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不像话(完)_派派小说





  “啐,你和任万银认识很久吗?感情看起来也不错啊。”
  “……”为什么绕到她身上了?不行,不能就这样打退堂鼓,她不要去相信任何人的话,只要他说没有,她就可以坚定,“我和任万银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传说中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可是、唔,可是我听说你和晓闲姑娘在我们成亲前就认识了?”
  他身子一震,揪起眉心回眸打量起邢欢,许久没有再想起的事,被她无预警地提起,他心尖颤了颤。很快,永安便猜想到她究竟听说了些什么,“你听说的没错。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确是在两年前,也的确是一见钟情,就像传说的那样,我自导自演了一出闹剧,为了结识她。嗯,这个真相有让你觉得满意吗?”
  与其说他是在向邢欢坦诚过往,倒不如说他在提醒自己。
  管晓闲才是他最初认定的女人,是邢欢的出现和存在打乱了一切,他若懂得从一而终,就该迅速让一切回到正轨。
  “你饿了吧?走吧,回家煮饭给你吃。”她沉默了很久才出声,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让自己看起来就像平常一样,可以不计较任何事,忍气吞声地过。
  短短刹那间,邢欢耗费了心力去承接他的坦率,去懊悔自己的多嘴。为什么要刨根究底?明知道有些事埋得太深太久,早就已经腐烂,就算挖出来也是惨不忍睹。
  她期待得不多,他可以撒个谎骗她,哪怕漏洞百出;也可以用稍微好点的话来叙述那种让她难堪的真相,哪怕本质一样。
  结果让邢欢明白,就算期待得并不多也还是期待,有期待就会有失望。
  没等赵永安给出反应,她就率先笑嘻嘻地缠住他的手肘,拉着满脸困惑的他抬步往前走,看起来心情真的挺不错。
  *
  赵永安忍不住怀疑自己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两年了,她仿佛不会痛、不会哭、不会生气、不会嫉妒。用贤妻的标准去衡量,她十全十美;可用男人的眼光去衡量,她就是个没有感情的东西。
  即便在他坦白了那样的事实之后,她都可以若无其事地为他煮出一顿丰盛晚膳,道道都是他爱吃的菜。偏重的口味,是他的喜好;不放盐的鸡汤,是他的喜好;就连粒粒分开偏硬的饭,也是他的喜好。
  毫无疑问,她真的是将他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比娘更甚。
  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烹调出来的食物,就像习惯了身边有个沉闷胆怯的女人般。
  这种习惯太致命要不得,可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戒掉,隔天一早,她就给了他更致命的一击。
  ——报告二少爷,少奶奶不见了。
  他烦闷地不停在厅堂内踱步,脑子里挥散不去的都是自家小厮的这句报告。就如同前几次一样,他以为离开自己就活不下去的女人,却能在京城这片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次次地玩出走,并且每次都能保证杀得他措手不及、遍寻不到。
  “他娘的给我讲清楚!到底什么叫‘不见了’?!”
  聚集在厅堂里的下人们就快要被走来走去的二少爷绕晕了时,他善心大发停下了脚步,却爆出了怒吼。尽管二少爷唱爆着青筋怒吼,可是像现在这样脏话随便飚,还是很少见的。
  于是,下人们面面相觑,互相推搡,最后由那位心心念念要煮水饺给二少爷吃的小厮为代表,详细描述了一大早在二少奶奶房门见到的情形,“报告二少爷,您前些天给二少奶奶的休书都不见了,衣柜也空了,屋子里剩下一个绣到一半的香囊,还有这封信……”
  “你大爷的有信不会早点拿出来吗?!”不等小厮讲完,永安就迅速动手抢过信。
  动作之快,让所有人叹服。
  信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赵永安亲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字迹那么娟秀工整,丝毫不像个理该胸无点墨的牧羊女。可是,这算什么?玩陌生吗?他知道自己的名字还算不错,但她没必要这样连名带姓地唤!
  ——我成全你。
  偌大的宣纸上,只有这四个字,孤零零地伫立着,挡都挡不住地窜入永安的眼帘。
  “去他娘的成全!谁需要她成全!你们说,我有允许她成全过吗?真他娘大爷的,那副好像有恩于我的洒脱口吻,算什么意思!成勒个擦全!你们被点穴了是不是?都给我去找,把京城翻过来也要把她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哦哦哦哦……”好不容易,众人在二少爷语无伦次的吼叫声中回过味来,如鸟兽散。
  临走前,还能清晰听到二少爷无比纠结地碎念着,“成全你娘!成全你爹!成全你妹!我成全你全家!”
  
第二十五章

听说,冤家路窄。
  京城的道儿很宽,但有些人偏偏就能狭路相逢。
  离开别院后,邢欢花了两天的时间,骗到了不少盘缠,买了匹小矮马,眼看着出城的城门就在眼前,突然就和最不想见到人不期而遇了。
  “你!下马!我要挑战你!”
  跟前穿着桃色衣裳的姑娘,高高扬起下颚,颐指气使地喝道,顺势挥了挥手里那柄漂亮的剑,剑鞘上坠着个沉黑色的香囊,随着她甩剑的动作,流穗轻晃,勾勒出刺眼的弧度。
  香囊上熟悉的海棠花纹要比那柄剑更有杀伤力,因为那一针一线皆是出自她手。
  她甚至还清楚记得将香囊送给赵永安时,他不屑地说:那么娘气的东西谁要?
  当时,邢欢傻傻地笑,抱着小小的希冀,也许他是口是心非呢?也许他转身就会把这种娘气的东西绑在剑呢?也许……她怎么也没想到,又也许他会借花谢佛,拿去哄心上人。
  她强迫自己别开视线,默不作声地拉了拉马缰,试图想要绕过去,不想和来人闹开。
  “喂!我叫你下马,听见没有!这条道上没有朝廷颁发的证书,不准骑马。不要以为你是永安哥的前妻,我就会给你面子,哼,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了,再不下来我就抓你去见官。”
  拦路叫嚣的人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同于以往一贯的退让与怯弱,这一次邢欢不耐地皱起眉头,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倨傲挑眉,“晓闲姑娘,你是不是以为四海之内皆爹娘,人人都得宠着你?不好意思,我不是你永安哥,不吃你那套。没听说过好狗不挡道吗?走开。”
  “你骂我是狗?!”这样突然的变化,管晓闲显然没法一时适应,她错愕地瞪大眼,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骑在马儿上的那个姑娘当真是永安哥那个唯唯诺诺的前妻吗?
  “啐,谁挡了道就骂谁。”
  “丑女人,你活腻了!”吼出不甘的同时,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晓闲来不及拔剑出鞘,便冲着邢欢横扫了过去。
  或者该说,在她看来,对付邢欢压根不需要让剑出鞘,免得围观的人说她恃强凌弱。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邢欢的身体会突然往后一仰,极好的韧性让她平躺在了马背上,躲过了她的袭击。
  邢欢会功夫?
  这是瞬间在晓闲脑中迸发出来的疑虑,但是很快,当她绊倒马腿,导致马背上的邢欢重重跌落到地上后,这想法也随之化为乌有。会功夫的人怎么可能跌得那么惨?更不会让自己有猝不及防的时候。
  “我勒个擦,好痛……”邢欢抚着磕痛的手肘,扯了扯搓破的棉袄里钻出的棉絮。感觉到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她咬牙站起身,愤恨不平地维持住自尊骄傲直视着管晓闲。是谁说的,输人不输阵!
  这种在众人面前所表露出的挑衅目光,潜台词就是——继续打啊,有种就打赢我!对于一个想要成为天下第一女捕快的人来说,轻而易举地被激怒了。
  拔剑、甩鞘,漂亮的回旋踢,利落地刺扎……
  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对于被逼得在地上连滚带爬的邢欢来说,管晓闲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是身手了得。她只懂躲避防卫,却不懂如何反击,那些凌厉的攻势不是她能受得住的。转眼的功夫,在围观群众一阵阵地唏嘘喝彩声中,那柄锋利的剑不偏不倚地抵在了她的喉间。
  “真他娘的背……”垂眸扫了眼银晃晃的剑,邢欢不雅地轻嗤。当年,娘为什么就不多教她点功夫呢?不求做到独孤求败,好歹也别让她当众被情敌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啊。
  “说道歉!”占了上风,管晓闲笑得更得意了。
  “神经病!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江湖一姐了?难不成人人都得听你的?做梦!我就不说,就不说。”世风日下、天道沦丧啊,到底谁才应该说道歉啊!
  “你……”管晓闲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跟这种打输了还一副无赖相的人计较,“那我要你答应从今天起不准再纠缠永安哥。”
  “呸!得了吧,还以为你家永安哥是香饽饽啊,人人都想抢啊。纠缠?我还不稀罕呢!告诉你,两年忍辱负重的日子我就受够了!要不是有承诺在先,我早就卷包袱走人,活见鬼了,还真以为我没了他活不了?也就你这种眼睛被屎糊了的蠢货,才会把他当宝……”她骂得格外顺畅,憋在心里挥发不去的气,一股脑地全都倒了出来。
  有气话,有发泄,有不可对人言的委屈。最终,骂着骂着,她的眼眶就这么不争气的湿了。就因为邢欢渐渐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骂这种话,就像悟色大师曾说的那样,她就是那种眼睛是屎糊了的蠢货,直到现在,她都无法让自己真正学会洒脱,瞥见那个香囊,心依旧有清晰的痛感。
  “你你你你你……”听不懂她的满腔怨气,晓闲只觉得那些话字字刺耳,刺得她头脑发热,抵在邢欢脖间的剑,猝然没入。
  殷红的血,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
  邢欢以为自己会被提早结束生命,还结束得极其荒唐。
  结果,事态的转变是谁都料想不到的,以至于围观群众齐齐展现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从两位当事人的对话看来,依稀可以猜出应该是在抢男人。暂且先不管那个男人究竟有多大的魔力,可以让两个姑娘当街干架。重点是,这关和尚什么事?哪来的那么多和尚?!
  “啊欸欸啊咦喝!”各种各样的吼喝声掩盖了周遭的议论声,伴着叫喊声,一群身材很有看头的和尚光着膀子突然从人潮中涌出,刹那间,就把那两位姑娘团团围住,阻碍了群众们的视线。
  等到他们的叫喊声告一段落后,那十多个和尚才稍稍散开,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立正、闭眼、双手合十,嘴里异口同声地念出:“阿弥陀佛。”
  “……”邢欢震惊了,脖子上的伤口还散发着明显的刺痛感,可制造出剑痕的罪魁祸首却凭空多出了无数青紫伤痕,五花大绑蜷缩在地上。
  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这、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施主,你可好?”就在邢欢恍神的当口,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赫然出现在她跟前,红色袈裟配上光秃秃的脑袋,挂在脖间的佛珠很是惹眼,还颇为关切地询问起她的状况。
  “呃,可好可好……”她呆愣愣地点头,神情越来越迷惘,“多谢大师出手相助,请问我们认识吗?”难不成悟色当初还真没瞎掰,她真的有佛缘?
  “相逢即相识。”
  听起来很有禅意的话,却惹得邢欢一头雾水……相逢个屁啊!讲话能不能直白点?
  “相逢个屁!师兄,你讲话能不能直白些?”
  有人替邢欢说出了难以对出家人启齿的内心独白,就如同那日在群英楼里被刁难时一样,是如出一辙的散漫语调,她心头蓦然一震,连呼吸都停顿了须臾。好不容易回过了神,她慢悠悠地转头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顶素色轿子,看起来很简洁,轿子里动静很大,“兵兵乓乓”的,震得轿厢频频晃动。
  那位老和尚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白眉微皱,斜了眼轿子,随即又看向了邢欢,“施主,你认识老衲的师弟吗?”
  闻言,邢欢喉头动了动,她确定自己认得那道好听的声音,却不敢确定声音的主人与她想象中的那人是不是一致。她怕,怕到头来只是空想。也许,人家只是单纯结伴路过的僧人?当真不过是见不得恃强凌弱,随手帮忙?
  “师弟,这位女施主没反应,看来不认识你,我们该回去了。”邢欢的沉默,让老和尚自说自话地做出了判断。
  就在他正欲转身离去时,轿子突然安静了,片刻后,修长指节探出,撩开了轿帘。
  一张煞是好看的俊容闯入众人的视线,清淡的微笑,如温泉般灌溉着心田。
  “欸!别回去别回去,我认识、认识,我认识他!”邢欢猛然回神,顾不得礼数,赶紧攥住老和尚的袈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些什么,心里的感觉形容不清,只是怕眼前人又一次消失。
  “听见了吗?”这急不可耐的话,让轿中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