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三传-恶质女·漫天羽





  可还没到她生日那天,就听她说了那件令他震惊莫名的事。   
  她爱上了无情……   
  任傲天轻轻吐气,眸光从相片中的两人拉回,凝因晕去静静羽洁躺在床上的女人。   
  那张脸,是苍白柔弱的,透明细致得宛若易碎的瓷娃娃。   
  一张和羽纯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立体五官,一模一样的晶莹剔透。   
  可他却知道,当那轻轻覆落的墨黑眼睫展开时,散发的会是完全不一样的光彩与气质。   
  同学、朋友,常有人错认羽纯跟羽洁,但他却可以清楚地分辩两姐妹的气韵。   
  就算高中时代,两人留着差不多齐耳的俏丽短发,穿着一样的学生制服,他仍可以清楚地分辨两人。   
  唯一的一次错认,是他在医院病房醒来的那回,他以为是羽纯救了他,却原来是初次见面的羽洁——   
  从此,便不曾再错认了。   
  同学们奇怪他能轻易地认出两姐妹,他却奇怪他们为什么无法认出。   
  “不过也对,你和羽洁是一对啊,认不出自己的女朋友怎么行?要亲错人可糗大了。”   
  有时,他们会如此嘲弄他。   
  他不介意,但有时他们不经意出口的话会让他暗自愠怒。   
  “不过说实在,她们俩虽然长得一模一样,感觉却差很多。”   
  “嗯,如果不开口好,一开口就很容易分出谁是谁了。”   
  “听薛羽洁讲话有时候真会急死人,老是那样细细弱弱的,像蚊子叫。”   
  “我倒觉得还好,这样柔弱的女生才惹人疼嘛。”   
  “是吗?我比较欣赏那种女生,干脆大方,多好!”   
  “听说她总是欺负自己的妹妹。”   
  “薛羽洁太柔弱了,难怪被欺负——”   
  男同学们这样的对话总是到此便告一段落。   
  不是他们不想继续,而是他凌厉的眼神让他们无法继续。   
  不知怎地,他可以容忍男同学们当着他的面讨论薛家姐妹哪一个比较吸引人,却无论如何不能忍受他们提起姐妹俩冷淡的关系。   
  那会令他烦躁,无比的烦躁。   
  而他不明白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对她们俩那样的关系无能为力。   
  他无力改善她们的关系,更无法将羽洁从姐姐的阴影下强拉出来。   
  他也无法时时刻刻保护羽洁,保护她不受羽纯的伤害。   
  他本来不信羽纯会欺负自己的妹妹的,直到有一回去到薛家,无意间听闻姐妹两人争吵。   
  “我受不了你了!羽洁,为什么你总要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呢?你就不能坚强一点、活泼一点吗?”羽纯斥道,清清亮亮的语声宛若颗颗圆润珍珠急落玉盘。   
  “我、我不能……”相对于羽纯的清亮,羽洁的嗓音却是犹疑文弱的,“我不是你……”   
  “不是我又怎样?你本来就不是我啊,为什么非跟我相提并论不可?”   
  “你不了解——”   
  “我是不了解!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这么怯生生的模样?活像个受尽欺陵的小媳妇!”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羞怯啊!”仿佛受不了姐姐的厉声责骂,羽洁终于拉高语调,“我的个性本来就是这样,本来就跟姐姐不一样……”说到后来,高亢的嗓音逐渐低微,竟微微带着哽咽。   
  她哭了。   
  在一旁凝神细听的他终于真正爆发了怒气,龙卷风似地在羽洁身前落定,展开双臂,为她挡去羽纯凌厉冷酷的眼神。   
  “你做什么?为什么这样骂她?”他瞪视羽纯,语气冒火。   
  羽纯仿佛有些讶异他的出现,微微一愣,黑眸掠过数道异样辉芒,跟着,浓眉的眼睫一垂。   
  “我问你为什么这样欺负羽洁!”   
  “我没有欺负她。”再抬眸时,黑亮的美眸已恢复平静无痕的清澄。   
  “还说没有?你口口声声骂她胆小、脆弱,你明知她的个性就是这样——”   
  “这是我们姐妹之间的事,你管不着。”   
  “我偏要管!”他心头的怒火更炽了,“我管定了,绝不许你再欺负她,对她说这种刺伤人的话。”   
  “你不许我刺伤她?”她冷嘲,“难道你宁可她一辈子如此怯懦怕生,永远学不会坚强独立?”   
  “她就算一辈子这样也不关你的事。”他以同样冷淡的语气回敬她,“我自会照顾她。”   
  “是吗?你是她无所不能的男朋友嘛!”她讥刺地。   
  “怎么?你不服气?”他瞪她。   
  她亦不甘示弱地回瞪他,半晌,终于清冷扬声,“随便你。你愿意的话尽管这样保护她一辈子好了。”   
  语毕,她转身就便走,飘然坚定的步伐没一丝犹疑。   
  不曾犹疑的……她行进的步履总是那么利落飘逸。   
  她太独立,太坚强,独立坚强得让男人觉得毫无插手的余地——   
  “你在想什么?”   
  微微沙哑的语音唤回任傲天沉溺的思绪,他凝神,眸光落定床上那个已张开清亮美瞳的女人。   
  她展开眼睑,一瞬也不瞬地瞧着他。   
  “没什么。”他回应,嗓音同样微微沙哑,“你怎样?还好吗?”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默然摇头,“我没事。”   
  “刚刚你忽然晕去,羽纯和我都吓了一跳——”   
  “她人呢?”羽洁蓦地截断他。   
  “谁?”   
  “羽纯。”   
  “她先去睡了。”他微微一笑,“我告诉她只要有我看顾你就够了。”   
  “现在几点了?”   
  他瞥了眼腕表,“四点多,快天亮了。”   
  “你……”她凝望他,语气微微犹豫,“一直在这里陪我?”   
  “嗯。”他淡淡地。   
  她却无法维持平静,忽地直起上半身,激动地握住任傲天的手。“你果然还是关心我的,傲天。”   
  “怎么会不关心呢?”他看着她,轻轻叹息,“我们毕竟……”   
  未完的话语虽然消逸在空中,但薛羽洁明白他的意思。   
  她咬住下唇,黑眸掠过变化多端的雾彩,仿佛挣扎沉思着什么,半晌,忽地一咬牙关,晶亮的美眸锁住他,“傲天,你永远这样陪着我吧,好不好?”   
  他闻言一震,空阔的肩膀一晃,“羽洁,你……”   
  “求你,傲天,我爱你啊。我知道你对我不是毫无感觉的,你还关心我的,对不对?傲天,我没说错吧?”她低低问道,一声比一声急切,“你对我不可能完全没感觉了。”   
  “羽洁,别这样……”   
  “你曾经那么爱我的!你说要爱我一生一世的!”她激动地喊,语声已夹杂着哭音,娇弱的容颜苍白憔悴得让人不忍。“你不可能忘了,不可能的!不可能就这样不理我,不能就这样……”   
  她喊着,哽咽的泣音震撼了任傲天的心,他震惊地紧凝薛羽洁,不曾见过她如此激动难安的模样。   
  从前就算再怎么心情低落,她也不曾如此放纵地宣泄自己的情绪。   
  他直觉事情不对劲,双臂搭上她纤细颤抖的肩。“发生什么事了?羽洁,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   
  她看着他,晶莹剔透的泪珠一颗接一颗迸落,苍白抖颤的唇瓣却吐不出一个字,只能拼命摇头。   
  “究竟出了什么事了?羽洁,告诉我!”   
  他沉声命令,而她,纤细的身躯狂烈一颤,毫无血色的嘴唇终于微微开启,“我……不行了。”   
  他怔然,莫明其妙,“什么不行了?”   
  “我活不久了。”她凝望他,凄楚的言语低低吐出,伴随串串珍珠泪。   
  他蹙眉,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活不久了?究竟怎么回事?羽洁,怎么回画?”   
  “我得了癌症,脑瘤……”她抽泣着,嗓音哽咽,“医生说……医生说……”   
  “说什么?羽洁,医生说什么?”他急了,双臂摇晃着她。   
  她无言,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轻轻一句,“他说顶多半年…”   
  他一震,她轻细的的话语恍若最冷酷的焦雷,重重击打他,打得他一阵晕头转向,胸膛发疼。   
  “这不可能……怎么会?怎么可能?”   
  “是真的,傲天,是真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蓦地仰头,迸出一声激亢怒喊,“老天怎能开这低级的玩笑?!”   
  “傲天,傲天……”见他激动莫名的模样,她哭得更加剧烈了,柔弱的娇躯整个投入他怀里,颤抖的双手紧紧攀附着他。“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会有办法的,羽洁,会有办法的。”他喃喃地,一面用右手抚慰地拍打着她的背脊。   
  话虽如此,但那对薛羽洁看不到的黑眸却是黯淡无神的,显然完全失去了主张。   
  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             
季蔷漫天羽第08节           
第08节   
  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   
  薛羽纯深吸口气,凝望着壁炉地毯前,两个正专注地下着西洋棋的人儿,两颗亲密得几乎碰在一起的黑色头颅。   
  这些日子来,她总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   
  仿佛转错了弯,上了一条不该走的路,又像不经意间闯入一户人家,忘了敲门。   
  而这户人家,还是一对刚刚新婚的甜蜜夫妻,正过着那不问世事的神仙生活。   
  啊,她究竟闯来做什么呢?又为什么至今还留在这里?   
  为什么她能如此厚颜,日日看着他们卿卿我我,打扰人家的两人世界?   
  为什么她还不走……   
  因为他的腿还没复原啊,薛羽纯,这就是我留下来的原因!   
  她神智一凛,在心中严厉地对自己说道。   
  她是专业的物理治疗师,在他真正能独立站起来行走前,她有义务继续留在这里。   
  是义务,也是责任!   
  这就是她之所以继续留在这里的原因,没别的。   
  没别的。   
  “复健的时间到了,傲天。”她微微拉开唇角,逸出愉悦的嗓音,清朗动听,像最透明的水晶相互撞击般澄澈悦耳。   
  她看着他们,看着两人同时从架在地毯上的迷你棋桌抬起来的好看脸孔,面上笑容一丝未敛,依旧那样甜美粲然。   
  她看着薛羽洁点点头,偏转过清丽容颜对任傲天甜甜柔柔一笑,“去吧,傲天,这一盘就算你赢了。”   
  “本来就是我赢了啊。”任傲天古怪地扬眉,嘴角却拉开笑意盎然的弧度,“别说的好像是你让了我一样。”   
  别笑得那么迷人,傲天,别现出那种从来不曾在我面前展露的笑容。   
  “是是,我说错话了。”薛羽洁也笑,清澈如春泉的声响在室内回旋,“是你赢,你赢。”她站起身,一面帮助挣扎站起的任傲天重新坐定轮椅,接着来到他身后,温柔地为他推动轮椅,来到薛羽纯面前。   
  “交给你了,羽纯。”   
  别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别像个正把丈夫交给护士照顾的妻子的那样充满祈求地望着我。   
  “嗯。”薛羽纯点头,看着妹妹将纤细的上半身微微一弯,莹腻的脸颊亲密地贴在任傲天耳际,亲密得教她的心忍不住微微抽痛。   
  “傲天,你要好好跟姐姐配合啊,可别又跟她吵架了。”   
  不会的,他已经好一阵子不曾跟我吵嘴了,我们已不再像从前一样,再不会一见了面就吵架。   
  不会的……   
  “我知道,你放心吧。你也是,趁我复健的时候,好好睡一觉。”   
  “干嘛睡?现在大白天啊。”   
  “可是你昨晚没睡好啊,我在隔壁房里,听你翻来覆去一整夜。”   
  “大概是时差还调不过来吧。”   
  “总之,你给我好好回房休息就对了。”   
  “是,是。”   
  薛羽纯深深吸气,听着两人既亲昵、又温柔无比的对话,胸口,逐渐泛上某种酸涩的滋味。   
  心,好痛。   
         ☆        ☆        ☆   
  天边,晚霞正好,像最有天赋的画家,任意在画布上挥洒出的美丽颜色。   
  浅紫、苍蓝、粉红、金橘,渐层的色彩斑斓地染遍天幕,再细细洒落大地——   
  细细洒落在他与她的肩。   
  薛羽纯愣愣地瞪着,瞪着面前那副宽厚结实的肩膀,好一会儿,忽地扬起头,放任柔美的霞影嵌落一张清秀丽颜,深幽难测的瞳眸里流转的却是任谁也参不透的复杂情感。   
  谁也参不透,包括她自己。   
  就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潜藏在心底深处最隐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