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太后
不过顾紫衣的回答大约还能让他欣慰:“我在想,爹爹当年在战前,是不是也如我这样的心情?”
“太后放心。”老谋深算的尚书令明了她的心情,“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剩下的只是静静等待而已。”
静静等待,真能静得下来倒也好了。
又是夜半无眠时。
明知道这时乖乖地躺着养精神也好,不该出门乱晃,却又忍不住去了那“老地方”,倒好像那里有双牵了线的手,扯着她这只风筝。也只在这里,才静得下心来。除了……腹中“咕噜”几声,配台上对糕点香的思念,寒寒搴搴的一阵异响,中断了美食的记忆。
错觉?一瞬间没有十足的把握。
静夜悄悄,月儿弯成了一丝,远远地悬在天边。一点点极弱的星光下,蓦然几道黑影闪过——
来了!
顾紫衣倏然起身,将一切的记忆先抛在脑后。
——我来为你守住太平,你可也要记得对我的承诺!
四方的火把骤然亮起,照耀得宫城有如白昼。未遂的突袭,已经转成正面的厮杀。也许是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可说,除了刀刀相击的声音,四下里却仍是安静得异样。
顾紫衣站在原处俯视。
这与她想像的热血场面似乎有些差异,看起来倒更像是二场静默中的屠条。倒下的人——有敌方但也有我方的土兵,脸上都被恐惧和痛苦扭曲,充满了对死亡的绝望和不甘。
血腥气从四面弥漫过来,她看见下方的禁军兵土将刀砍过对方颈项的同时,也被人刺穿了胸膛。甚至,她仿佛能听见刀刀撕开骨肉的声音,她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忍住呕吐的感觉,保持住镇定。
“太后!”
有人看见了站在宫城至高点的女子。
夜风中,她的衣袂飞扬,有如火光中的风鸟。
“保住太平!”
静默中,太后清朗的声音仿佛传遍了宫城的每个角落。
禁军的士气大震,叛乱者则有些慌乱起来。
“贼婆娘!”有人怒道。
随着尖锐的破空声,几点银白色的光芒突然射向顾紫衣。
她飞身掠起躲避,身姿美妙得让众人,不管是哪一方,都有瞬间眼珠脱窗的趋势。
“小心!”
实际上,她的躲避也未见成效,原因是那几点白光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她身旁、“叮叮”几响,已在空中遭遇拦截,如数坠地。
“是你?”这次轮到顾紫衣眼睛脱窗,瞪着突然现身的黑衣少年瞠目结舌,“主人要我保护你。”少年简洁明了地解开她的疑问。
“可是、可是……”顾紫衣想起前事,“在裘鹤那里,也是你口巴?”
“是。我感觉到那些人身上的危险,所以下了手。”
事实是憋闷了很多天,也想活动活动筋骨啦。
“可是我叫你,你为什么不回应?!”真是,害她疑神疑鬼。
断肠摆着永远下变的死脸,“主人只要我保护你,没要我在你喊的时候现身。”
真是……好想踹噢,不,不是踹眼前的这一个,而是踹不在眼前的某人……
“小心!”少年再次提醒神游中的顾紫衣,顺带又替她挡下下一波攻击。
“有你在嘛!”顾紫衣心安理得地拿他当挡箭牌,反正他看起来精力满旺盛的。
胜利已经向皇室禁军的一方倾斜,叛乱者看来已经回天乏术。
“断肠,请你告诉大家;别再下杀手,尽量多留活口。
话出口,才想起断肠是不接受主人以外的吩咐的。
然而这一次,断肠跟中却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好,我去传话。”身影迅即消失在远处。
“臭婆娘!看……啊……”偷袭上屋顶的叛乱者,只觉得眼前一花,好完美好动人的一张笑脸,足以融化天下男子的钢铁心哟……。
“啊呀……噗通!”
凄惨的痛叫声划过半空,被踹起的偷袭者一路翻出美妙无比的八个跟斗,以贴饼的姿态坠落在地上,“你……你使诈……”
战斗已经结束,只有远处还有些许零落的金属撞击,想必也近尾声。
“太后。”尚书令在下方行礼,“此地叛乱已经平息,太后可以移驾了。”
顾紫衣飞身掠下,“这么快?”
“西运门的叛乱者提早被掳,兵力调了过来,所以我方实力大增。”
“那要给西运门禁卫记上一功。”
“不是啦,”西运门统领一脸困惑,“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情,还没有动手,叛乱的人就全倒啦。”
“哎?”是断肠做的吗?但他功力再强,一个人也没这等本事吧?再说他直到方才,还一直跟在自己身边……
“太后。”尚书令小声提醒,现下善后事宜比发呆重要。
“啊啊,对了,靖王捉到了没有?”
尚书令神情葛然凝重:“还没,正在找寻。”
“他跑不掉。”顾紫衣果决地,“所有可能的藏身处,依次去搜!”
终于结束了。·
各处零星的战事结束,在这一次叛乱中,敌对者都浮出水面,因而可以一网打尽。善后的事宜开始运作,残余在各地的叛乱者也开始受到追查,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她顾紫衣要……睡觉……
呼……好困啊……头颈配合着非要一起亲密相处的眼皮,不断地下坠……顾紫衣一刻也不愿多耽误,只想立刻跟床铺拥抱。
“别动!”
未觉察异样,直接拉开了床帘,却是翠儿惊惶失措的脸,颈项上横着一把雪亮的匕首,闪着叫人心寒的光芒。
“你动我就杀了她!”入侵者恶狠狠地宣告,同时更勒紧了挟持中的宫女。
“好,我不动,”顾紫衣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配合,后退两步坐在绣床上,笑吟吟地果真一动不动。
“你这女人,又打什么鬼主意?”
入侵者微微偏过身子,露出酷似先皇的面容,却是一脸的扭曲。
“原来是靖王呀,呵呵呵……”顾紫衣堆满快活的笑.顺势拿过桌上的点心招待客人:“要不要吃?”
“不要!”
“很好吃的……”一块糕送进嘴里,客人不要,犒赏一下自己好了。
“住嘴!”靖王气急败坏,“你以为我来跟你闲聊的?臭女人,你坏了我的好事,我——”
“只有我能送你离开。”顾紫衣简洁明了地指出事实,否则他在这里废什么话?
“你果然聪明。”
“你只要挟持我,自有人一路护送你离开大燕,你是打算去……”
“西突厥。”
“那么就别耽误时间了。”顾紫衣站起来,“你放开她,换我做人质好了”
靖王眨了半天眼睛,对方太过配合,让人难以相信。
“你犹豫什么?我就在你眼前了,伸手就可以抓到。”
顾紫衣一步一步地挨近。
“站住!“恶人狞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会武功……啊呀!”
全神留意眼前的大鱼,却忘了怀里的人质,被一时狠狠地撞在眼部,发出凄惨的叫声。
“干得好!”顾紫衣向着趁机脱身的翠儿默示,翠儿回了一眼:“都是跟太后学的。”
“这回你跑不了了——”顾紫衣气定神闲,“断肠!”
无人回答,“断肠?”
仍是悄无动静。
顾紫衣笑得越发灿烂,在牙缝间吐出轻微的声音:“翠儿,快去叫人。”
“往哪里走?”恶人一闪,挡住去路。
完了……
顾紫衣捂起耳朵,报以同情的一瞥。
“啊——来人啊——”。
翠儿的尖叫响彻云霄。
“你、你、你……”可怜恶人仅能发出的一点声音,也被淹没得一干二净。
“护驾!快护驾!”禁卫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可恶!”恶人狗急跳墙,放弃了堵上翠儿的嘴,以解救自己耳朵的企图,直接攻向顾紫衣,“只要抓住你,我还是一样能脱身!”
狭小的空间,没有太多闪避的余地,顾紫衣只得勉力与对方周旋,但功力毕竟落了一乘。
且——
眼前白光一闪,与此同时,熟悉的提醒响起:“小心!”
然后一枚小石子破宙而来,先发后至,击在暗器的侧身。
但!击落的暗器竟在瞬间张开,向前射出细如牛毛的一片银针!
“断肠,你总算……”
含笑的声音只说了一半,便如花瓣凋零般与坠落的身躯一起,顿入尘埃。
“太后!”
“太后!”
“太后……”
许多张焦虑的脸孔在眼前晃动,却是一张也看不清晰。
冷……
好冷……
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换成了冰水……
原来……结局竟是这样?
对……对不起,我不能等你回来,但至少……至少我……
我为你,守住了太平。
尾声
古驿道,忘川河。
——来,姑娘,渡过了这条河,你就能忘记今生,然后又会有一个快乐的来世。
——不,我不要忘记今生!
——不过忘川,你就只能变成一只孤魂野鬼。
——我宁愿做一只孤魂野鬼,也要守住今生的记忆,今生有我永生永世都不愿忘记的人……
摆渡人的脸撕渐模糊……一丝奇异的光亮从头顶闪出……人好像在虚空中飘浮,越来越高,却也越来越沉重,好像,下方好像有什么扯着她。
她吃力地睁开眼脸,想看清什么扯住了她。
“你醒了?”欣喜若征的声音近在耳畔。
几点清凉的水珠落下来,扑散在她的脸颊上。
“你终于醒了……”沙哑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可辨,然而听觉还是先于视觉,认出了眼前的人。
“是你……,“是我。”只有两人才能明白的默契,不需要任何更多的解释。
眼前的容颜渐渐清晰,然而,却需要耗费她好一会的时间,才能与记忆中连起采。
“你瘦了……”
何止是瘦了?几乎已经憔悴得变形,苍白的脸色,布满血丝的眼睛仿佛已久不知道睡眠为何物。
“我……”她试探地向周围望去,“是不是还活着?”
是她还活着,还是他们在阴府相会?其实她是不在意的。
但他,却像被人重重地击在胸口,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你还活着!听见没有?你会活得好好,我不会让你死的!不会!”
他抓起她的手,十指交缠,紧紧地握住,仿佛这样就可以抓住她的生命。
他不敢再去回想听闻她生死未卜的消息,一路快马狂奔,三天三夜未曾阖眼的心情,那时候他真的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任何的,只要能挽救她的生命……
“那么……”昏迷前的记忆渐渐拼凑完整,“你回来了?”
“是啊,我赶回来看你。”
“你混蛋!”
她突然动怒,重病之中,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坐起身,用尽全身的力量——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一愣,既想不起困惑,也想不起生气。
“你怎么可以回来?!’’她终究是乏力的,泪水随着低喃的声音扑簌簌地落下,“你怎么可以这样任性?你怎么可以为了我一个人回来?”
“紫衣……”他轻唤。
她没有察觉称呼的异样,虚弱地倒向他的怀中,“你怎么可以让我失望……”
“傻瓜!”她的责难隐含着至深的期待,感动压过了委屈和气恼,他轻吻她的额头,“你以为你昏睡了多久?”
“什么?”
“你已昏睡了整整二十天。”
若不是太医一再保证希望仍在,只怕他早已经发征。
“你昏倒后的第六天,战争已经结束,西突厌已经退乒,傻瓜,我们已经胜利。”
“是这样啊……”她羞涩地笑了,愧疚地望向他微红的左颊。
他笑,“你打了当今的圣上,这个罪名我会用一辈子跟你算。”
“呀!”她被提醒,“我们怎可以这样……”公然地相拥?
“为什么不可以?你是我未婚的妻子——”他说明,“未来的未婚妻,等我跟尊敬的岳父大人谈妥了价码,就宣布我们的婚事。”
可是我……”
“你已经不是了——”他知道她要说什么,点一下她的鼻头,一脸诡计得逞的笑,“此刻正牌太后好好地在宫里坐着,你这个冒牌赏可以歇歇了。”
“你说什么?”她茫然,一时没有理解。
“顾紫衣小姐,很抱歉,我不是从你的口中得矢口真相。
你的八妹——当今太后已经回宫了,至于你,我认为还是做回你待字闺中的顾家七小姐比较好。”
“可是……”许多的疑伺冒上心头,却被一个轻柔的吻统统封住。
“你有一辈子的时间来问,现在,请你好好地休息,尽快养好身子,好来当我的皇后。”.数日后。
“不肖子,你怎么又跷班了?”
听这话,再看跟当今皇上酷似,只是成熟了许多的面容,也可认出这一位的身分——正是那已经“死透了”的先皇。
至于说话的地点,是在顾家的后园中,一身便服的皇上大模大样地坐在亭中,旁边是他娇弱的未婚妻——顾家七小姐紫衣。尚未从重伤中痊愈,但已有力气出来走动的顾紫衣,便不肯再闷躺在床上,靠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躺椅上,,含笑看这对无良父子斗嘴。
“还说,若不是老爹你临时叫走了断肠,又怎会有这样的事?”儿子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呃,说起这个,就是老爹的愧疚了。当日听说了都城中的麻烦,便领着一年来在江湖上结识的好友回来帮忙。在西运门顺手解决了一帮叛乱的家伙,刚好遇见过来传话的断肠,差点被误认为匪类,还好长了一张跟慕容幸酷似的脸。
先皇毕竟经验丰富,想到不少容易疏漏的事情,要一一交待给断肠,不料耽误的这一段时间里,竟然造成了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