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狼君





  霍夫人温柔娴淑,一言语温和有礼,跟寻常大家闺秀无异。卿卿猜测,霍夫人的出身,大概跟她相仿。
  三个人围着圆桌,用着家常小菜,一面寒暄闲聊,卿卿开始察觉,这位夫人有些儿不对劲。
  起初,那感觉极缥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随着桌上食物的减少,那不对劲的感觉愈来愈强烈,令她有些食不下咽。
  她思索了一会儿,视线在四周游走了几次,这才发现是哪里出了问题。
  眼前的霍夫人,明明嫁为人妇,但她的穿著打扮,甚至长发所梳成的样式,依然是未婚姑娘的模样。
  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不只是打扮像少女,甚至连神态口吻,都像个小姑娘,有几分的天真单纯。
  「问儿姑娘。」霍夫人唤道,挽袖举杯,笑容甜美。
  卿卿回应的一笑,连忙跟着举杯。
  「多谢你在山猫的利爪下救了舍弟。」霍夫人说道,含笑的明眸,看向始终默不吭声的霍擎。
  呃舍弟?
  卿卿的杯子举在半空中,僵住不动。
  是哪里出了错,还是她压根儿就搞错了?难道眼前的美人,不是霍鹰的后娘,而是他的姊妹?
  霍夫人仍维持着甜美的笑容,语音轻柔的说道:「舍弟从小顽皮,还请您见谅。」
  卿卿蹙起秀眉,才想开口询问,就被打断。
  「我只是闹着玩的。」霍擎突兀的说,紧抿着唇瞪她,表情看来凶狠,眼中却蓄着泪水。
  她立刻住了口,知道情况不对。她没有点破,反倒顺着他的说法改口,担心这男孩真要哭出来。
  「是的,只是闹着玩的,不需搁在心上。」
  霍夫人柔顺的一笑,款款起身,往内室走去。「问儿姑娘请先坐坐,我去里头拿个东西,很快就出来。」
  她一离开,室内就陷入沉默。
  卿卿捧着酒杯,心里有好多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这就是大伙儿不许她到后山来的原因吗?那位美丽的霍夫人,看似神智清明,说起话来,却跟现实有些出入。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霍擎阴沉的说道,不悦的撇过头去。
  「你认为我会说什么?」她反问道,语气轻柔。
  「说我娘她她」那个字,他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卿卿拍抚着男孩的肩膀,露出微笑。「你娘很美、很和善。」
  他有些惊愕,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你不害怕吗?」他问得很小声,强硬的表情,此刻全都消失。
  邀请卿卿到屋里来,是娘亲的意思。他原本以为,她会吓得夺门而出,毕竟其它人一看见他娘,就惊慌的逃离,像是他娘染了什么可怕疾病。
  但卿卿没有逃开。
  她看出娘的不对劲,却还是留下来,跟娘闲话家常,那态度跟面对其它人时,并没有任何不同。
  「你娘是很好的人,只是病了。」卿卿轻声说道,伸出双手,将男孩拥进怀里,轻轻拍抚着。
  霍擎深吸一口气,克制着不要哭出来。除了娘之外,不曾有人对他这么温柔。突然之间,他觉得好想哭,彷佛肩上无形的重担,一下子轻了许多。
  「她病多久了?」卿卿问道,看向内室的那片布帘。在京城里,她也曾经见过,有人患了这样的病,这类的病人,需要静心调养,还需要大夫仔细治疗。
  男孩咬咬下唇。「好久了,从我有记忆以来,她就是那样。」
  「不打算送她下山就医吗?」她记得,山寨里的大夫,专精的是外伤,肯定对这类杂症束手无策。
  霍擎低下头。「我认不得下山的路。」
  「告诉霍鹰吧,只要向他提一声,他一定」
  「不!」他伸出手,用力推开卿卿,表情转为狰狞愤恨。「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是始作俑者,我恨他、恨他!」他大叫着。
  卿卿跌在地上,疼得发出低低呻吟。她讶异的看着男孩,这才发现,这对兄弟之间的问题可大了。
  原本以为,可能是霍鹰总是僵着脸,不愿跟弟弟亲近,造成兄弟间的隔阂。但直到此刻,霍擎愤怒的表情,才让她明了,这男孩对兄长的情绪,并非仅是厌恶,而是货真价实的憎恨。
  明明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为什么这一大一小,却像是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限?
  室内岑寂,只有男孩的喘息,他握着拳头,瞪着卿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模样既倔强,又让人心疼。
  布帘被掀开,美丽的霍夫人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只翠绿的翡翠镯子。
  「来,姑娘,这是一点小意思」瞧见跌在地上的卿卿,秀眉蹙了起来。
  「华儿,你又顽皮了。」她轻声责备道。
  「我没有!」霍擎咬牙喊道,转身想往外冲。但才跑了几步,他整个人就撞着了个挡在门口的「不明物体」,被那反作用力冲得往后倒,跟着卿卿一块儿摔倒在地。
  那「东西」高大且坚实,站在那儿不动如山,正用一双冰冷寒冽的黑眸,瞅着屋内众人
  室内的气氛瞬间冻结,像是陡然下了一场大雪,冻得所有人血液冰凉。
  惨了!
  卿卿在心里轻叫,慌忙爬起身来,硬着头皮走过去,一双小手搁在霍鹰胸前,想止住他的怒气。
  「呃,鹰,我能解释的。」她偷偷瞄着他的脸庞,却瞧不出半分情绪。他面容冷硬,像将所有情绪都断绝了,令人难以看穿。
  他没有吼叫、没有暴跳如雷,只是无言的看着她,那冰冷的态度!反倒让她觉得不安。
  室内的气氛紧绷着,像琴架上的弦,愈绞愈紧、愈绞愈紧…
  眶唧一声,翡翠镯子摔在地上,跌了个粉碎,惊破岑寂。
  只见美丽的霍夫人站在原地,瞪大了眼,脸上血色尽失,纤细的身子不断颤抖。她一脸惊恐,直视着霍鹰,像是看见了什么邪魔恶煞。
  「呃,霍夫人,你」卿卿开口,想出来打圆场,但才刚踏出两步,霍鹰就扯住她,不许她继续上前。
  「走。」他淡淡说道,拉着她转身。
  她不肯。「不,霍夫人她」
  「别多事。」
  她蹙眉。「她病了,必须下山治疗。」
  黑眸闪过怒火,以及烦躁。他不再多费唇舌,拉着她就往外走。
  蓦地,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寂静。那声音之尖锐,震动了整座山林,令人毛骨悚然。
  一双手扑抓过来,扯住霍鹰的披风,奋力撕抓着。
  「凶手!  你这个凶手」霍夫人嘶吼着,清丽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扭曲,狰拧极了。
  卿卿低呼一声,万万没有想到,原本温驯有礼的霍夫人,会突然间变得疯狂。
  怎么回事?是哪里不对了?为什么霍鹰一出现,情况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霍鹰则是面无表情,冷冷的望着霍夫人,没问也没躲,任那双细瘦的指爪,从披风爬上手臂,划过黝黑的肌肤,留下数道痕迹。
  「请住手。」卿卿连忙奔上前,挡在两人之间,阻止霍夫人当场撕了霍鹰的手臂。
  但霍夫人已经失去理智,根本看不进其它人。她的十指不断抓扒,甚至没有察觉,指下的肌肤,已由黝黑更换为细腻雪白。
  「啊!」锐利的疼痛在手臂上炸开,雪嫩的藕臂,立刻出现数道血痕,她疼得冷汗直流,几乎要哭出声来。
  一旁的霍夫人还不肯罢休。
  「你这个杀人凶手」霍夫人发出凄厉的尖叫,抓起身旁的所有东西,用力扑砸。「还我爹来、还我娘来」她呼喊着,披头散发,恍如厉鬼。
  「霍夫人」卿卿还想安抚她,却瞧见一支烛抬凭空飞来。她来不及闪躲,吓得忘记闪躲。
  电光石火间,她整个人被往旁一拉,避去头破血流的下场。
  霍鹰抓住了她,反手将她带到身后,烛抬锐利的边缘擦过他的右颊,划出一道明显的血痕。
  「鹰!」卿卿小脸一白,心里好疼。
  他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看她。
  听到骚动的丫鬟,从内室跑了出来,一见这情况,吓得连忙冲上前。
  「夫人,你别这样你冷静些啊」小丫鬟用尽力气,抱着疯狂挣扎踢打的霍夫人,一面向霍擎求救。「小少爷,请;请来帮忙。」她累得汗流浃背,却压根儿不敢向霍鹰求援。
  霍擎紧握双拳,愤恨得不断颤抖。他瞪着霍鹰,那痛恨的表情,像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你来这里做什么?滚,滚出去!  」他吼道,声嘶力竭。「我恨你!」
  黑眸敛凝,没有波澜,早已习惯这样恶毒的指控。
  卿卿却听不下去,连连摇头。「别这样对你哥说话,你不是有意的。」
  「我就是有意的!我恨他!」霍擎紧握着拳头,小小的身子因太过激动,正不断颤抖着。
  「他是你哥哥」
  「他是我的仇人!」霍擎咬牙切齿,指着身后被压制住,却仍在尖叫挣扎的娘亲,哭着吼道:「看啊,你看看我娘,我娘疯了,她以为我是她弟弟,她甚至不记得她有个儿子。」
  卿卿呆住了,她想给这孩子一个拥抱,却知道他绝对不会领情。
  伤害已经太深太久,不是她三言两语可以化解的。况且,对于这个状况,她仍是一知半解,有太多谜团,她尚未得到答案。
  霍鹰沉默,无言以对。而霍擎仍在呼喊,声音传遍整座山头。
  「她是被逼疯的!这些都是他害的,他是凶手!」霍笔指着霍鹰,双手颤抖着,嘶吼出指控。「就是他杀了我爹、逼疯了我娘,这全是他做的,全部都是!」
  指控一句接一句,而霍鹰没有辩驳、没有否认,甚至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直到男孩喊得累了,停下指控,站在原地喘息,那张薄唇才有了动静。
  「说够了?」霍鹰冷冷的问。
  霍擎瞪着他,咬牙切齿。
  他视若无睹,确定男孩的指控告一段落后,扯着卿卿,转身就走。
  「呃,鹰,霍夫人她」她想留下来帮忙,照顾失控的霍夫人。
  冰冷的黑眸扫来。
  「走。」他的命令很简单,眼神却比她先前所看过的每一次都寒冽吓人。她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第八章
  一路上,霍鹰将她的手腕握得死紧,紧到手腕隐隐作痛。她却不敢出声,只是无言的仰望他,看着他那铁青的神色。
  黝黑的颊上有着血痕,血迹已经干涸,她看在眼中却仍觉得心疼。她知道,此刻他正在怒火中烧,听不进任何话语。
  即便是他愤怒,她仍是不怕他的。相反的,她为他所遭受的待遇而难过。
  被那样咒骂、攻击,他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难道这些年来,他所承受的,都是这样的指控吗?
  她望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不顾手腕的疼痛,用另一只手抚着他的手臂,提供无言的安慰。
  他那么骄傲,就算受了委屈,也不会告诉别人。那么,更不会有人安慰他、拥抱他
  回到独居的院落,连门都还没关上,他就吼出来了。
  「你到后山去做什么?」
  噢,多么熟悉的咆哮声。
  卿卿松了一口气,发现自个儿喜爱他的咆哮,甚于他的沉默。
  「霍擎说,夫人想谢谢我。」她柔声说,试着想缓和他的怒火。
  「我说过!不许你去后山。」他咬牙,颊上筋肉抽搐着,让那道伤口看来看加狰狞。
  「可是,夫人还特地弄了一桌酒菜,我若是不去,是会失礼啊!」
  霍鹰突然加重手劲,卿卿手腕倏地一疼,几乎要以为,手腕已经被他握断了。她咬着红唇,忍住痛楚,无法再说。
  「我说过,不许你去后山。」他将她拉近,大手箝着她的下颚,冷声重复那句话,阴骛的瞳眸,如无底深渊般又黑又冷。
  「我我」她的手腕好疼,而他的暴戾,吓坏了她。
  「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
  「我没有」她轻颤着,眼儿眨动,珍珠似的泪水,扑簌簌的滚落,滴落在他肌肤上。
  霍鹰反射性的松了手,像被她的泪水烫着。可松手之后,他却为之一楞,心中浮现的陌生情绪,让他极度不安。
  那是什么?心疼?还是恐慌?
  他瞪着泪眼汪汪,抚着红肿手腕的卿卿,脸色霎时间发白。
  他在心疼她?!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原本只是方便用来暖床的女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已愈来愈重。他的冷血、残酷,在她面前全都崩解,他甚至舍不得见她掉泪!
  老天!  当他看见,她那纤细手腕上的红肿时,莫名的气愤充塞在心中
  这念头教他心头又是一震,脸色更加青白。
  卿卿抬起头来,看不穿他的表情,那双水汪汪的大眼里,还有着残泪。
  「我原本以为,只是一餐饭局,不会有事。何况夫人是长辈,我不想失礼,还特地换了衣裳才过去」她迟疑了一下。「我并不知道,夫人她」
  「疯了!」他粗鲁的低咆。
  巨大的咆哮,让她身子?