轻易昏厥。

    处理完繁多事后,天色已然墨黑。十四的月亮乍看下去似是美满月圆,看真了,方觉缺少那么一角。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像是我和他现在,远看似神仙眷侣,看真了,方知有那么一角隔绝阴阳,遗憾终生。

    楚倾寒死的那天是十二月初七,现在,是十二月十四。屈指算来,已有一周,今日亦应是他的头七……按习俗,亡魂会于头七返家,亲人应在家中备饭以款亡魂。以前,我不太信鬼神之说,现在我却格外希望这一传说真有其事。心间本是悲戚得很,然那传说又令人燃起希望之火,静夜中,我不禁轻声喃语:“楚,你会回来吗?”

    现在再去备饭已是太迟,更何况,对于我和他来说,备饭远不如备酒来得实际。身体不好,不敢喝白干老窖那种烈酒,从地窖里拿出两埕珍藏的洛阳女儿红,我坐在后院揭开封盖,馥郁芳香四散。以前和他喝酒时常坐于此院里,两人觥筹交错,对月当歌,笑看风起云涌。几株松柏倚墙而立,树脚下野草繁花天生天养。院中心一张矮石桌,数张石椅相伴。后院景色依旧,除了有些许空寂之外,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透明澄澈的女儿红极是赏心悦目,琥珀色的液体在酒埕内摇曳,我将酒埕凑到唇边,浅尝一口。楚,现在喝什么酒对你来说是不相干了,可我病成这样,若再喝烈酒的话,恐怕不能看见明朝的太阳。若然你还不想我这么早来找你的话,就陪我将就着喝点吧。

    洛阳女儿红,女儿红中的上上之品。虽非烈酒,但格外的令人回味无穷。甜酸苦辣鲜涩,六味混于一体的女儿红,不仔细品尝难以尽品出其味。就像是人生,百味交集,变幻莫测。尘封已久的女儿红格外香醇,缓缓喝掉半埕,我放下手中的酒,伏在石桌上拿起另一埕慢慢倒落地面。两个埕子里的酒均已剩半埕,子时,亦快过,院子里仍旧只有我孤寂一人,除了夜半风声相伴,树叶沙沙作响外再无他物。

    “其实,你根本没打算回来,对吧?”

    ……

    “你还在记恨于我么?”

    ……

    “你终究是不会回来了。”

    ……

    看着昏黑的四周,我疯子般自言自语,直至子时耗尽,头七完结。将手中剩下的半埕女儿红喝完,我起身将另外半埕同样浇洒至地面,酒从高处滑落,溅落在地上弹起水花朵朵。两酒埕被我甩往角落里摔碎,碎片交迭,再难分彼此,粉身碎骨的相随。楚,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女儿红除了是美酒外,还是夫妻行礼时所喝的合卺酒……

    院子里,寒风萧瑟,夜凉如水,眼看再在此坐下去,今日所服之药必得报废,我只好转身回房。反正,再在这逗留亦是毫无意义,鬼神之事本不可尽信,更何况,他就算回魂估亦宁可找语晨缠绵而不愿见我。

    与其在无边黑夜等待他的亡魂,我宁愿回紧房拥他无知无觉的躯壳。

    在房内烛台处燃起一支白烛,再在旁置上炉安神定气的檀香,我坐在床边,半靠在他身上满足掏出怀间《续魂》借烛光览阅。《续魂》前六重师父已传授过,现在麻烦的只有后四重。一页页向后翻,我不禁眉头紧锁,师兄所言果然属实,后四重与前六重的难度有天壤之别,就算一切顺利,依我现时水平亦要耗上三四年。三四年在修练中说,算不上多长。想当初,我习练前六重也耗了近四五载光阴。若放作是平日,此种时间我定会视为小事一桩,潜心修练,轻巧渡过。可现在,我能等三四年,他又如何?

    要调配出让残躯存放十天半月不腐化的药不难,但要让药效持续上三四年就是个大难题了。“麝香、薄荷、浙贝母、窿缘桉、铜陵凤丹……”纷繁的药名在脑海里闪现,不少尽是可遇不可求的诊品,还有其它各种各样的调剂则更为令人头痛,一时三刻要调配出来谈何容易。上次药效所剩无几,仅剩下那般几日时间根本无法将药材配齐。到底,该如何是好?总不会,等我练成《续魂》时他已化为白骨了吧。

    惨笑着摇头,竭力不让自己去想那黯淡无光的未来,我将《续魂》搁在桌面,爬进被窝,不再想这种种烦忧事。房内,烟雾缭绕,香气弥漫,烛光照射在纸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