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恨(自始至终之五)





  “妾身被封蓉妃。”女子也是惠质兰心的人,忙接道。
  “蓉妃娘娘,若不介意,我来替这孩子取个乳名如何?”
  蓉妃款款站起,拭去泪,犹带几分哭腔:“皇后娘娘令妾身自个儿为他想个名,如十八王爷愿给他赐个名儿,自是再好不过。”
  “央,天地正方之中,南宫央,就唤南宫央罢。”南宫罔解下颈上的玉佩,挂在婴孩的小脖颈上,端详了半晌,“这玉佩就算皇叔给你的见面礼,央儿。”
  “谢王爷赐名,但这玉佩可使不得,这不是先帝赐给王爷的白虎纹佩么?怎么能给央儿?”蓉妃快步走到他们身旁,欲将玉佩解下,南宫罔却抬手拦住她,弯唇笑了:“无妨,想来父皇赐给我,就算是我的了,再给央儿也无不妥之处。”
  “王爷……”被这少年的绝美与隐隐之下的狂放气势所折服,蓉妃竟无法再说什么。
  将央儿轻轻放入她怀中,南宫罔纵身跃上竹架,回首:“明日我再来瞧他。”
  “妾身扫室以待。”蓉妃俯身福了福,再抬眸时,竹架上已不见他的身影。
  却说南宫罔东躲西藏的捱到午时,觉着即便是皇帝,气也该消了几分,这才到尚食馆拿了些点心充饥,而后小心翼翼的朝太后起居的玉清宫而去。
  他尚未封爵,年纪也尚小,因此一直就随着太后住在玉清宫内。不过,虽同住玉清宫,他的寝殿与太后的主殿相距甚远,素来恶他的太后也甚少探望他。如此,想念娘亲的南宫罔便时不时的悄悄潜入主殿,躲起来瞧她的一举一动。仿佛只有不惊动她,她瞧起来才像博爱天下的皇太后,才不会那般冷漠。
  找到一扇未曾关牢的窗,趁着四周无人,南宫罔蹑足爬进窗内,几个翻滚,落在铺着胡族锦缎的地上。
  这竟是太后的内卧房。
  南宫罔竖起耳,此时正是太后午后小憩的时辰,她素来在外卧房软榻上休息,不容人打扰,此刻除了他和她,这里应当不会有旁人。
  但这细微的、痛苦却又愉悦的呻吟……如此奇异的呻吟,是谁?
  还有呻吟中夹杂的喘息,明明应当是男子的喘息声。
  母后的卧房内怎会有男子?
  他轻轻走到隔绝内外卧房的厚重帷帐旁,朝外卧房看去。
  不知怎地,竟有些紧张,好似他不该也不能碰触的禁忌正敞在他眼前。南宫罔抓紧深色的帷帐,微微有些发抖。
  别瞧别看!这是不该看的!
  心底虽在狂啸,可他的目光,已环视了外卧房一遭。
  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榻上,一颗美丽的头颅如舞动一般的摇着。洁白修长的四肢,牢牢的依附着……依附着……皇兄!
  南宫罔琥珀色的眸子瞬间瞠大,惊愕的望着正在榻上忘我交缠的二人。
  皇兄不是他的同胞长兄么?怎会和母后,他们的母后……
  他的脸色渐渐惨白。
  散落一地的衣裳,低哑的、听不清楚的喃语,痛苦而愉悦的神情,仿佛享受罪孽一般的神情……
  幼时,好似也曾有这样一幕——两具赤裸的身体交缠不息,母后的娇喊,皇兄的舌尖和微笑……那时他不懂,只是怔怔的望着他们。原来如此,母后就因着这个而厌恶他、憎恨他么?那时候,她望过来,眼中是全然的惊慌与羞恼。
  罢了罢了,还存什么冀望呢?
  和亲儿子乱伦,这女人,怎配称为太后?怎配称为娘亲?
  她还担心他揭露他们的奸情么?宫闱中的陋事也不差这一桩了。
  南宫罔抿紧毫无血色的唇,缓缓的转身,一步一步,向来时的窗口移去。若看了会伤心,会为他们羞愧,那不看……不听就好了罢。
  有了封地,他就可远离这地方……
  远离这女人……
  “罔今日仍然不见踪影,性子真是顽劣。”
  皇兄的声音。
  南宫罔的步子顿住了。他从来不知,皇兄和母后竟也会提到他!虽是这种毫不在乎的语气,但为何在这时候提到他?
  深藏于心底的惧怕慢慢的涌上来。
  他年纪虽小,却聪敏异常,自方才发现同胞长兄与娘亲的乱伦,不由得便联想起他们平日待他的种种。于是乎,异常的猜想便出现在心中——如若宫闱中的陋事众多,难保,他就不是多上的一个!
  欲求证的想法在心中盘亘,此时他竟无法举步。
  “别提他!不是令你别提他么!每次望见他的那双眸,哀家就恨不得抠出来!怎会有那种野兽般的眸子?!仿佛……仿佛……”
  “母后……”
  “皇上!哀家……哀家看他一回便受一回折磨!不想再让他出现在哀家眼前了!”
  “母后……那朕尽早给他封爵,打发他去北方封地罢。”
  “不!皇上!你忘了么?那时……他那双眼!让哀家想起先帝!你……你将他杀了!杀了他!哀家再也无法忍受,他的眸子,他的眸子……就像时时刻刻提醒哀家和皇上的罪孽……他不该出世的!孽子!他不该……哀家不该生下他!”
  南宫罔缓缓的回首,琥珀色的眼中盈满了泪水。
  果然么……他果然不是……父皇的儿子!为何他会有野兽一样的眸子?!就因他是罪孽的果实么?所以神要给他打上恶的烙印?他出生,便是他的罪么?
  “母后,罔还小,只是您多虑了。”
  “不!你还舍不得?你的皇儿还差他一个么!他活着……我便像被他诅咒一般!就算有先帝遗旨,你不是皇上么!杀了他!杀了他啊!”
  ……
  连出生,都是罪么?
  为何他们造的孽,要由他来承受?
  转身掀开帷帐,南宫罔轻轻一笑,泪水滑落下脸颊:“母后,你的罪,为何要赖在我身上?”
  太后惊恐的坐起身,甚至忘了遮掩未着寸缕的身子。
  南宫罔擦去泪,琥珀色的瞳眸宛若耀眼的珍宝,凝视着榻上的二人:“你要自欺欺人,抹去自个儿的罪?”杀了他就能抹掉自己的罪孽么?可笑……
  太后尖锐的叫一声,滑下榻,冲过来。皇帝连忙穿上单衣,急急的跟过来。
  南宫罔露出从未有的开怀笑容,站在原地,不躲也不藏,直视着扭曲着脸的太后,她举起的手,手上长而尖利的指甲。
  “别望着我!”太后近乎疯狂的嘶喊道,指甲朝着他的眼刺下来。
  南宫罔缓缓闭上眼。
  若他的眸子是罪孽的烙印,那便不要了。不要了,他出世以来的负罪,就清了罢。
  “母后!”
  “啊……!”
  南宫罔睁开眼,望着离他不远,停下脚步急促喘息的太后。太后不掩憎恶的瞪着他,突地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第二章 命运悲歌

  自从太后突地无端病倒之后,凌波宫上下便再也不见往日那份安然。原因无他,当今皇上可是出了名的孝子,为太后的病情日日担忧,坐卧不宁。皇帝的焦躁不安令得皇后、众妃、皇子皇女们都心绪烦乱起来。更何况,不知出于何种缘由,素为太后所恶的十八王爷南宫罔竟侍奉在病榻旁,时时刻刻不离左右。于是,各方猜测渐起。
  夜里,灯火通明的玉清宫主殿——太后卧房内,垂着重重叠叠的雪白帘幔,意在辟邪驱凶。南宫罔跪在床头,垂眸望着自个儿的右臂。
  都道他与太后母子情分终究难断,却无人清楚他到底如何在病榻前侍奉。
  好疼。他迟疑一会,慢慢将袖子拢起,露出满是抓痕和淤青的手肘。左手指轻轻一点,指腹下难以形容的隐痛便扩散开来,他禁不住蹙起眉,琥珀色的眸子越发黯淡。
  太后间或醒来之时,便免不了要抓他的手,狠狠的抓破,恨恨的捏住。仿佛,如今只有瞧见他的血才能让她安心一些。偶尔对上她充满忿恨的目光,他甚至会反复的想,难道这真是他的罪……他们的罪过,难道全部凝集在他这个罪之子的血肉中了么?因此,他一出生便要为此赎罪,便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不,不会有出生便是罪的人!
  这个女子不过……没有承受罪孽的勇气罢了,所以懦弱得要将所有的罪过推给他人,推给会让她想起自身负罪深重的人。
  若是如此,若他的双眸能提醒她所犯下的孽障,便不能如她的愿给她了。
  双腿早便跪得麻木了,此时连移动半分也难。南宫罔抬起右臂,轻轻一笑,端的是倾国倾城。一笑过后,他喃喃道:“母后,你生了我,但这命还是我的。不过,手臂就给你罢。”
  对眼前这位他十年来称之为“母后”的女子,他的情感是难以形容的。
  或许有怜悯罢。
  他怜悯这个本该称为“娘亲”的女子。怜悯她的懦弱,她的自私。
  或许也有憎恨罢。
  他憎恨这个本该是最亲近的血亲的女子。憎恨她的无情,憎恨她的狠心。
  或许也有恐惧罢。
  他惧怕这欲取他性命的女子。这惧怕,早已经深深刻在骨子里了。
  外卧房倏地传来皇帝无法压抑的怒吼:“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朕养着你们又有何用!”一阵瓷器碎裂声过后,众御医战战兢兢的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清楚:“圣上,太后娘娘此病来势汹汹,臣等用尽了各种方法……恐怕是心病,臣等委实无能为力……”“圣上,如今,人事已尽,只能听天由命了……”
  “来人啊!拖下去!斩了!”
  “圣上饶命!圣上!圣上!”
  凄惨的叫喊远去,一阵冷风冲入内卧房,吹得帘幔飘飞,颇有几分阴森。南宫罔侧首,只来得及望见帘幔后皇帝阴沉憔悴的脸色,数十盏宫灯便齐齐的灭了。
  举目望去,犹如天地混沌般的黑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毕竟还只是十岁左右的少年,难免心中有些惧意,南宫罔想站起,召唤侍女燃灯。然而一时双腿竟无法站直,只得再度跪下去。自太后病倒,他已连跪了七八日,即便是练家子,若不休息几日,行动也无法自如。他抿抿唇,抬首正要唤人,却突觉森森的寒意自身旁袭来。
  如此露骨的恨!
  窗外刹那间闪过几道电光,照亮了房内。
  借着瞬间过去的光,南宫罔看见了,床上坐起的太后,仿佛鬼魅一般的眼神,冰冷彻骨的眼神。
  他转身欲逃,却摔倒在地上。
  双腿依然无法动弹。
  雷声惊天动地的响起,光影再度交错之时,南宫罔瞪大了琥珀色的双眸,望着脸色惨白,嘴角却扬起一丝诡异笑容的太后。无法呼吸……颈子,好难受!挣扎不了!她的气力怎会如此大!好可怕的脸!好可怕的神情!
  他不要死!
  他的性命怎能就此了结!?
  这并非他的错!他怎能为此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他不要死!不要死在这里!
  好可怕!好可怕!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他啊!
  被泪浸润的琥珀色眸子无比美丽,太后神色微变,突地大叫一声:“别这样看着我!这双眸子!这双眸子!”她手劲微松,意欲腾出手来抠出南宫罔的双眼。南宫罔大口的喘息着,将她推开,朝外卧房爬去。
  电光一次次亮起,他觉着身后的阴影似乎立刻要将他吞没,泪水流满颊。谁来救救他啊!好可怕!好可怕!十指因太过用力早已磨破,他却已感受不到疼痛,恐惧,心中除去恐惧还是恐惧。他此刻只明白,要逃出这里!
  “杀了他!杀了他!将他的头颅带过来!”身后传来太后凄厉的喊声。
  “母后!”皇帝的应声中带几分痛苦。南宫罔却已不敢回首,也不能回首。连母后也要杀他,皇兄一定……不会放过他!皇兄……不,父皇……他!好可怕!好可怕!谁……还有谁……救救……救救他……
  “哀家快要死了!你让他给哀家陪葬!”
  太后的哭声在外卧房中回荡着,在南宫罔听来,甚至盖过了外头的雷声。他费力的站起,拉开门。
  倾盆暴雨从天而降,电光如无数银蛇在乌黑的云中飞舞。
  南宫罔奔进雨中,跌跌撞撞的跑着。冰凉的雨水打在他绝美的脸上,和着恐惧的泪流下。
  好疼!好冷!
  雨模糊了一切,不论是平日熟悉的小路、殿堂,还是意识。
  不知道生路在何方,不知道该去何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明白脚步不能停,摔倒了再爬起来,撞了他人,不能听那声惨叫……
  不能回首……
  不能看,不能瞧!不要听,不要想!
  偌大的宫殿,众多的人……能依靠谁,能相信谁?没有!
  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
  好孤单,好寂寞,好痛苦,好疲惫,好惧怕!
  不知奔走了多久,不知逃到了哪里,气力快用尽之时,南宫罔终于瞧见一丝丝灯光在风雨中摇曳。
  这是何处?有没有谁能救救我!
  他伸手,想要抓住那几欲熄灭的光芒。“十八王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