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爱情人






  「说说看。」

  「好啦!好啦!苏晓芸,你认识吗?」方韶娜挫败地把包包丢在沙发上,」屁股坐下,一脸不开心,「我自己都跟她不太熟,刚好在路上巧遇而已,就不信你认识!」

  苏晓芸?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齐元竣闭口口沉思了三秒钟。

  想起来了。他一开始就是透过苏晓芸,才间接认识方韶娜的。那次去杜拜开会,在酒会上被某企业家的女特助缠上,他按照惯例应酬著,却还差点……失身。

  当时,方韶娜就在隔壁不小心听到,吓得落荒而逃。而被她遗落在现场的书里,夹的就是室友苏晓芸自我介绍时给她的名片。

  透过名片,他找到苏晓芸。透过苏晓芸,他才找到了方韶娜。曲折辗转,命运还是把他们俩凑在一起。

  「大立台的苏记者,我当然知道。只不过……你又回到传播界去了?」

  他的眼神转为锐利,审视著坐立不安的某人。

  某人是真的很不安,换了好几个坐姿,勉强辩解著,「是……也不算啊!他们有购物分台,需要接电话的工作人员……我真的是在路上碰巧遇见她,她知道我现在没待在杂志社了,问我有没有兴趣去应徵……」

  说得连她自己都心虚起来。巧得像是编造出来的故事,但都是事实。她出门买东西时居然碰见一同出国采访过、分配到同房间的苏晓芸,被认出来不说,两人聊没多久,苏晓芸就介绍她去分属的购物台。

  「我从一认识你,就觉得你超适合!」苏晓芸还是打扮得精致美一丽到极点,非常认真地说:「要是深夜卖情趣用品,你一定业绩超强!光用声音就可以勾到大批客户上门花钱。」

  被鼓吹得有些心动,加上也对购物台的运作有兴趣,方韶娜真的去尝试了。当然不是在一买情趣用品,而是像接线生一样,不管节目卖什麽,她就要负责接订单、回答问题、处理退货等等。做了一个礼拜,感觉很不错。对於厂商与电视台之间的互动也有了初步的认识,学到了不少。

  齐元竣不出声,静静听她报告,眉头却一直微锁。表面上虽然还算平和,但他越来越不爽。

  出国开会好几天,回来看不到她,不爽。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了,又没有等到她扑进他怀里撒娇,更不爽。现在,还得看她兴高采烈的讲她的新工作……真是不爽到极点。

  方韶娜当然看得出来他的不悦,说著说著,慢慢停了。

  「你不喜欢听对不对?」她率直地问,「不喜欢我出去工作?」

  齐元竣耸耸肩,没有否认。

  「我不能躲在你身後一辈子啊。」方韶娜努力解释著,「而且,每个人都要工作,你自己都忙成这样,应该很能体会。我也需要工作啊!」

  「你要工作?那好,来我身边当助理,怎麽样?」

  方韶娜圆圆的眼睛突然睁得好大,差点跳起来。「你疯了吗?我到你们公司去上班,还没走进大门,大概就已经被程特助杀死了!何况我根本没当过助理,你难道是要我去当小说里写的、假秘书、真情妇。那种助理?」

  「我只是希望你待在我身边,让我时时刻刻可以看见你。」齐元竣面对她带点火药味的反问毫无所动,只是静静说。

  「那好。」小姐弯下腰,从包包里翻找出履历表,撕下大头照丢过去,「拿去!」

  他没有动,只是继续安静望著她。两人坐在—型沙发的两端,遥遥相对,距离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我没有选择工作的自由,可是你有。」他凝视著她可爱的小脸,「如果坚持在传播界的话,你会一直被指指点点,我们要在一起也会有困难。这样也不在乎吗?真的非做这一行不可?」

  「所以,是要我放弃?」不愧是记者,反应快、问题锐利,直指核心。

  她始终对媒体不能忘情。也许烂的同行很多,自己就遇到过,但休息这段时间以来,方韶娜清楚体认到,她有自己的理想跟热情,有她想做的事,想为民众检验监督某些对象,想真的尽到一些她能尽的责任。

  齐元竣没有回答。其实,他不用说,答案就已经非常清楚。

  如果他能选择,也不会让她如此为难。

  安静对坐,默默无言。终於,方韶娜受不了沉重的气氛,起身离开。她该去齐元德床前念书了。

  娇软的嗓音抑扬顿挫,读著今天各家媒体的商业新闻。语调里虽然带著些许寂寥,还是努力要打起精神,尽力做好分内该做的。

  齐元竣无声无息地走过来,斜靠在卧室外的墙上,一动也不动,黑暗中,安静得像尊雕像。他侧耳静听著,让那甜美的嗓音流进耳中,抚慰他疲倦的心。

  「……本次公开发行IPO的释股利益约新台币十三亿元,将在今年第三季入帐,并为今年EPS额外增加百分之七……」

  读报读到一个段落,她放下报纸,沉默片刻後,轻轻叹了一口气,让齐元竣的心微微拧了一下。

  「你要睡了吗?还是一直都在睡?」她自顾自的对病榻上的齐元德说了起来,「你弟弟回来了,不想起来跟他说说话吗?虽然我不认识你,可是我猜你是个很好的哥哥,要不然,他不会这麽辛苦的帮你撑起局面,毫无怨言……真的很辛苦哪,你一定也是这样觉得,所以才休息这麽久。」

  轻柔甜美的嗓音流动著,轻轻的,淡淡的,齐元竣安静听著。

  是啊,只有在乎的人会心疼,会看到他的辛苦。其他人都认为是应该的,权力在握,有钱有势,锦衣玉食,爱跟怎样的美女约会都没问题……谁能想到他们一年有两百天在飞机上度过,连家都没有,只能住在饭店里?

  「他在生我的气……他生气是有道理啦,我的工作真的很为难他……我看我还是放弃好了。」方韶娜发了一会儿呆。「虽然我很想继续记者的工作,但看他那样……我也很难过啊。算了,去便利商店打工,应该就跟媒体完全无关了。你觉得呢?」

  四下俱静,当然没有人回答。

  「不好意思,拿这种事情烦你。那你赶快休息吧,明天再来读报纸跟新闻给你听。晚安罗。」

  她才刚说完,齐元竣已经闪身躲到厨房。然後,望著她娇小而孤单的身影出来,安静缓步上楼。

  在他面前总是精神饱满、勇往直前的她,转过身去,却是如此低落旁徨。

  在爱情里,真的一定要有人委屈吗?又该是谁退让呢?爱得比较多的那一个?真正爱一个人,就会舍不得让她委屈,不是吗?

  但此刻的他,究竟能做什麽呢?

  压抑住想要把她搂进怀里、好好疼惜的冲动,齐元竣没有立刻跟上去,他需要一点时间自己想一想。

  夜已深,一对小别重逢的情人却没有胜新婚般的甜蜜缠绵著。一个在楼上书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个在楼下黑暗宽阔的客厅、厨房间如游魂般游荡。

  齐元竣最後晃进哥哥的睡房。一盏晕黄小灯,映出温暖光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在这样的灯光下,哥哥的脸色比平常好了些。

  他又走近两步。赫然发现,应该在闭目休息的哥哥,眼睛正睁开著。齐元竣有些困惑地走到床一刖,猜想著是不是想咳嗽咳不出来,或是……

  还在试图找出哥哥不舒服的原因时,齐元竣又发现,哥哥正看著他。

  不是偶尔睁开眼睛那种无神的状态,他很敏锐地感觉到,哥哥是真的在看他。

  「大哥,你听得到我讲话吗?」他心脏狂跳,弯下腰,很小心、很小心地问。

  齐元德眨了眨眼。

  「认得我吗?」

  又眨了一下。

  齐元竣自己到这时也用力眨了眨眼,只为了强忍住眼眶突然涌上的热意。

  终於等到这一天了。

  

  是的,齐元德醒来了。

  不过,不是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嚷著「我怎麽了?你是谁?发生什麽事了?」这种台词,而是一点一滴,身体各部位慢慢醒过来。过程极为缓慢,未来复健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看在齐元竣、医生、看护、复健人员等的眼里,已经是上天丰厚的恩赐奇迹。

  从兄长开始发病、开刀、昏迷到醒来,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直到现在,齐元竣才真正有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也开始体认到自己有多累。话说即使是一台机器,高速运转久了,都会磨损、会金属疲劳……而人又不是机器!

  当全体董监事都因为一刖任齐总的清醒而大感喜悦振奋时,对现任的小齐总就比较和颜悦色了些,连程特助都不再那麽如影随形,严密监视;何况,现在程特助公馀还要到处去打听、了解各种复健事宜。

  心态轻松了一点,行动也自由了些,当然就比较有心思去想别的了,齐元竣开始著手安排,一步步实现他的计画。

  当然,所谓的「暗中安排」是瞒不过程特助的。这日上午,齐元竣在总经理办公室里面批公文时,程特助突然出现。

  「齐总,刚刚听到公关室报告,时华杂志那边……我们要抽广告?」程特助直闯到办公桌前,一脸严肃地问。

  齐元竣连眉头都没挑一下,淡淡回答,「是。」

  「可是,我们签的广告合约,期限是三年。」

  「合约上也有注明,若此媒体不适任,或广告效果没有达到预期的百分比,昱东集团可以提前解约。」他不停手地签著文件,还是轻描淡写,「抽个广告又不是大事,不用这麽紧张。」

  不是大事?公关室被总经理直接下达命令,要抽掉一年一百万的杂志广告,真的不是大事吗?他一个贴身特助什麽都不知道,这是严重的失职啊!听到公关室主任来报告的时候,程特助好像被迎头淋了一盆冰水!

  「可是……既然不是大事,为什麽不让我为您处理,还要您亲自去跟公关室说?」程特助大惑不解。

  「放心,有大事的话,少不了你的。」齐元竣话中有话。薄唇一勾,微微一笑,「何况也还没有完全定案,还有转圜馀地。」

  「什麽转圜馀地?」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你去忙吧。」齐元竣不想多说。

  被明显排挤的程特助僵著脸,悲惨地走出总经理办公室。因为太过震惊,连跟他擦身而过的人是谁都没注意到。

  「程特助怎麽了?脸色好难看。」进来的是方韶娜,不,该说是伪装过的方韶娜,诧异地问著。

  戴著渔夫帽、墨镜、口罩的小姐,手上还拿著伞,猛然一看,简直像是要去开记者会的富商情妇。齐元竣一看到她,忍不住就咧嘴笑了。

  她被笑得莫名其妙,「你很开心?为什麽?你刚刚骂他吗?」

  「没事。」他对她招招手,「过来。」

  方韶娜犹豫了片刻,才不甘不愿地走过去。本来嘛,真的超不甘愿的!外面天色阴暗,看来快下雨了,还突然要她中午过来他公司一趟,已经很麻烦,她一向对昱东有恐惧感,他也不是不知道。

  何况他们之前因为她去工作的关系,气氛怪怪的,根本还没解决。他哥哥最近病情有大突破,他花更多时间陪哥哥、跟医师讨论、做各种检查……也没时间处理两人之间的问题。说实话,她还真摸不清楚这男人到底在想什麽。

  到了宽大的办公桌边,他的高背皮椅一旋,伸手就把她拉到腿上。一手锁住纤腰,另一手就开始帮她脱——脱帽子、眼镜和口罩,毕竟是在办公室,不能太过火的。

  「为什麽打扮成这样?」他亲吻著重见天日的细致肌肤,流连忘返。

  「我怕万一被认出来,他们又要找你麻烦。而且好像快要下雨了。」她嘟嚷着,「你那个特助太会打小报告了,我敢打赌贵集团的高层都已经拿到详细报告书,连我祖宗八代都列得清清楚楚。以後还是不要叫我来这里啦,刚刚一路走进来,都觉得在拍007系列电影,好像随时有人要冲出来抓我。」

  「以後不会了。」他笑著吻她,神情轻松愉悦。而且方韶娜感觉得出来,是真的放下什麽重担似的开心法,不是平常那种硬装出来给她看的开朗。

  「你为什麽这麽高兴?有什麽好事吗?」她捧住他含著微笑的俊脸,仔细端详,「是不是你哥哥的状况又有进展了?」

  「还好。你也听到医生说了,要恢复完全正常是不可能,而且还需要至少三到五年的长时间复健。」

  「也就是说,你还是要继续代理,说不定根本没有把职位交回去的一天。」圆圆的眼眸闪了闪,她低头,想要掩饰自已突如其来的低落沮丧。

  这也代表他们之间依然是僵局,可能、永远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