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楚
更何况,楚教主虽然为人冷酷无情、出手狠辣,但并不是心胸狭窄之徒。”毕竟是冥月执法,涉及到教中声誉问题,叶夜变得异常严肃,直了直身,正色道。
叶夜低头稍作思索,一顿后抬头道:“也罢,为免风神医继续误会,我明说便是。其实今次教主邀你至总坛,除了叙旧外,还有一事相求。前些日子,教中有位重要人物遭人暗算重伤,他的身份,我不便明说。此事教中封锁极严,除几位首脑外就再无人知晓,暗算者已当场被除,故武林中亦未闻此事。不然,武林势必已掀起轩然大波。”
……原来如此。如果不是这件事的话,他定是不会再来找我了。知道了整件事起因,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几分落寞。此刻才发现,苦苦逃避了大半年,原来我竟是有几分奢望他会来找我的,望他不为别的原因,只因思念而来。
当然,我很清楚,我们之间不可能有那样的机会。他是魔教教主,我是武林正道;他杀人,我救人;他邪,我正。我们之间本就是连友情也无法存在的,更何况,我们同为昂堂七尺男儿,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便更不可能去想。如此,还有什么可谈?
“放眼当今江湖,医术佼佼者,风神医若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这次事态紧急,有劳风神医跟我走一趟。”话音未落,叶夜已唰地站起,等我下个已是无关紧要的答复,看样子,是想立刻启程前往。
“叶兄太抬举风某了,风某的医术不过平平,是外界其言过实而已。叶兄意思,风某明白。只不过,事关重大,风某恐怕会令贵教失望。还请叶兄多作考虑,也请准我稍作思量,再作定夺。”救人如救火,这点我很清楚。只是冥月教中素来不缺名医,岛上所有伤员一贯由他们负责,从未需外人援助,他们的医术绝非等闲之辈。既然连他们都束手无策,我实不敢抱多大把握。
古往今来历数名医尽称“赛阎罗”,但实际上,生死有命,岂是我等凡人可以逆转。行医者,只能尽力救能救之人罢了。今次对对方情况伤势全数未知,若贸然应允,到时有些什么闪失,恐怕真是一去难回。想当年,师兄便是如此被燕王府……
“只救能救之人,无把握者绝不出手。”这是师兄当年几经波折逃出天罗地网后,教导我的话,多年来,我一直遵循此条行医。可是今次,恐怕难以推辞。
“叶夜明白风神医顾虑,我答应你,无论生死,我教决不怪罪于风神医。只待事情有了结果,我教自会将风神医送回中原,绝不强留,此事以我教声誉作担保。如此,风神医大可放心。大家既然都是明白事理的人,我亦不多说,叶某先行往打点行装,今晚子时,芜城城西码头,望风神医准时赴约。如若不然,到时有何后果,阁下应该很清楚。”叶夜半侧身冷声道下最后通牒,话语中的杀意令人不寒而粟。
叶夜提步欲走,未等脚步迈出又转回身,拿起石桌上刚来时斟的桂花酒,举杯一饮而尽,轻缓有力地将杯按回桌上,神情依旧猖狂:“多谢君兄美酒。只不过,桂花酒虽好,却终究太醇,闲情逸致时浅尝尚可。但若要开怀畅饮,还是烈酒最佳,辛辣醉人。若然他朝有机会,叶夜定必带两埕陈年旧酿前来与君兄一共品尝。”
言毕,视线间一道黑影一晃而逝,速度更胜来时,眨眼间已杳无踪迹。
第二章 世外桃源
看着叶夜远去的背影,我不禁长长舒出一口气,终于打发走了。不过,要面对的始终难以逃避,今日一切均只是事情开端,无论作出何种选择,前路皆是荆棘遍地,难以前行。心烦意乱间,无意抬头,刚好对上君临似笑非笑的眼神。
看来,师兄已是无甚大碍了,然而现在师兄没事了,却似乎轮到我有事了。被师兄玩味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我惟有支吾着先开口:“咳,师兄,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清修,抱歉。”师兄隐居多年,与尘世断绝来往,若是因今次的事有什么闪失,被人再次骚扰,那我实在深感愧疚
“算了。由你半年前捡包袱来此‘小住’时,我就已料到会有今日了,现在情况总比我预期中的要乐观。不过,恕我多嘴,冥月教不是那么好招惹的,你可真够胆啊。”君临无不幸灾乐祸地说。
外人一走,师兄爱挖苦人的本性又显露无遗,那语气听着就让人有想扁他的冲动,真是头痛。其实,师兄除了偶然为前事黯然神伤时之外,其余时分总十有八九是在损人不倦。在外人面前倒还好,懂得自我克制下,但当在熟人面前时这种本质便完全展现无遗。师兄最喜以嘲讽挖苦他人为乐,绝对是那种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典型。
万分无奈,我只好向上翻白眼,随便搪塞些理由充数:“此间风景绝美,令人流连忘返,一住不知时日过亦是正常。更何况,我也是无意中才招惹到冥月教的,你以为我真的很想卷入这些麻烦事当中,自己找苦来受啊?”本已是心烦意乱,现在还要被师兄拿来嘲弄,今天真是衰到极点。
但很显然,如此呼遣的理由未能满足师兄的恶趣味,还反而使其兴致更盛,君临半眯着眼盯过来继续道:“哦,怎么我就一直没发现原来师弟也是个醉情于山水的人呢,平时不知是谁总一天到晚嘟囔说这里穷山破水鸟不生蛋正鬼地方?而且还要一边抱怨一边死皮赖脸不走。搞得我还以为,你来这里,纯粹是为了避开你那位楚教主呢。”
……又被师兄一语中矢,真不甘心。不管,无论如何,先转移开话题再说:“这里山清水秀,风凉水冷,如诗如画,真乃人间仙境也。如此美景,我又岂会有所嫌弃?平日行医终日居无定所,漂泊不定,‘风临阁’那所谓的家灰尘早积几丈。现比之下,我不知多热爱此间,至起码无论我什么时候来,师兄你总会彻茶以待。只不过,偶然我也稍觉此处实在太偏僻、太荒凉、太落寂、太简陋、太无聊、太单调了些,恩,还有太……啊,没、没有了,除了这些之外我觉得这里还是颇好的。”
无意间随口一说竟就说出一大堆不是,本是兴致大发想继续往下说,可窥见一旁师兄越来越黑的脸,我立刻识趣就此打住。
诚然,如此嫌东嫌西,亦确实过分。毕竟,虽然名义上来说,我的住宅是不远处江南小镇上的“风临阁”,里头错落有致,优雅宜人。然实际上,由于耐不住寂寞,平日只要不出诊时,我十有八九便会往这边住上三五七天或是一头半月。一年下来,往往在这边的时间更甚在“风临阁”中。
听着我的抱怨,师兄刚开始也没怎样,但在听到后面几句时,脸色就变得越来越黑,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甚是不悦,眉头微蹙道:“随手一数,你就数出这般多不是,难道这样还不算抱怨,非得待你觅个一两日空闲找齐笔墨纸砚将各条逐一列出才算?还有,此处由始至终皆是遍地杨柳,以前是,现在是,日后亦如此。若不是为了酿桂花酒及百花酿,此处更不会有其它。你若嫌此间单调,看倦了的话,大可离去,莫再逗留。”
“好了好了,师兄你也别这样抓字眼好吧,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又不是针对你家柳儿……”唉,无意中又踩中师兄死穴,我于心下暗生自责。师兄平日悠闲惬意,对任何事皆可谈笑风生,唯独是一遇上跟杨柳儿扯得上边的事就变得阴晴不定,后来更甚至爱屋及乌到连涉及杨柳树的事也可勾起他的情伤。对此,我只好万分无奈,深表遗憾。
君临沉默,脸色转了几转,青了白,白了青,最后慢慢缓和下来道:“罢了,你亦是无心之言,是我自己过度敏感。不说这些,先将这盘残局下完吧,到你了。”言毕,伸出纤长的手轻搭在棋盘边沿。这时我方注意到,早在刚刚与叶夜纠缠时,师兄就已又下新的一着,颇为巧妙地将劣势挽回不少。
暂将棋局搁在一旁,我伸手自一旁石桌上取过两个白玉杯,执起一旁酒壶缓缓倒过两杯晶莹酒浆:“恕师弟我出言不逊。君师兄,风在这里自饮一杯请罪,同时也敬师兄一杯,谢师兄大度不予计较。”师兄由小到大都是我最亲的人,自几年前师父过身后,师兄更是我唯一的亲人。两人相处间总要有一个肯低头,那么,这人责无旁贷的自应是我不过。
斟满两杯酒,一杯递给师兄,顺执起另一杯轻尝浅酌,酒在嘴间滑过,唇齿留香,芬香满溢,师兄酿酒的手势果然越来越好。喝着酒,无意间瞥到石桌上叶夜留下的酒杯碍眼搁在中央。伸出手,想将杯子移往一旁,却不料在手碰到杯子的一瞬,杯子瞬间化为玉碎靡粉,悉数尽毁,碰到玉碎的手上微微传来内力余震。
看着眼前骇人景象,我不禁低声喃语:“这……是叶夜留下来的示威?”
君临握着酒杯,神情比刚才开怀不少。闻言,侧过头一看这边,怔了怔,旋即问:“你意下如何?”
“你觉得我还能有别的选择么。……又或者,是你清闲得太久了,很想被人再来骚扰?”半撑着头倚在一旁石柱上,我闷声道。事到如今,根本不可能有第二种选择,师兄此问真是多余之至。
君临微微浅呷酒杯,低头看不清神色:“我自是千万个不愿的,不过,我不想你为了我为难,大不了我找个更穷乡僻壤的地方就是。……只不过,你是真的不愿去么?难道你不想趁机去探望一下那位朝思暮想的楚教主?”
……被师兄说中要害,尴尬难当,脸火烧般热,泛起阵阵微红,似喝醉了般,但此等低度数的酒自自是无法叫人醉的。羞恼交加,郁闷地吞口酒,却因速度过快而不慎被酒呛住了喉,连连咳嗽不已。
未等顺过气来,连忙答上师兄方才的问话。我深知师兄脾性,若再不有所响应,恐怕待会定要被他说成是装咳逃避,匆忙作答:“什、什么楚教主,我、我与他不过是见过几次面而已,兴许人家连我叫什么名字都已遗忘了呢!还有,如果不是今次叶夜上门来访,我、我都近乎不记得认识过这样一个人了。咳、咳……”余咳未愈,说话难免有几分结巴,可不知怎地,听起来倒像煞了因心虚而成的掩饰。
“哦?”师兄显然没将我的话听进去,颇有深意地看往这边。
再一次被师兄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我往前倾身,声音亦在不觉间提高了个八度:“师兄!你信不信我把你推出去啊?反正他们也只是想找个郎中而已,是你是我,并无大碍。七年前,你医术远胜于我,如今,自也不在我之下。”
话一出口,已又觉失言,师兄当年弃医的决心我是见识过的,真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就连师父当年亦拿他没法子。自那时起,师兄对医术不但绝不沾手,更隐隐带了几分厌恶之情。一向,我皆识趣地不在他面前提行医之事。今日,竟在不觉意间又重挑起。
我自知有错,歉意望向师兄,却见师兄的目光变得甚是阴沉,话语亦极为刻薄,一字一句寒气逼人:“风,你今日说话真带刺,今日如此失控是因牵扯到那位楚教主?你明知我曾起誓绝不行医,又何苦询问。更何况风神医你医术日进千里,江湖翘楚,纵是我当年亦望尘莫及。你何必与我相提并论,今日君临医术岂及得上你丝毫。”
平心而论,今日确是比平日失态不少,难道真是因为他?唉,不会不会,顶多是今日命犯太岁而已,绝非因他。我风轻扬岂会是如此轻易受影响之辈:“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出声想要辩解,然而师兄却完全不领情,丝毫不留余地给我,未等我说完便打断话,继续自说自语。
“今次,难道你肯定楚倾寒邀你没有夹杂私心?兴许是别人想你了也不定。”君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嘲讽,只不过,不同于往昔善意带笑的戏弄,今次,字字泌骨透心,咄咄逼人。
初时,听到他名字时除慌乱外,仍有几分恍惚与心动,可不知怎地,转眼间,已只剩厌倦与烦忧。对他的感觉一向均是说不出的爱恨参半,一言难尽。感觉是分不清楚了,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无论如何,我实不想再与其有任何纠缠。
阴晴不定地想着这些,顿觉胸闷万分,平日的气量似乎皆飞到了九霄云外,一时间也顾不上与师兄的和解,最后终狠狠扔下一句了事:“够了!我风轻扬与楚倾寒绝无瓜葛!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他。”话的语气虽然不很重,可听在耳中,却是万分刺耳。
君临看见我的失态,收住愤意,冷峻的面色缓和了些,嘴角微微泛起丝含义不明的笑,丝毫不肯让步,仍旧逼问道:“那半年前不知是谁喝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